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初盛唐時來說,詩名大的文人一般官都做得不大,但似乎這高適是個特例,他在這時一片地燦爛群星中,官做得是最大的,而且也是做得最晚的,所以,在《舊唐書·高適傳》中說:“有唐以來,詩人之達者,唯適而已?!?/p>
也就是說,唐朝大詩人中,政治才干最出色的、官也做的最大的就數(shù)這高適了,這也成為他特有之標(biāo)簽,盛唐之時詩人皆自稱王侯將相,而能在板蕩之際成就者,唯一高適耳。
我見有人的文章標(biāo)題為“從乞丐到封侯”,這個好像就有點過了,再是窮酸也不至于乞討為生,畢竟,他在向外行走于邊塞,向內(nèi)與杜甫李白為友遠游,這哪是一個討口子能做到的嘛。
他做官很晚倒是實情,那是拜他后來選邊站隊是無比地正確,反觀那倒霉催的李白同志,一朝選錯隊,直接將自己選到夜郎那不毛之地去了,看來,給自己找個好主人是多么重要,難怪有人說,投胎是個技術(shù)活兒。
他的詩名在當(dāng)時可謂是大名鼎鼎,與岑參并稱“高岑”,二人又與王昌齡、王之渙合稱“邊塞四詩人”其詩特征是筆力雄健,氣勢奔放,洋溢著盛唐時期所特有的奮發(fā)進取、蓬勃向上的時代精神。
一般的文人都有一個進士出身,但高適是沒有的,他的祖輩還是當(dāng)過大官的,但到父親時已是家道中落,比較的貧困了,他參加過一次科考,但是參加的是哪個級別的考試,是秀才還是舉人,抑或是進士,不得而知,反正是沒考上。
沒有出身倒并不罕見,我說的只是一個常態(tài),李白杜甫就不是進士,但二人各有原因,李白是沒資格,他家是商人,按規(guī)定是不能參加的,這杜甫太專一,只會寫詩,當(dāng)時不只是考詩歌,還要考策論,這方面老杜就不行了。
高適之所以考不上,是他沒用心,他的性格自小就是拓落不羈,不按常規(guī)出牌;史載他是“任俠好賭”,同早年的陳子昂是一個路子,但陳子昂是翻然悔悟苦讀書,終于考上進士;而這高適同陳子昂的富裕相反,他年輕時落魄潦倒,不拘小節(jié),于這科舉卻是沒當(dāng)回事,考不上就混社會去了。
出門何所見,春色滿平蕪。
可嘆無知己,高陽一酒徒。”
這是他寫的一首名為《田家春望》,春回大地,陽光普照,萬物欣欣向榮之時,他卻自沉于如酈食其那樣的一個酒徒,“方知一杯酒,猶勝百家書”,他只知飲酒,認為讀書都無用。他以參加科舉考試為恥,混跡于賭徒之中,是個不入時人之眼的小混混。
他一直混到四十多歲了,還在社會上四處行走,他不斷尋找機會,“干謁”上層,捧上文章,企盼一鳴驚人,實現(xiàn)抱負;可惜縱然他自認為腹內(nèi)藏經(jīng)史,胸中隱甲兵,偌大的長安城卻知己寥落,無人賞識。
灰頭土臉地他一直流落長安城中,俯仰貴宦,淹蹇潦倒;然而,正是這混跡江湖的時候,卻混來了中國詩歌史上的一段佳話。
這時的李白被李隆基“賜金放還”,也就是給了他一些銀子讓他自謀生路去了,拿著這退休補助金四處閑逛,卻剛好遇到了杜甫,兩人自是投機,而恰好又與這四處游蕩的高適相遇,于是,這三位詩壇的大佬們成天地詩酒唱和,好不瀟灑。
后來的一個機緣,因太守張九皋很是欣賞他,遂薦舉讓他步入了仕途,這應(yīng)該是拜他的詩名,旋即他考中了所謂“有道科”,隨即去河南封丘當(dāng)了一個縣尉,他卻又過不習(xí)慣這對上要迎來送往,對下要驅(qū)役百姓的生活,后來他干脆就辭掉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官職,去河西節(jié)度使哥舒翰處投軍去了。
哥舒翰是突厥人,于文化上自是不如漢人,得到高適這大文化人,便讓他掌管軍中文書工作,他工作認真,踏實肯干,很快便得到哥舒翰的器重,但此時的他已年近半百了。
安史亂起,叛軍一路狂飚,直逼長安,隨著高仙芝兵敗,哥舒翰堅守著最后一道防線的潼關(guān),但由于宦官出任監(jiān)軍,逼哥舒翰出擊,遂遭敗績,哥舒翰被俘遇害。
發(fā)刃于少年時的名劍,直到知命之年才鏗然出鞘,他倚天持報國,畫地取雄名,天地為之久低昂;此時的高適近得天顏,竭力效忠,將自己多年積蓄的才華,奉獻于這狼狽西竄的故主。
及至唐肅宗李亨即位,高適認清形勢,立即轉(zhuǎn)投其帳下為之效力,時值永王李璘召募了數(shù)萬人馬,擅自東巡,準(zhǔn)備割據(jù)金陵,而此時,他的好友李白卻正在那兒當(dāng)幕僚。
李白于政治實在是腦水不夠用,他認為天下大亂,如東晉時八王之亂一般,正是他給李璘出主意,效永嘉南渡,直取會稽,還寫下《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其中有“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等語,他自比謝安,慫恿李璘割據(jù)稱帝意圖昭然。
永王軍乃烏合之眾,三兩下就被高適等人給擺平了,如李白這樣明目張膽地為李璘張勢的人,按說必死無疑,但他靠的投詩好友及詩名,在一大眾人的幫助下,得以免死,被放逐夜郎,而在那一眾援手的名單中,沒有高適,原因不得而知,但高適在此一役中功勛卓著,聲名大噪。
繼而,高適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時值杜甫也流浪到此,二人還相互探望;當(dāng)然,杜甫也得到了高適不時地接濟;及唐代宗即位后,高適被召還京師,加爵封侯,達到仕途的巔峰,數(shù)年后病逝。
摐金伐鼓下榆關(guān),旌旆逶迤碣石間。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fēng)雨。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當(dāng)恩遇恒輕敵,力盡關(guān)山未解圍。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yīng)啼別離后。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飖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殺氣三時作陣云,寒聲一夜傳刁斗。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這首《燕歌行》是高適成名作,此詩主要是揭露主將驕逸輕敵,不恤士卒,致使戰(zhàn)事失利的過程,它不僅是高適的“第一大篇”,也是整個唐代邊塞詩中的杰作,千古傳誦,良非偶然。
詩的前面有個小序:“開元二十六年,客有從御史大夫張公出塞而還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就是說,此詩并非他親歷而作,而是讀張御史的詩作后,有感為之。
作為邊塞詩的代表人物,他北至薊門,東出盧龍,大漠瀚海,長煙落日,衰草連天,如同狂草一般寫意而豪放;秋風(fēng)獵獵,旌旗飛舞,祖輩們馳騁沙場,轉(zhuǎn)戰(zhàn)南北的馬蹄聲似乎從空中隱隱出來,揮長劍,靖邊疆,殺敵寇,安社稷的熱血像長風(fēng)一般充斥了高適的胸懷。
高適的運氣來得很晚,但他是具備做官的潛質(zhì),早年的他雖然是過著“混跡漁樵”的流浪生活,卻也經(jīng)常拜謁公門豪族,雖然屢屢碰壁,抑郁不得志,痛飲狂歌,但是志氣高昂,俠肝義膽不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是他對別人的期許,也是對自己的自信,他認為自己之所以無所作為,是因為懷才不能遇“明主”,一旦運氣襲來,便會一飛沖天。
高適是特別好酒的,其水平不在李白之下,而且對錢財也看得很輕,每次遇到對心的朋友,都不惜錢財,痛飲狂歌,“長歌達者杯中物,大笑前人身后名”,他看重眼前杯中酒,只有那些拘規(guī)蹈矩的人才看重身后名,直到滿頭白發(fā),還不知道怎么回事,高適所謂大笑,就是笑這些人。
他“飲酒莫辭醉,醉多適不愁”,醉后可淡忘各種憂愁。他“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如同現(xiàn)在人喝酒時常說的一句話,“啥都不說,全在酒中了”,“縱酒高歌楊柳春”,所有的話語都無力,所有的情都在這杯酒中激蕩,化悲涼惆悵為豪邁雄健。
他一生勞頓,也許是蒼天為了苦其心志,空乏其身后的高適始終有一股不平之氣和進取之心,他常年奔波于邊塞苦寒之地,最后運氣終于眷顧了他,找到一展其志的機會,以后步步高升,真可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晚年的高適,功名心得到了滿足。雖然后世對他在李白一事上有諸多的非議,但我想必他也有他的無奈,他的苦楚,不是不想為,而是不能為,不管如何,他作為唐代“邊塞詩派”的代表作家,為我們留下了傳吟千古的不朽之作,有這點,足夠了。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