“沙丘之謀”的歷史真相
2009年，北京大學(xué)接受海外捐贈的西漢竹簡，并將這批竹簡命名為"北京大學(xué)藏西漢竹書"。專家們對竹簡進(jìn)行了研究，認(rèn)為是這批竹簡的年代應(yīng)在在漢武帝后期。關(guān)于這批竹簡的來源，與清華簡一樣沒有進(jìn)行詳細(xì)的說明。負(fù)責(zé)整理的竹簡朱鳳瀚先生對殘留泥土、編繩、絲織品和漆器殘片進(jìn)行取樣分析后，認(rèn)為"其來源可能是南方的漢代墓葬。"
這批竹簡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涵蓋了《漢書》藝文志所劃分"六藝"、"諸子"等六大門類，“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古書類竹簡中數(shù)量最大的一批?！苯?jīng)過整理后，北京大學(xué)出版了《北京大學(xué)藏西漢竹書》，共分七卷，有第一卷 《蒼頡篇》、第二卷 《老子》、第三卷 《周馴》《趙正書》《儒家說叢》《陰陽家言》、第四卷 《妄稽》《反淫》、第五卷 《節(jié)》《荊決》《六博》《雨書》《揕輿》、第六卷 《日書》《日忌》《日約》、第七卷 醫(yī)方。
在第三卷的《趙正書》中，講了一個故事，還原一個真實版的“沙丘之謀”。
沙丘，這是一個邢臺的古地名，地望大致在今天的平鄉(xiāng)廣宗一帶。殷商時為商王朝的“離宮別館”，曾建酒池肉林。在《莊子》一書中還記載說，衛(wèi)靈公死后，下葬前進(jìn)行了占卜，顯示原來的墓葬不吉利，須另擇墓地而葬。經(jīng)過占卜的結(jié)果顯示葬在沙丘，并勘定墓地地址后深挖墓穴，意外發(fā)現(xiàn)了石槨，在槨壁上還有“不馮其子，靈公奪而里之?！眰髂乖嵩诮窈颖睆V宗馮家寨鎮(zhèn)一帶。
趙武靈王時，在沙丘宮發(fā)生了“沙丘之亂”， 趙雍被幽禁，最后被活活餓死于沙丘宮中。沙丘之亂，中斷了趙國"胡服騎射"的發(fā)展道路，也改寫了中國歷史發(fā)展的軌跡。
秦帝國建立之后，秦始皇巡游天下，至沙丘宮苑而死，正史記載說，趙高聯(lián)合胡亥，李斯、趙高密不發(fā)喪，篡改了秦始皇的遺詔，賜死太子扶蘇，立了胡亥為太子，史稱秦二世，這就是著名的“沙丘之謀”。
《趙正書》的發(fā)現(xiàn)，給我們講了另一個版本的“沙丘之謀”。因其記載與傳世的正史記載存在很大的差異，涉及到巨鹿大戰(zhàn)前后的一些事件和問題，引起了廣大學(xué)者的關(guān)注。
《趙正書》分為兩個部分，前部主要講述了秦始皇第五次出巡回程途中病亡，李斯等大臣受秦始皇遺命，擁立秦二世繼位的事情，后部分記述了秦二世胡亥繼位后的所作所為，和子嬰的勸諫，以及最后的大結(jié)局。
原文很長，深奧難懂，下面我用白話敘述。事件的過程大致是這樣的：
以前，秦王趙正出游天下，（秦王趙正，即秦始皇。）返回來時到了柏人生病了（柏人，即今天隆堯縣的柏人城）。當(dāng)時，秦始皇感覺自己的病的不輕，就對身邊的人說：
老天爺?shù)陌才诺拿\是不改變的，我病的這么厲害，真讓人傷悲啊。
于是就讓人把丞相李斯叫來，對李斯說：
我自己查看了上天的安排的命運，到五十歲就會死。十四歲立為秦王，已經(jīng)在王位上三十七年了，我應(yīng)當(dāng)今年就死了，但還不知道具體的日期，所以我想通過出游天下改變這個氣數(shù)和命運，沒有想到，還是天命不可違啊，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病成這個樣子，想盡快回到甘泉宮，后面的輜重車輛不要跟了，也不要讓大家知道我病了，要謹(jǐn)慎行事保守秘密啊。
又幾日，秦始皇的病越來厲害了，于是又召來李斯說：
我的壽命到了，我死后，我的兒子為人孤獨、軟弱怎么辦呢？他即位后大臣們爭權(quán)奪利，這些紛爭將侵害到國主的統(tǒng)治怎么辦？我常聽人說，牛馬相斗相斗，死后會附在身上蚊虻；大臣相爭，受苦的是老百姓，我可憐自己的兒子還有那些百姓，我死了也放心不下他們，你們商議一下，推選我的接班人吧。
李斯一聽，嚇的跪下叩頭說：
陛下的壽命萬歲萬歲萬萬歲，我本非秦國族人，我離開故國來事秦國，侍奉陛下，是我贊同陛下的不凡的見解，陛下任用我這樣不堪的人，給我這么高的職位，我非常感到幸運，我謹(jǐn)慎的尊奉法律，整飭意識形態(tài)，選任將士，兼并了天下諸侯，樹威名于天下，取得周王室一樣的地位，大王成為天子。我聽說為富不仁的人也會有主動散財?shù)臅r候，無拳無勇的人也會有竭盡全力去犧牲自己的時候，我自認(rèn)為是非常幸運的人，就是到死也難已回報大王您的知遇之恩。如果我是一個不忠的人，就應(yīng)該亂刃殺死，以警示天下。
秦始皇流著眼淚對李斯說，“我沒有懷疑你，你是我信任的大忠臣啊！你們還是商議一下立誰為繼承人吧?！?/p>
丞相李斯、御史馮去疾急忙說，“現(xiàn)在路途遙遠(yuǎn)，如果下詔讓大臣們限時趕來，大家會因此猜到有重大事情發(fā)生，怕大臣們會提前有所串聯(lián)預(yù)謀，如果那樣選出的人，也不是您所期望的，所以就請立您的兒子胡亥為太子?！?/p>
秦王說，“可以?！?/p>
以上是《趙正書》記載的沙丘之謀。從簡書可以看出，胡亥為秦始皇所立的繼承人，是得到秦始皇認(rèn)可的。
2013年，在湖南益陽兔子山遺址出土了簡書《秦二世元年十月甲午詔書》，其文曰：“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朕奉遺詔?！?/p>
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看到趙高的身影，所以那個“沙丘之謀”也不攻自破。而后來發(fā)生的事，則是胡亥不聽勸諫，自導(dǎo)自演了一場加速秦帝國滅亡的歷史悲劇。
秦始皇死后，胡亥繼位，立即要殺死他的哥哥扶蘇、中尉蒙恬，還要大赦罪人，從而可免除隸臣趙高的罪，然后任用為郎中令。因為趙高的建議謀劃，胡亥打算殺光自己的兄弟宗族，廢除對土地神靈的祭祀，燒毀以前的法律命令和典藏，又打算調(diào)集萬乘車隊去巡撫天下，雄心勃勃宣告，“要帶領(lǐng)大家一起走進(jìn)新時代！”
秦子嬰趕忙勸諫說：“不可?！敝v了一番大道理后，但“秦王胡亥弗聽，遂行其意，殺其兄夫（扶）胥（蘇）、中尉恬，立高為郎中令，出斿（遊）天下?！?/p>
秦二世三年，又要殺丞相李斯，李斯說，“先王所說的'牛馬相斗而它們身上附的蚊、虻卻死了一地，大臣們爭權(quán)奪利最后卻苦了老百姓，’說的就是我和趙高的事嗎？’
李斯上書進(jìn)行了辯解，而胡亥不聽，于是準(zhǔn)備殺了李斯。
李斯臨死前說：我就要死了，可是我看見秦王你如今也要跟在我后面死了啊！雖然你要殺我，但我還是要對你好言相勸。我聽說老話是這樣說的，'隨意更改傳統(tǒng)，打亂常規(guī)，即使死不了，也活不長了?！F(xiàn)在胡亥你自己夷滅宗室貴族，毀壞社稷，燒掉法律條令和故世典藏，你就是所說的變古亂常的人哪。逆天而行又背棄了祖先的人，就不會再有祖先神靈的保佑了。而你不再供奉祖先又殺光了宗室貴族，毀壞社稷，焚燒律令，才智平平還想著要開啟一個新時代，大王好好反省吧。否則災(zāi)難馬上就要降臨了！
秦王胡亥不聽李斯發(fā)的牢騷，還是要殺掉他。
秦子嬰又進(jìn)諫說：不可以殺李斯而重用趙高！秦王你改變傳統(tǒng)變更律令，誅殺忠臣，而重用沒有節(jié)操品行的趙高，讓他自己立法來解除對自己的約束，并方便迫害別人，我怕會有后患。這樣大臣們就會起了外心，百姓們就會怨恨朝廷?，F(xiàn)在將軍章邯領(lǐng)兵在外，士兵們辛勞困苦，物資供應(yīng)不上（也無人去管）。外面有敵人，里面有內(nèi)訌，所以說形勢危險??！”
秦王胡亥不聽子嬰的諫言，還是按自己的意思行事，獨斷專行，殺扶蘇焚燒律令，殺李斯任用趙高，讓他行使丞相、御史的職事。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趙高果然殺了胡亥。將軍章邯率軍加入了東方諸侯的聯(lián)軍。后來子嬰當(dāng)上了國君，立刻殺掉了趙高。
最后，《趙正書》的作者自言說：這就是我向您所講的，胡亥，是一個不聽勸諫的人，結(jié)果從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到秦二世三年（前207年）當(dāng)了四年秦王，最后身死國亡！
這樣，秦二世成就了李斯、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劉邦。
這也是成語“李斯竭忠，胡亥極刑”來歷。
《趙正書》原文
昔者秦王趙正出斿（游）天下，環(huán)（還）至白（柏）人而病。病篤，?（喟）然流涕，長大（太）息謂左右曰：“天命不可變于（乎）！吾未嘗病如此，悲……（以下殘缺）”[乃召丞相斯而告之曰：“吾自視天命，年五十歲而死。吾行年十四而立，立卅七歲矣，吾當(dāng)以今 [歲]死，而不智（知）其月日，故出斿（游）天下，欲以變氣易命，不可于（乎）！今病篤，幾死矣。其亟日夜揄[引]，趣（趨）至甘泉之置，毋須后者。其謹(jǐn)微密之，毋令群臣智（知）病?！?/p>
病即大甚，而不能前，故復(fù)召丞相斯曰：“吾霸王之壽足矣，不奈吾子之孤弱何！……其后不勝大臣之分（紛）爭，爭侵主。吾聞之：牛馬鬬而閩（蚊）?（虻）死其下；大臣爭[而]赍（齊）民古（苦）。吾衣（哀）令（憐）吾子之孤弱，及吾蒙容之民，死且不忘。其議所立?！?/p>
丞相臣斯昧死頓首言曰：“陛下萬歲之壽尚未央也。且斯非秦之產(chǎn)也，去故下秦，右主左親，非有強(qiáng)臣者也，竊善陛下高議！陛下幸以為糞土之臣，使教萬民，臣竊幸甚。臣謹(jǐn)奉法令，陰修甲兵，飭正（政）教，官鬬士，尊大臣，盈其爵祿，使秦并有天下，有其地，臣其王，名立于天下，埶（勢）有周室之義，而王為天子。臣聞不仁者有所盡其財，毋勇者有所盡其死。臣竊幸甚，至死及身不足[以報]，然而見疑如此，臣等當(dāng)僇（戮）死，以佨（報）于天下者也?！?/p>
趙正流涕而謂斯曰：“吾非疑子也，子，吾忠臣也。其議所立。”丞相臣斯、御史臣去疾昧死頓首言曰：“今道遠(yuǎn)而詔期窘，臣恐大臣之有謀，請立子胡亥為代后。”王曰：“可?！?/p>
王死而胡亥立，即殺其兄夫（扶）胥（蘇）、中尉恬，大赦罪人，而免隸臣高以為郎中令。因夷其宗族，壞其社稷，燔其律令及古（故）世之臧（藏）。有（又）欲起屬車萬乘以扶（撫）天下，曰：“且與天下更始?！?/p>
子嬰進(jìn)閑（諫）曰：“不可。臣聞之：'芬茝未[連]根而生周（凋）旾（皆）同，天地相去遠(yuǎn)而陰陽氣合。’五國十二諸侯，民之耆（嗜）欲不同而意不異。夫趙王[遷]巨（拘）殺其良將李微（牧）而用顏聚，燕王喜而（用）[荊]??（軻）之謀而倍（背）秦之約，齊王建遂（逐）殺其古（故）世之忠臣而[用]后勝之議——此三君者，皆冬（終）以失其國而央（殃）其身，是皆大臣之謀。而社稷之神零（霖）福也，今王欲一日而棄去之，臣竊以為不可。臣聞之：'輕慮不可以治固〈國〉，蜀（獨）勇不可以存（薦）將，同力可以舉重，比心壹智可以勝眾，而弱勝強(qiáng)者，上下調(diào)而多力壹也?！駠＿m（敵）必（逼），鬬士在外，而內(nèi)自夷宗族，誅群忠臣，而立無節(jié)行之人，是內(nèi)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鬬士之意離也。臣竊以為不可。”秦王胡亥弗聽，遂行其意，殺其兄夫（扶）胥（蘇）、中尉恬，立高為郎中令，出斿（游）天下。
后三年，有（又）欲殺丞相斯，斯曰：“先王之所 [謂]牛馬鬬而閩（蚊）?（虻）死其下，大臣爭而赍（齊）民苦，此之謂夫？”
斯且死，故上書曰：“可道其罪足以死于（乎）？臣為秦相卅余歲矣，沓（逮）秦之陜而王之約。始時，秦地方不過數(shù)百里，兵不過數(shù)萬人。臣謹(jǐn)悉意壹智，陰行謀臣，赍之金玉，使斿（游）諸侯。而陰修甲兵，飭[政教，官]鬬士，尊大臣，盈其爵祿，故冬（終）以脅韓而弱魏，有（又）破趙而夷燕代，平齊楚，破屠其民，盡烕（滅）其國而虜其王，立秦為天子者，吾罪一矣。地非不足也，北馳胡、幕（貉），南入定巴、蜀，入南海，擊大越，非欲有其王，以見秦之強(qiáng)者，吾罪二矣。尊大臣，盈其爵祿，以固其身者，吾罪三矣。更劾（刻）畫、斗甬（桶），度量壹，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者，吾罪四矣。立社稷，修宗廟，以明主之賢者，吾罪五矣。治馳道，興斿（游）觀，以見王之得志者，吾罪六矣。緩刑罰而薄賦斂，以見主之德眾其惠，故萬民戴主，至死不忘者，吾罪七矣。若斯之為人臣者，罪足以死久矣。上幸而盡其能力，以至于今。愿上察視之?！鼻赝鹾ジヂ牐鞖⑺?。
子嬰進(jìn)閑（諫）曰：“不可！夫變俗而易法令，誅群忠臣，而立無節(jié)行之人，使以法從（縱）其約，而行不義于天下臣，臣恐其有后咎。大臣外謀而百生（姓）內(nèi)宛（怨）。今將軍張（章）邯兵居外，卒士勞古（苦），委輸不給。外毋〈有〉適（敵），而內(nèi)有爭臣之志（震），故曰危?！鼻赝鹾ジヂ牐煨衅湟?，殺丞相斯，立高，使行丞相、御史之事。未能冬（終）其年，而果殺胡亥。將軍張（章）邯入夷。其國，殺高。
曰：胡亥，所謂不聽閑（諫）者也，立四年而身死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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