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七一年（乾隆三十六年），蒙古族土爾扈特部返歸祖國，清政府對其安置措施，已有同志撰文論及。[1]近閱有關(guān)歷史檔案，并參閱文獻記載，尚有可補敘者，今試述如后。
清政府得知土爾扈特部返歸的消息是一七七一年三月
據(jù)記載清政府最早得知土爾扈特部來歸的信息，似乎是在一七七一年六月十七日，即乾隆三十六年五月初五（乙巳）。[2]但據(jù)滿文土爾扈特檔所記，則是在此之前二個多月，清政府已接到了有關(guān)報告。乾隆三十六年三月二十二日（公元一七七一年五月六日），車布騰扎布報告云：“俄羅斯坑克里克圖拉耶克伊那魯來函，其文云，昔準(zhǔn)噶爾屬眾，襯爾伯特衛(wèi)拉特，叛離厄魯特，紛紛逃來俄羅斯，其眾被安置游牧。去年十二月，此厄魯特又叛俄，搶掠我二臺站逃返，逃亡者約四萬余人”，[3]為此要求清政府拒收并予送回。這一記載是目前所見到的關(guān)于清政府得知土爾扈特返歸祖國的最早記載。
清政府的收撫方針
清政府對土爾扈部返歸的意圖最初不甚了然，曾表示：“爾等（指土爾扈特部——引者）若告近邊界，允許入界之，撫慰安置；若未至我邊界，半途被俄羅斯追緝，發(fā)生沖突，則可不理”[4]。因此，在接到車布騰扎布報告后二天，即三月二十四日（公元五月八日），清政府即派正返京途中的參贊大臣舒赫德，命其“立即返回伊犁，協(xié)助伊勒圖辦事”，并指令舒赫德，“此去伊犁，不必聲張，務(wù)必謹慎，伊到彼處，真有其事，可細心從事”[5]，也就是要舒赫德悉心調(diào)查，弄清真情。
當(dāng)時要弄清兩個問題，一是土爾扈特部來歸的真實目的；二是對原外逃的舍楞、勞章扎布等人應(yīng)持什么態(tài)度。
關(guān)于第一個問題，清政府認為土爾扈特部舉族離開已生活了一個半世紀的伏爾加河流域，“是由俄羅斯奴役殘?zhí)ぁ?，“困苦恥辱，資生窘乏”，才“故歸返舊地”的[6]。從當(dāng)時土爾扈特部的實際處境看，清政府對土爾扈特部來歸目的的分析無疑是正確的，因為在清政府看來，“彼既背棄俄羅斯，豈敢與我為難，是其歸順之事十有八九，詭計之伏十之一耳”[7]。更重要的是清政府一直把土爾扈特部視為“我之臣仆，前次爾等出奔，俄羅斯理應(yīng)遣還，反而接納安置，實為不近情理耶”，此次返歸“再無送還之理”。[8]這一基本思想，以后一再重申，成為清政府制定對土爾扈特部安置政策的政治前提。
關(guān)于第二個問題，清政府對舍楞等人的態(tài)度和對策，起初認為舍楞等人不敢回來。當(dāng)確知歸來人眾中有舍楞后，引起了清政府廷臣們的疑慮和爭議。[9]但乾的隆基于對土爾扈特部來歸目的正確分析，指出：“伊等（指舍楞、勞章扎布等人——引者）逃奔俄羅斯，理應(yīng)索取治罪，今伊等不得安居于俄羅斯，自愿請求歸順，故往咎概不介意，前罪一律寬宥”，還“照杜爾伯特之例，接濟產(chǎn)業(yè)，分定游牧”。[10]因而統(tǒng)一了廷臣的意見分歧，確定了對舍楞等人的基本態(tài)度和處置方針。
至此，清政府對土爾扈特部的收撫方針已經(jīng)確定。在此后的兩個月（即五至六月）里，還發(fā)生了二件事，但是乾隆排除干擾，堅持業(yè)已確定的方針。
一是哈薩克中帳首領(lǐng)阿布賚和阿布勒必斯因土爾扈特部過哈薩克游牧區(qū)時搶掠了牲畜，而“遣肯澤、哈拉等使，乞請早日發(fā)兵”。乾隆認為，阿布賚等的要求，“專為我大國派兵征伐土爾扈特后，爾等想從中漁利，此斷不可行”，[11]予以嚴辭駁斥。
另一是新調(diào)往伊犁辦理土爾扈特事務(wù)的巴圖濟爾噶勒上奏，認為：“此次投誠之土爾扈特情形，不可深信，請由喀爾喀、賽音諾顏、阿爾臺、烏梁海、杜爾伯特、扎哈沁等部落內(nèi)，選派二萬兵備用”，對此乾隆只是原則上同意，“于喀爾喀派兵五千，由別部選派五千”，加以防備，但仍指令色布騰巴勒珠爾、舒赫德“相機辦理，不必過為疑慮”。[12]
一七七一年五月二十六日（陰歷），策伯克多爾濟率領(lǐng)的前鋒部隊在伊犁河流域的查林河畔與前來相迎的清軍相遇，[13]六月初六（陰歷）清軍總管伊昌阿、索通在伊犁河畔會見了剛抵達的渥巴錫和舍楞，以及土爾扈特部的主力和大隊家屬。[14]
隨后，舒赫德在會見渥巴錫、策伯克多爾濟時向其宣諭：“爾等俱系久居準(zhǔn)噶爾之人，與俄羅斯之俗不同，不能安居，聞厄魯特等，受朕重恩，帶領(lǐng)妻子遠來投順，甚屬可憫，理宜急加撫綏安插。”[15]同時為了安定舍楞的疑懼，特派遣納旺到其駐地，面告：“舍楞等雖系獲戾之人，若系擒獲自當(dāng)治罪，今自行投誠，倘將伊等究治，非惟不足揚威，抑且貽笑于各部落，……況舍楞等力窮投誠，朕斷不究前罪，務(wù)與渥巴錫等一體加恩?！盵16]乾隆將“投誠”與“擒獲”加以區(qū)別處理，安定了剛返歸祖國的土爾扈特的人心。渥巴錫等于六月二十五日(陰歷)自伊犁起程，前往熱河行宮覲見乾隆。
清政府對土爾扈特部收撫方針的確定經(jīng)歷了一個曲折過程，清政府在紛亂、復(fù)雜的情況下能夠視土爾扈特部為自己的臣民，排除沙俄可能進行的無理糾纏，毅然收撫其來歸，維護了中華民族各民族的利益，同時，對歷盡艱險的土爾扈特部眾賑濟是慷慨的，安置基本上是合理的，當(dāng)然對渥巴錫等人的封賞更是優(yōu)厚。應(yīng)該說，在當(dāng)時的歷史條件下，能做到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土爾扈特部返歸祖國這一歷史事件，所以能成為我們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歷史上的佳話而傳于后世，首先是土爾扈特人民對祖邦故土的深厚感情，并為此所付出的巨大犧牲。但也應(yīng)該承認，如果沒有清政府正確的方針，以及處置的及時與得當(dāng)，廣大土爾扈特人民將遭到更大的苦難，同時也不利于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發(fā)展。
清政府的防范措施
在階級社會里，是不會有民族平等的。清政府在安置土爾扈特部的問題上，同樣可以清楚看出作為封建政權(quán)的階級屬性。在“皇恩浩蕩”的背后，仍然是嚴酷的民族歧視和民族壓迫。
清政府雖然堅持對土爾扈特部實行收撫方針，但對來歸的土爾扈特部總是疑心重重，因此一直保持內(nèi)緊外松的姿態(tài)。當(dāng)時清政府在邊疆頻繁調(diào)遣兵力，固然是為了防止沙俄借土爾扈特問題，向我國邊陲地區(qū)發(fā)動侵略，但也包含有防止土爾扈特部滋事的意圖。清政府曾發(fā)出指令：“爾等若有疑懼之情，或有他變，即照朕之旨意，隨機應(yīng)變，勿得手軟，以至遲誤大事?！盵17]這就是說，準(zhǔn)備隨時鎮(zhèn)壓土爾扈特部的“滋事”。
渥巴錫原是土爾扈特部總汗，又是土爾扈特人民公認的領(lǐng)袖，清政府對他戒心重重，處處提防。當(dāng)渥巴錫自熱河返回伊犁后，曾上奏要求派遣一大喇嘛為其誦經(jīng)。清政府認為，這一要求是渥巴錫試圖通過宗教擴大自己影響的一個步驟，指出“因厄魯特之風(fēng)習(xí)，極尊崇佛教，若將大喇嘛遣往伊處，渥巴錫必請至伊部落，此時，不僅新舊歸服者歸心于渥巴錫，伊等久為一心，對我朝不利焉！渥巴錫等所以再三懇求，其存心于此，故施此巧計也。于此，可知其伊吞伊犁之野心，我等不得不事先有備之”，[18]因此堅決不允。
在分配土爾扈特部游牧地和封賞渥巴錫等人時，清政府的基本原則是分而治之，以分渥巴錫之勢。清政府封渥巴錫為卓哩克圖汗，策伯克多爾濟為布延圖親王，舍楞為弼里克郡王，巴木巴爾為畢錫呼勒圖郡王，其他首領(lǐng)也分別授以爵位，[19]實際上是清政府借眾封以削弱渥巴錫作為土爾扈特部總汗的地位。在分配游牧地時，清政府密諭舒赫德，采取分而治之措施，“指地安置伊等時，若使伊等相隔而住。我之將軍、大臣等駐于其間，致使伊等斷然不能互通音訊方善。其中之渥巴錫、策伯克多爾濟，舍楞等三人，更不得住于一處”[20]。按照上述指令，清政府將渥巴錫系，稱為舊土爾扈特部，分東西南北四路，設(shè)十旗，分牧于準(zhǔn)噶爾盆地南北和西部，歸伊犁將軍管轄。將舍楞系，稱為新土爾扈特部，分二旗，分牧于科布多，歸科布多大臣管轄，由定邊左副將軍節(jié)制。這樣原先是一個整體的土爾扈特部完全被清政府分割控制了。
當(dāng)然，對土爾扈特部廣大人民來說，雖然在返歸祖國之初得到了賑濟與安置，獲得了較為安定的生活條件。但是從根本上說，廣大土爾扈特部人民仍是受著本族王公貴族和清政府封建統(tǒng)治的剝削與壓迫，正如當(dāng)時土爾扈特人民中痛苦傳誦的；“我們發(fā)瘋般地追求的是二件東西——上衣和熱炕，但我們所得到的卻是巖石和砂礫(諷刺中國方面授給土爾扈特民族的是不毛之地)。”[21]在之后將近二百年的漫長歲月里，土爾扈特人民在清政府、北洋軍閥和國民黨的統(tǒng)治下痛苦地生活著。他們的真正解放，只有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創(chuàng)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內(nèi)，才能真正獲得。
注 釋：
[1] 關(guān)于清政府對土爾扈特部來歸后的安置，近來有些論著，已作了簡明概括的敘述，可參閱。馬汝珩、王思治：《土爾扈特蒙古西遷及其反抗沙俄壓迫、重返祖國的斗爭》（《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1978年3期）和《承德避暑山莊》一書中《土爾扈特歷盡艱險返回祖國》。本文只是在上述研究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部分滿文檔案和中外文資料記載，作些補充敘述。
[2] 《清高宗實錄》卷884，頁14載：“諭軍機大臣等，前經(jīng)降旨，令杜爾伯特親王車凌烏巴什前來避暑山莊瞻覲，今值土爾扈特由俄羅斯投誠之事，車凌烏巴什為朕倚任之人，且現(xiàn)有應(yīng)辦事件，著傳諭車布登札布，若車凌烏巴什尚未起，即將此旨曉諭?！?/p>
[3] 中國第一歷中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特檔，者隆36年3月，3全宗，1697，6號之一。按滿文土爾扈特檔為清政府輯集的專檔。這一專檔收輯了數(shù)百件乾隆36年3月至乾隆37年11月之間有關(guān)土爾扈特返歸始末的原始文件，乾隆36年3月22日奏為專檔的第一篇。本文引用的滿文檔案諸段，系采自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民族研究所和新疆社會科學(xué)院民族研究所為編寫《準(zhǔn)噶爾史略》一書組織專人選譯的漢譯稿本，部分譯文并經(jīng)汪玉明同志校核，謹以致謝！
[4]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特檔，乾隆36年3月，3全宗，1697，6號之一
[5]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特檔，乾隆36年3月，3全宗，1697，6號之一。
[6]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特檔，乾隆36年3月，3全宗，1697，6號之一。乾隆36年3月22摺。
[7] 何秋濤：《朔方備乘》卷38，《土爾扈特歸附始末》。
[8]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特檔，乾隆36年3月，3全宗，1697，6號之一，乾隆36年3月22日摺。
[9] 參閱，乾?。骸锻翣栰杼夭咳繗w順記》碑文。
[10]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特檔，乾隆36年3月，3全宗，1697，6號之一。乾隆36年4月11日摺。
[11]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特檔，乾隆36年6月（上）3全宗，1694，1號，乾隆36年6月6日摺。
[12] 《清高宗實錄》卷887，頁3。按滿文土爾扈特檔乾隆36年6月（上）也收存此件之滿文體。
[13]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月摺檔，乾隆34-37年，乾隆36年6月25日摺。
[14]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月摺檔，乾隆34-37年，乾隆36年6月25日摺。
[15] 《清高宗實際》卷877，頁8，乾隆36年6月丁亥條。
[16] 《清高宗實錄》卷877，頁8，乾隆36年6月丁亥條。
[17]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特檔，乾隆36年3月，3全宗，1697，6號之一．乾隆36年4月11日摺。
[18]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持檔，乾隆36年10月，3全宗，1696，4號，乾隆36年10月1日摺。
[19] 參閱，《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傳》卷103，傳87——卷105，傳89。
[20] 中國第—歷史檔案館藏，滿文土爾扈特檔，乾隆36年9月(上)，3全宗，1696，1號。乾隆3S年9月10日摺。
[21] 海西希著，田中克彥譯：《蒙古的歷史和文化》，1964年日本巖波書店版，第8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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