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富國
牛吃茭草,會消除勞乏,恢復健壯。小時候,見過飼養(yǎng)場里的壯牛:或臥或立,慢條斯理,有款有型。飼養(yǎng)員的腳步漸近,軋過的茭草與黑豆拌成的精飼料一撒,牛一下子來了精神:嗅一嗅,舔一下,卷進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
于是,想起碧綠的茭田。河汊的邊沿,一叢叢挺立的茭草,過人高,似劍有棱,披針交錯,連片生長。“江湖若假秋風便,好與鱸莼伴季鷹”,秋風起,歸故里,怪不得許景迂效仿莼鱸之思的張季鷹,辭官歸鄉(xiāng),如牛得草,盡情享受家鄉(xiāng)的味道!
一叢茭草,一串故事。茭草,也叫菰。葉如蒲葦,開淡色的小花,子實依次成熟。搖船采實,搓去外皮,曬干,即成菰米。因霜凋采集,又名雕胡:外褐內(nèi)白,形如圓針,油潤潤的。菰米煮飯,軟糯香澈,是先民鐘愛的六谷之一。這飯,我沒吃過,食用的詩人卻有不菲評價:“鄖國稻苗秀,楚人菰米肥”,王維的一個“肥”字,寫盡鮮香;“溜匙兼暖腹,誰欲兼杯罌”,杜甫追念的“溜匙”,與枚乘說的“摶之不解,一啜而散”異曲同工,那個“滑”勁兒,就是現(xiàn)代人講的很“Q”。唐朝以前,這味素食很常見,極受隆愛,“菰梁之飯,入口叢流,送以熊蹢,咽以豹胎”,只有熊掌、豹胎等野味,才有與它配食。李白說,“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秋野的肅殺里,老媽媽捧給香滑熱乎的菰米飯,那種真誠與厚愛,讓人潸然淚下!
時過境遷,如今,人們逐漸淡忘了菰米。或許因為性冷,不可貪食,過不益人;或許成熟早晚不一,容易脫落,難以收集、育種。菰米的古雅,只能封存于文學意象,淡出“六谷”的行列。行將湮滅的悵惘,不免有遺珠之憾!
當然,菰米的消失,源自茭草感染了菰黑粉菌。菌絲體海量繁殖,茭草喪失了開花結子的能力。塞翁失馬,焉知禍福?!茭草的莖節(jié)細胞迅速分裂,養(yǎng)分如潮,肥大白嫩的內(nèi)質(zhì)莖——茭白,如約降臨。剝?nèi)デ嗥?,象牙色的茭白,透著溫潤。切絲、切片、切塊,單食、配菜、混炒,不失本色;爽滑略帶韌勁,又不綿軟,秉性中庸?!捌ケ寺犊?,可以留上客”,滿溢著淡淡水澤清香,嬌嫩脆鮮,當然可以接待上賓。老饕的味蕾,一下子集聚到這味“水中參”上!
長葉作飼料,玉莖配佳肴,多年宿根,能收兩季,無須培管。幾千年來,茭草的性情依然如故?!扒镲L吹折碧,削玉如芳根。應傍鵝池發(fā),中懷灑墨痕”,剖開茭白,中心有黑點——一種厚垣孢子的微生物在作怪,劉子翚說叫灰茭或烏郁。墨痕在心,不太好吃,有礙觀瞻。倒是種茭人用心:水邊深栽,逐年移種,則無黑心;多用河泥壅根,色白潤如玉。
“芋魁加糝香出屋,菰首芼羹甘若飴”走了雕胡,來了茭白。未來不迎,當時不雜,既往不戀。失得之間,茭草的怡然,真的讓我們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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