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貼出的小文《填詞合律很容易》，并非全面地講詞律，只是舉一個例子，來說明填詞要達到合律其實并不困難。所謂合律，當然既包含著必須合乎每一個詞牌中所有句子的平仄，又包含著必須合乎它的押韻規(guī)律。由于我前文所舉小艾《蝶戀花》的例子，其失誤突出表現(xiàn)在押韻，所以我對用韻的問題就多講了一些?，F(xiàn)在還得把詞的平仄及其基本原理，作一點補充說明。不必逐一地去談每一種詞，只須略舉一二例，把詞的平仄規(guī)律作一個概括性的說明，就可以達到舉一反三的效果了。
現(xiàn)在有些講解詞律的書上所列詞譜，往往把可平可仄的字詞忽略不標，或標成一種“中性”的符號。那樣看起來好像更簡單明了，實際上容易把人搞糊涂，也不容易讓人記住。所以我在舉例標識平仄時，一律按應(yīng)有的平仄來標。這樣，掌握起來反倒規(guī)范易懂，再拿它去對照古人同一個詞牌的不同作品，也很容易看出哪些地方可以通融更改，哪些地方是不能變動的。而關(guān)鍵的問題還在于，必須借以弄明白為什么有些地方可以通融，有些就不能變，其道理何在？
我現(xiàn)在以歐陽修的《蝶戀花》和韋莊的《菩薩蠻》作為例子。一方面在詞句的下面用符號（平聲字用○，仄聲字用●）來標明應(yīng)有的聲調(diào)，同時也在旁邊用文字注出它的平仄格式，便于背誦記憶。
歐陽修《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 ?/span>
●●○○○●●
楊柳堆煙， 仄仄平平
●●○○
簾幕無重數(shù)。 仄仄平平仄
●●○○●
玉勒雕鞍游冶處。 仄仄平平平仄仄
●●○○○●●
樓高不見章臺路?！ ∑狡截曝破狡截?/span>
○○●●○○●
（下片全同）
雨橫風(fēng)狂三月暮。 仄仄平平平仄仄
●●○○○●●
門掩黃昏， 仄仄平平
●●○○
無計留春住。 仄仄平平仄
●●○○●
淚眼問花花不語。 仄仄平平平仄仄
●●○○○●●
亂紅飛過秋千去?！ ?/span>平平仄仄平平仄
○○●●○○●
韋莊《菩薩蠻》
人人盡說江南好。 平平仄仄平平仄
○○●●○○●
游人只合江南老。 平平仄仄平平仄
○○●●○○●
春水碧于天。 仄仄仄平平
●●●○○
畫船聽雨眠。 平平仄仄平
○○●●○
壚邊人似月?！ ?span lang="EN-US" xml:lang="EN-US">
○○○●●
皓腕凝霜雪?！ ?span lang="EN-US" xml:lang="EN-US">
●●○○●
未老莫還鄉(xiāng)，
●●●○○
還鄉(xiāng)須斷腸?！ ? 平平仄仄平
○○●●○
經(jīng)過這樣標識之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歐陽修詞上片（或稱上闋）開頭幾句的“庭院”、“楊柳”、“簾幕”，和下片（亦稱下闋）的“門掩”、“無計”等，本來應(yīng)該是“仄仄”，他實際用的卻是“平仄”。為什么可以如此？用一句簡單的話來解釋，就是詞這種格律形態(tài)，若以句子為單位來看它的平仄規(guī)律，其實和律詩的句子是一樣的，都允許“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即是說，每逢一三五這樣單數(shù)的字，一般都可以不拘平仄，允許靈活運用；而逢二四六這樣雙數(shù)的字，平仄就得堅持不變。除了這個基本規(guī)則，還有其它一些規(guī)則，如不要犯“孤平”，不要出現(xiàn)“三平”、“三仄”等，以這些規(guī)則和第一條規(guī)則相互制約，就比較容易把握了。明白了一兩種詞牌的規(guī)律和原理，千百種詞牌都能以此類推，一通百通了。那么，什么叫“孤平”呢？就是遇到五字或七字句時，除了結(jié)尾押韻的字不算，其余四至六字當中，不能只有一個孤單的平聲字。如果你吟出的句子出現(xiàn)了這樣的“孤平”現(xiàn)象，解決起來也簡單，就是把“一三五”當中你曾經(jīng)通融改變成仄聲的某一個平聲字的位置，又恢復(fù)成平聲就是了——那個“孤單的平聲”不就有“伴兒”了嘛！什么又叫“三平”、“三仄”呢？即指每個句子末尾的三個字（包括押韻的字在內(nèi)），不要全作平聲或全作仄聲；解決的辦法，也和遇到“孤平”時一樣。把這幾條規(guī)則結(jié)合起來靈活運用，經(jīng)過一定的實踐之后，就可以慢慢做到得心應(yīng)手，游刃有余了。
上舉韋莊的《菩薩蠻》，在唐宋詞中也是用得最廣泛的一個詞牌。這個詞牌的特點，是并無一般詞中常有的一言、二言、三言、四言句，全是五七言的律句，而且句句押韻；押韻的方式又很特別，兩句一韻，平仄韻交替，通常還不用重復(fù)的韻。也就是說，短短八句的一首詞，竟有四種不同的韻腳。而句式上，詞律本來不像詩律那樣講究粘對，往往有一些重復(fù)的句式并列在一起；但《菩薩蠻》的律句組合不單調(diào)，顯得變換多姿，除了上片的頭兩句用了同樣格式的律句，后面句句都在變化，與律詩講粘對的效果無異。
韋莊這首詞，上片第二句的“合”字，在現(xiàn)代普通話中讀平聲，可能會讓人感到有點不合律。但在古漢語和目前南方的許多方言中，“合”卻是入聲字，與古往今來主要讀平聲的“和”字有著明顯的區(qū)別。歐陽修的《蝶戀花》下片第一句“雨橫風(fēng)狂三月暮”，也有這個問題，容易讓人覺得似乎是 “仄平平平仄仄平”，即把第二字的“橫”字讀成了平聲，覺得好像違反了“二四六分明”的法則。其實這里的“橫”就是仄聲，讀如“恨”。因為它是“蠻橫（hèng）”的“橫”，不是“橫（héng）平豎直”的“橫”。
我以上講的都是詞律的大原則。但任何事情都有個特殊情況，在遇到特殊情況時，偶爾違反一下，出點格，只要你的文字確實不可替代，意境獨特新奇，也是可以不必處處拘泥的。在這方面，可以舉出一些古人的名篇佳作偶有破格的事例來作證的。比如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開頭的“浪淘盡”，按詞律應(yīng)該是“仄平平”，他卻硬弄成“仄平仄”。古代有些好心的印書人，就把它擅改為“浪深沉”，反倒怎么讀怎么不帶勁兒。最后還是不合律的“浪淘盡”流傳千古。
不過，我們現(xiàn)在學(xué)習(xí)填詞，還是嚴格遵照詞譜，力爭不要出格為好，更不必抓住古人的某些特殊事例，來為不講規(guī)則開脫。等你操到東坡詞霸那樣的范兒，再來“大膽突破”不遲（開個玩笑）。
在明白了以上道理之后，最應(yīng)該注意的，就是我前面那篇博文所鄭重提出的：如何做到準確地判斷每一個字詞的平仄和遵守用韻規(guī)范。如前所述，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買一本韻書，或復(fù)印一份詞韻簡表來備用。
2010年12月6日晚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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