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潔 愛好：看書，寫作 最喜歡做的事情：穿漢服去游覽古城
序言
有的人，終其一生，不知所求，有的人，蠟炬成灰，不負(fù)一生。光鮮的背后，是飛蛾撲火的決心與九死不悔的赤誠。
曾幾何時，夢想被披上了一層虛偽的外衣，選秀節(jié)目上的煙熏火燎，烏煙瘴氣，讓我們對夢想二字，嗤之以鼻。有些孩子的夢想，成為了一層金箔，有些孩子的夢想，成為了一頁廣告。一切變得那么虛榮與銅臭。面對歡呼與閃光燈，在這浮華世間，我們在這洪流之中，該何去何從。
于是一日，當(dāng)我看到大屏幕上《國家寶藏》那篇驚世駭俗的《上陽臺帖》時，驀地發(fā)覺，多年來，也曾習(xí)過太白之詩，卻從未懂過李白。
我們真的懂過李白嗎，懂過他的狂放不羈，還是懂過他的瀟灑偏執(zhí)，抑或是懂他以酒入詩，仗劍江湖，快意恩仇。我們從來都不懂李白，不懂他的雄心壯志;不懂他的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更不懂他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骨柔腸。
雪落之時，講一個關(guān)于酒的古詩，去看一看，那碎葉城里的一抹明月魂，去聽一聽，那長安城里的一片嗜酒月，去訪一訪，那白帝城的湖中酒，去走一走，那洛陽城里的一頁俠客行。
1、長安一片月
儼然已經(jīng)是第四場雪了。離過年又近了些。
北平的胡同里時不時飄出羊肉熬白菜的香味來，惹得里邊的狗兒們，伸著那帶著哈氣的舌頭。幾片雪，落在那舌苔上，儼然，就是它們的年夜飯了。
年關(guān)將近，街市便橫空出世一般占據(jù)著大街小巷，本就四通八達(dá)的胡同，都萬人空巷地把那些積古的人，吸引到琳瑯滿目的商品里。泥塑的兔兒爺，面捏的大錦鯉，糖化的孫悟空，紙糊的桃花傘。
那吹糖人的老人，穿著半舊的破布長衫，帶著一副有些年頭的眼睛，他花白胡子下藏著天馬行空的世界，像盤古開天辟地一般，迸發(fā)出鬼斧神工一般的精湛與奇窮。那糖化的孫悟空手中揮舞著金箍棒，那一棒下去，打碎天庭的欺人太甚與目中無人，打碎天庭的孤高自詡與盤根錯節(jié)，打碎天庭的云詭波譎與暗流涌動。糖化的孫悟空站立在木架上，眼神犀利如箭，仿佛他身后有鑼鼓喧天，襯出他威風(fēng)凜凜的一夫當(dāng)關(guān)。
那捏面人的老人，不修邊幅地穿著一件線衫，外頭罩著一件格子大衣，脖子上系著一條黑墨一般的圍巾，想來，他定是軍閥混戰(zhàn)前的富家少爺，如今干了這般營生，倒也暢快自在。只見他捏出一襲白衣，再塑好五官相貌，那面人神情中竟流露出幾分放蕩不羈與謫仙氣魄來，老人托起木桌上的一只錘目紋玻璃杯，上面鐫刻著花纏虬枝，若一泓清泉上的浮冰，透著股涼意，像岫玉一般流動在淺塘里。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竊詩人盯著那面人吟了一句詩，在這北平，沒有人認(rèn)識他，也沒有人不認(rèn)識他。
竊詩人懷里總是抱著一把有裂紋的二胡，那二胡許是在他年被人重重摔過，斷了一根弦，裂紋里還藏著些浮土與舊塵。他穿梭在北平的各個胡同里，走過每一塊鋪在胡同里的青石磚，吃過一碗靈境胡同口的熱湯面，他在尋找著什么，卻好像從未找到。若是說他的那把破舊二胡像剛出土的文物，倒不如揶揄他更像出土的文物一般，身上透著陳年舊事的古老與辛酸。
“吾從長安來，自念長安詩?！?/strong>
“走過山與水，當(dāng)知書與詩。看過很多書，讀過很多詩，還差很多路?！?/p>
竊詩人，于庸夫，是曲高和寡，看了一場熱鬧;于慧者，是古往今來，讀了一次天地。
因他總是念著詩，總是念著長安，北平的人都稱他為長安竊詩人。
長安到北平，比取經(jīng)的十萬八千里近，一個筋斗云都用不完，不必騎白馬，不必遠(yuǎn)足行，是一次火車上的旅行，看的是窗外的梯田與綠野，品的是文化與天地。
竊詩人看著自己舟車勞頓的鞋子，只有他知道，那輛綠皮火車在哪兒等著他。
2、花間一壺酒
“這個面人，先與我吧。我現(xiàn)下沒有錢給你，來日吧，待我尋著了寶物，定給你?！?/p>
竊詩人盯著面人看了許久，那捏面人的老人家聽他這般言辭，并不動怒，反倒是拿過架子上的面人道：“遇見有緣人不容易，且舍與你吧。老朽今兒捏的面人，獨入你眼，也是緣分了?！?/p>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备`詩人吟罷，鞠躬謝過，便揚長而去。他離去的背影，像是尋著了寶物一般。
竊詩人住在故宮外頭的橋底下，天氣越發(fā)冷冽，北風(fēng)朔朔，四方雪白，扯絮一般的雪花兒落在碧瓦飛甍上，敲著那紫禁城的歷史與沉重。
竊詩人也讀過書，甚至?xí)鞒鰩资撞凰椎脑妬?。他撿起一根埋在雪地里的枯樹枝，在白雪皚皚天地皆白中寫寫畫畫：
“雪花有很多別稱，柳絮飛花玉塵，似是驚夢。夢想有很多模樣，山川河流日月，宛若鯤鵬。寒枝傲雪砌冰城，碎瓊亂玉畫崢嶸。吾日不忘有三省，日月星辰可梭行?！?/p>
年少時，他讀書不甚用功，如今漂泊流落著，不知以何為生，不生不死地或者，在天地間尋摸著什么。
他小心翼翼十分穩(wěn)妥地把面人放在木匣子里，那是他心中的一片月，亦是他心中的一壺酒。他粗枝大葉地拂去方才寫下的詩，卻又輕手輕腳地將地上的碎瓊亂玉鋪平，動作輕柔，像是鄰家有剛出生的奶娃娃恐?jǐn)_了她的清夢，又若是喃喃細(xì)語的柔腸與掛在春天里的輕巧花朵。他鄭重地拿起枯樹枝，筆走龍蛇，遒勁有力，道是：“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婆娑疏影舞流光，螢火點燈臥道旁。最喜眠時山巒起，瘋瘋癲癲不尋常。
是月下清傲影，是花中醉酒魂，是萬壑之間驚春雷，是絕壁之上泣鬼神。
3、月下飛天鏡
輾轉(zhuǎn)之間，已是冰消雪融，輕踩月光，將心事剝幾層。
傲筆懸書，捧硯入夢。倏倏然，不知寄身何處。
道是這觥籌交錯，道是這花柳繁盛，道是這貝闕珠宮，道是千衢百陌，道是這點燈如晝。竊詩人迷迷蒙蒙醒來，腦海中驀地出來一句：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這正是：吾從長安來，卻不知長安。
他要尋一個踉踉蹌蹌的人，尋一個枕曲藉糟的人，尋一個酩酊大醉的人;他亦要尋一個曠世不羈之人，傲視天下之人，仰天長嘯之人。他要尋的那人，是霽月高風(fēng)，像泛舟湖上的一輪明月，從蟾宮的桂樹上孑然落下，化作湖中的一面明鏡，照亮這個金毀泥銷的王朝;他要尋的那人，是謫仙下凡，像隱匿花間的一壺濁酒，從瀑布的三千尺上飛流直下，化作手中的一杯釀泉;他要尋的那個人，是日月凌空，像海市蜃樓的一株海樹，從海底的虛緲之國沉入泥沙，化作長安的一片月華。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strong>竊詩人看著那人從酒館出來，爾后揮毫起墨，鋪紙端硯，于這滄海之空，寫上絕世之詞，傳世之詩。
“吾是天庭之太白，誤落凡塵住殘骸。有朝一日大鵬起，扶搖仙島上蓬萊。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玄宗皇帝愚不可及矣。那舉世容顏，又怎敵得過千古帝國;那梨園一夢，又怎抵得上千年帝業(yè)。那雙荒唐而蒼白的雙眼，只看得見雪地上的那只白鶴，卻看不到雪，亦看不到白。愚者，何以稱帝，何以為王，何以掌一國之重，何以執(zhí)一朝之權(quán)?！秉c翰墨而化青煙，執(zhí)老筆而畫蒼天。
讀書人的滿腹辛酸，在整個長安城充斥著一股酸澀的味道，然而，一夕之間，便被那盛世繁華里的紙醉金迷擊打地?zé)熛粕ⅰＥe國上下的人議論紛紛這個醉酒之人，他一生像一壇桀驁不馴的酒一般，辛辣性烈，信奉著“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他不愿被束縛所束縛，活成天下間最飽讀詩書的逍遙劍客。臨窗賞花時，便去邀明月;行走天地時，便是酒中仙。
竊詩人遙遙望著，那人正是這大唐盛世的一面明鏡啊，興衰榮辱，天旋地轉(zhuǎn)。乾坤轉(zhuǎn)圜之間，已然是風(fēng)云變幻。
世人都說古時候的車馬很慢，幽州至長安，千里之遙，萬里之遠(yuǎn)，那叛亂的軍隊怎會一夕之間到達(dá)，不若先譜一曲，不若先舞一場，哪怕兵臨城下，也敵不過這一刻的聲色犬馬。
大唐盛世就覆滅在那一夕之間，戰(zhàn)鼓擂響的聲音，沒有透過滿天角聲吹進(jìn)長安城，它曾穿過山河，日月，卻不曾穿過長安城醉生夢死的墻壁。果然呵，醉的豈止是君王，連長安城都是一副爛醉如泥的模樣。
叛軍擊碎了大唐的驕傲，擊碎了大唐的尊嚴(yán)，佩玉簪纓的玄宗皇帝，亦成了草木皆兵的逃兵。他棄了那座城，那座曾經(jīng)盛極一時的長安城。
竊詩人在戰(zhàn)火中尋到了那個人，他懷里揣著自己的碧血丹心，那是他曾奉若神明的赤子之心，曾寫下“山高水長，物象千萬。非有老筆，清壯可窮”的錚錚之音。他頭上那根孤零零的玉簪子，與天上的明月合為一體，竊詩人知道，這只展翅翱翔的大鵬，終有一天要回去了。
翼若垂天之云，扶搖九萬里也。背若泰山，可一掃亂軍之風(fēng)聲鶴唳，可以一覆賊子之虎狼居心，待天下大安，捧心而死。
4、縱死俠骨香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竊詩人要尋的，不是被盛名所累的詩人，而是視死如歸的俠客。在國難臨危、社稷崩頹、城池傾廢之時，他毅然決然地，負(fù)劍而去。
竊詩人坐在湖邊的青石之上，他身邊散落著一些殘卷，支離破碎的竹簡就像大唐的軍隊一般，早已潰不成軍地散落在黃沙邊緣。新帝囚了舊皇，貴妃成了白骨，長安城重新為自己戴玉鑲珠。竊詩人只知道，從那日起，大唐沒有滅亡，卻茍延殘喘地在歷史的車輪中，蚍蜉撼大樹一般，茍且偷生。仿佛一夜之間，再也沒有人去尋過那盛世王朝的興衰，也再沒有見過那顆變成北冥大鵬的滄海遺珠。
殘卷書云，無外有三：一說醉死于酒;二言病死于劍;三道捉月于湖。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strong>竊詩人擲下手中殘卷，只覺心中天朗氣清，如醍醐灌頂，他看到那花甲之年的老翁，竟化作鮮衣怒馬的少年，提劍上戰(zhàn)場，誓死不回鄉(xiāng)。
北平的年味比別處濃些，正月里還有一個節(jié)，孩子們都?xì)g騰著，鬧鬧嚷嚷著要吃湯圓。
那路邊的湯圓小攤換了攤主，不再是那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了，換了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小姑娘清秀水靈，像湯圓一般晶瑩玉潤。她遙遙看著竊詩人，笑道：“剛煮好的湯圓，給你盛一碗?！?/p>
輕輕一咬，唇齒留香，黑芝麻餡兒在舌頭尖打轉(zhuǎn)，玫瑰醬的甜味在鼻腔里肆意地攻城略地，終于，心中也仿佛留下了一塊醉人花田。
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大唐由盛而衰。
公元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侵華。
竊詩人不知自己被抓向哪里，他再也沒有看過北平的街巷了。他原本想讓捏面人的師傅，捏一個負(fù)劍而行的俠客的，再也沒有機(jī)會了吧。
橋底下的面人被戰(zhàn)火燒灼，被風(fēng)沙掩埋，許是在百年之后，會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明眸皓齒，神采飛揚，他會拂去面人身上的罪惡與骯臟，看到那面人身上的光芒與榮耀，他曾經(jīng)所翹首以盼的時代，可以大展拳腳的時代，已然來了!
后記
有人說，研究李白的人太多，所以不必研究這些熱門的話題人物了。
試問，所謂的專家學(xué)者，又有誰敢說自己真的懂李白呢?
有人說他自戀，有人說他酗酒，有人說他落魄，有人說他被研究透了，已經(jīng)沒有鉆研的必要。
愚蠢的人，總是在吸收百家之談的同時，迷失了自己的思想。
今人不言古人事，野草不談明月魂。
知李白者，唯太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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