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民 (陽原)
天剛蒙蒙亮,嘎吱、嘎吱……搖動轆轤汲水的聲音就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爺爺挑著顫悠悠扁擔,行走在鄉(xiāng)間的土路上, 不時有水溢出水桶,留下一條斑駁的水的印跡,從官井一直延伸到家。 如果興致來了,爺爺也會哼上幾句。 時光漫漶,兒時爺爺從官井往家里挑水時情景卻留在了我記憶的深處。
官井即為村中公用之井,村大者多口,村小者僅有一口。 我們村子為公社所在地,比較大,所以有五六口之多,大概是一個生產隊為一口。 我們所在的生產隊在村子北頭,故官井位于村北。 水是生活中的必需品,按理說家家有水井才對,可為什么不是這樣呢?其實官井的出現是有它的原因的,首先打井需高額的費用,有些人家承擔不起。更為重要的原因是我們這兒地下水系復雜,有地方能挖出水,有些地方不論你挖多深就是不出水。 更奇怪的是,即使有水僅一墻之隔,東院的水質甘甜清冽,西院則又苦又澀。 我家也有一口井,水就又苦又澀,只供洗漱,澆菜園子,吃水就要到官井去挑水了。
我們生產隊的官井深約四五米,在它旁邊有一個土砌的臺子,上置一個木制的轆轤, 土臺后有一木樁,將轆轤的一端用繩子牢牢地固定,轆轤上纏繞井繩, 將井繩系在水桶上,搖動轆轤就可以汲水了。官井最為氣派的就是它的井沿,由四塊青灰色的石碑圍成。 每當井沿灑水,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辨,端端正正的小楷。 內容早已不記得了,惟記得是清乾隆年間的石碑,不知村人是從哪里覓來的。
官井最為忙碌的時節(jié)應數夏秋兩節(jié),尤其是傍晚,日之西矣,忙碌了一天的人們踏著落日的余暉,趕著牲口緩緩而歸, 就在村北的官井稍作停留,汲水倒入石制的水槽中。牲口吱吱地飲水,而他們自己則站在牲口旁邊輕輕地撫摸著他們的心愛的伙伴。或索性蹲坐在墻根旁, 悠閑地抽一袋旱煙。潮濕的水汽夾雜著莊稼所特有的氣息在微風中醞釀, 蛙鳴聲此起彼伏,仿佛悠悠歲月在那一刻已經停留。
冬天北方天氣寒冷,井臺最容易結冰,結冰后井臺就特別滑。 站在井臺要特別小心搖轆轆, 否則腳跟不穩(wěn),就容易滑倒掉到井里。 這時大人們會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到井臺玩。如果有誰膽敢闖入禁地被抓個現行,回家后少不了大人的責罵。 人都有好奇和逆反的心理,越是不讓做的事,越好奇,越想做,因為阻攔,更是增加了這份好奇心和吸引力。童年的我們這是這樣一群孩子,我們總是趁大人們不注意溜到官井,官井旁的空地上因汲水灑在地面的水(也許是好事者有意汲水潑在那里的,讓我們這這群孩子在艱苦的歲月能找到點樂趣)結成一塊面積不小的冰面,那里成了我們天然的冰場。膽子大一點的會小心翼翼地趴在井臺上,將自己的頭探入井口,那里是冰的世界,厚厚的冰順著井沿向下延伸,形成形態(tài)各異的冰溜子,煞是壯觀! 也會摘下自己的帽子,伸進井中,輕輕一拉,冰溜子就會落入帽中。在那個物資匱乏的時代,這些冰溜子儼然成了我們的爭相瘋搶的“冰激凌”。
春天的官井最為落寞,只是大人們挑挑水,我們大多貓在家里,很少光顧這里。一是這里再也找不到什么樂趣,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一次偶遇讓我們心有余悸。 記得那時一個午后,我們又溜出家門,來到村外玩。遠遠聽到,有哭泣的聲音。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老婦人就坐在官井的井沿上,一雙無助的眼睛里滿含淚水,邊哭泣邊念叨著自己心酸的過往———無兒又無女,唯一相伴的丈夫去年也撒手而去。 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我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只是遠遠地看著,生怕她會掉到井里。 緩過神來后,急忙回村叫大人。 后來老人被救起,但卻無法改變老人的凄涼的景況,不久老人就孤獨地病死在自己家中。 時隔這么多年,老人那無助的眼神還時常出現在我腦海中。 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老人有幸生活在我們這個時代,她一定是政府惠民政策的享受者,也許她正和一幫老頭、老太太在養(yǎng)老院里幸福的頤養(yǎng)天年。
如今村里水塔高高聳立,清冽甘甜的自來水已流進每家每戶, 沒水苦水的日子一去而不復返。 汲水的轆轤早就不知所蹤,只留下那口干涸的官井在故鄉(xiāng)的村北頭孤獨地默默地打發(fā)著悠悠的歲月。 官井似一個功勛卓著的老兵,將自己的青春和熱血獻給了故鄉(xiāng), 然后悄然淡出人們的視野,在時間里逐漸被人遺忘。
最近一次回故鄉(xiāng),我特意去尋找那口官井,那里已雜草叢生。 翻開雜草, 廢棄的雜物眼看要沒過井沿,唯一不變的是那四塊青灰色的石碑還在,只是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歲月模糊了字跡, 卻無法模糊我的記憶,官丼曾經的輝煌、曾經的喧囂被淘洗得越來越清晰。
有些東西隨著時代的前進終會被淘汰,但卻不應該被遺忘,就像這官井。 因為它記錄了已然流逝的悠悠歲月,也見證著這個時代的巨變。(原刊載于張家口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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