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歷史地理學家和歷史學家，原復旦大學教授鄒逸麟先生，曾長期追隨譚其驤先生，從事歷史地圖的編繪和歷史地理的研究。1977年6—7月，他隨譚先生在鄭州、滎陽、安陽、?？h、滑縣、濮陽、大名、邯鄲、新鄉(xiāng)、延津、開封、徐州作黃河古道考察。其間，鄒逸麟先生撰考察日記，記述每日行程、見聞與思考。這份日記對于見證譚先生一行對黃河古道的考察，了解歷史地理學者如何增加各自對黃河變遷的感性認識，有重要的學術(shù)意義。
上午本欲去浚縣，因老王腹瀉，宣傳部老楊來說下午去?？h。下午三時開車，四時十三分至縣委，安排在縣委招待所，二人一室，極簡陋。
晚九時余浚縣文化館盧蔭棠來談。
枋頭城有二遺址：一為新石器時代遺址，一為漢代遺址。曹操下大枋木處已不可尋，枋頭城在今后枋城北不足一里，地勢較高，有陶片出土。
淇門即今淇門鎮(zhèn)，在衛(wèi)河南岸，淇口在北岸。淇門南面有坡洼地，有新石器時代遺址，名鳳凰臺遺址，古淇水入河口應在今淇門鎮(zhèn)南雙鶴頭（入河），明末清初在此處刨出大條石很多。可能即曹操下大枋頭處。
?曹操遏淇水人白溝今地考察圖
新鎮(zhèn)在雙鶴頭十五里，古宿胥口應在新鎮(zhèn)東約三里，黃河故道在今衛(wèi)河南，今新鎮(zhèn)南東有黃河古堤，為漢時黃河北堤。
白寺村即在白寺山上，近年刨石已漸平，無顯著山頭。
鉅橋東，同山西，北至大八角、棗林，連續(xù)有一條地下河，地下五六米處即河卵石，可能即古滎水，共產(chǎn)主義渠之東長豐渠挖時，地面上是淤泥，下為流沙，邊挖邊塌，有4—5米深，明時仍為一片洼地，今天仍比較洼，當?shù)胤Q為洼地，可能即禹河故道。共產(chǎn)主義渠及長豐渠，都為排澇作用。因這里地勢低洼，可見古代為地下河。
十里鋪西南二三里有榆柳村（南榆柳）地勢較高，可能【為】古頓丘縣（漢代），《水經(jīng)注》白溝此處有一河灣，即躲此高地。
?？h北前軍寨是一篇高地，可能是古牽城。發(fā)現(xiàn)冶鐵遺址。
硝河可能是唐代決口所造成。據(jù)嘉慶八年縣志宋代大伾山、鳳凰、紫金山河分二股，北流后分二股，一股東，一股北，后北股斷流，浚縣城西衛(wèi)河新道是1958年開，地面下4—5米處發(fā)現(xiàn)宋瓷及屋頂瓦片，應是宋代浚城。同山東十八里壅城在白寺山南偏東，有夯土，面積五【平方】公里，為高地。
小河鎮(zhèn)東北（甕）【壅】城附近有大型戰(zhàn)國墓，出土大批銅器。
浚、滑間大河一般高于地面。道口、滑縣之間八里地。
滑縣北有二里陽堤，西有向古城，有漢代陶片，可能是漢代城，城東有碑云“向古城”。
鉅橋東北王下（務）【霧】有新石器時代遺址。
上午由縣委宣傳部長楊、盧蔭棠及另一工作同志陪同，去大伾山。大伾山一名青壇山，進山門有石坊，匾額云：青壇紫府，為道家勝地。我們是出城東門，從山西坡上，山頂有八卦樓（一名太極宮），高二十五公尺。另有呂祖洞、陽明書院等古跡，從山頂眺望紫金山、鳳凰二山。
去九峰山調(diào)査上宮遺址。上宮遺址現(xiàn)存資料與永樂宮關(guān)聯(lián)甚少，因略不錄焉。
摘錄永樂宮日記既竟，現(xiàn)存永樂宮歷史資料，其重要者，大約皆括于《永樂宮創(chuàng)建史料編年》和此文中。為清晰計，謹附永樂宮大事年表于末。
紫金山宋名居山，據(jù)《紀要》載，在?？h東五里大伾之東，鳳凰又在紫金之東，宋名汶子山。今二山皆為居民刨石制石灰，已刨平，僅存低丘，大伾山遠眺歷歷可見，山崖石刻甚多。有宋政和年間為最早，碑文另見。
山南端山腰間有天齊廟（又名“東岳廟”），遺留有元至順四年重修碑記，今偶然發(fā)現(xiàn)廟外基址有一塊金明昌五年刻石，明嘉靖時修志已不知此廟建于金前（碑文另見），此碑發(fā)現(xiàn)仍據(jù)廟內(nèi)居住一民婦指引。
從山頂東瞰山下，一片平原如帶，今已為整齊民田，紫金、鳳凰遠峙山下。
山上碑文、摩崖石刻甚多，多為瞻仰彌勒佛、龍穴洞二地，金前多在此俯瞰大河勝跡。有大伾偉觀亭，譚先生照相。
下午游浮丘山，碧霞元君廟。今為?？h博物館，匾為盧蔭棠書。歸時至其家小逗，書法甚美。
金石：唐隴西尹公浮圖銘并序，出八角鎮(zhèn)
真武廟
魯元翰再觀龍穴元祐七月廿一日
政和三年夏六月辛酉馮宗師，劉大年，趙龐，劉極。
會于大伾，顛俯大河，懷禹功慨然。
上午在浚縣革委會看《?？h志》。下午由盧蔭棠及老郭同志陪同乘吉普出東門，經(jīng)西河道、東河道，東行即上古河堤，大小高村皆在河堤上。又東過九股路，又東南，經(jīng)酸棗廟南至顏良墓，今在已為一大坑，下有磚圍似井。又東北經(jīng)西王樓、東王樓，路經(jīng)一片沙地，東北行南韓莊。正東一片沙地，在某一沙丘上為?？h、滑縣、內(nèi)黃三縣交界地，四周皆沙、沙丘累累（據(jù)云?？h東北前咀頭、后咀頭、屯里、下高村、曲河、了堤頭、康李村、店上、賈村、東白毛皆有古堤一道，疑即唐宋大河北堤）。酸棗廟南一片坡地，南接滑縣境，即古白馬陂，昔時雨季一片洼地，今開排澇溝后，不常積水。從康李村向北經(jīng)臨河（古臨河里）至西海頭又有古堤一道。又據(jù)南韓莊大隊書記云：1969年在韓莊東北約半里地一機井中，在地下22米處挖出船板，在上述古堤與今圖滑縣境內(nèi)舊滑縣開經(jīng)白道口南、四間房南一道古堤，為唐宋黃河南北堤。但二堤間大高村、迎陽鋪（宋迎陽埽）一線上又有一堤。
今臨河東有帝嚳陵、顓頊陵，已被沙淹沒，為唐宋時物（《元和志》《寰宇記》有載）。西海頭出土漢磚：石佛鋪北齊造像：康李村有北魏造像碑：臨河、田王莊、海頭多漢墓，有畫像石：齊小砦也有漢畫像石。大八角小八角二三米深地下有北魏造像碑，唐代經(jīng)幢。
?？h城不大，以鼓樓為中心南北東西四條街，城內(nèi)建筑甚破舊。
上午達教委招待所，下午座談會，李。
滑縣今已被黃河所圮，白馬坡為沼澤地，原甚荒涼，蘆葦叢生，有硝堿，1966年以后改變面貌。白馬津應在白馬坡西北角。天臺山在舊滑縣城西關(guān)，路北有一大高臺土堆（約十多米），上有關(guān)帝廟，1958年平整土地時拉平。
狗脊山，城西北角，跨城里城外皆有，生枸杞子?？梢钥闯鲞z址，西北東南向。
衛(wèi)王城（楚丘）在八里營公社東北角，今名衛(wèi)南坡（一大片）。衛(wèi)南應為一點，出土一魏碑，出土鐵劍，出土戰(zhàn)國青銅壺。
白馬山、縣、關(guān)，與衛(wèi)王殿應是一地，（水利局長）地下挖下去無淤積層，古時應為一高地。
白馬墻，清人（仍）【認】為即古白馬縣。
韋城在萬古公社西妹村，原有城隍廟，出土碑方志上說明時有人遷至韋城。
靈河縣城在今臨河（零河，宋時決河于此），在今滑縣南四十里。
?出土于滑縣張莊的穿孔河工石，現(xiàn)藏于鄭州市黃河博物館
子路墓在淮陽城北。
韋王殿地土下二米處出土戰(zhàn)國物。
留固公社付村大隊1976年在地下五米見唐代石幢頂，石幢高七尺。
八里營韋王殿南鐵爐村發(fā)現(xiàn)冶鐵遺址，戰(zhàn)國時。
今有靈河，疑即古靈河縣。
沙店南向東有一道堤，約金元大河。
舊滑縣西關(guān)挖出埽料。
南關(guān)外發(fā)現(xiàn)宋房基，屋頂離今地下二三米，在明朝城墻下。
須城可能是涼城，過去有故城遺址。韋城鎮(zhèn)，金明昌年間縣圮于水，廢為韋城鎮(zhèn)，省入白馬縣，韋城古跡在縣東南五十里之妹子村。
浚、滑縣大河一般高于地面。
由滑縣文化館李永康、文教局等同志、水利崔局長陪同去參觀。
狗脊山在舊滑州城西北角，與城相連，和堤岸也連為一體。今斷續(xù)殘存，僅高地面三米，為近年來已挖平，天臺山在舊滑州城西，比狗脊山還要低。舊滑城西北角有土城墻殘跡，連綿百余公尺，據(jù)謂是宋代墻城，道口滑縣之間八里地。
自浚縣南走，近道口鎮(zhèn)，在公路穿過一古城，據(jù)云為向古城，面積很大。
東過待營，向北一片鹽瀆土，村落樹草皆少，低洼地一片，向北為白馬坡，估計古白馬坡南邊較今為大。白馬坡南沿有大劉營北鐵槍寺遺址，今無存。據(jù)謂五代王彥章駐此。有明隆慶四年立碑，歐陽修撰文（查歐文集）。據(jù)云有龍山文化陶片出土，為省保單位（稱大劉營文化遺址）。此寺在一高坡上，是白馬坡周圍最高點，今仍較低地高五米，古時肯定更高。疑為白馬山。
鐵槍寺不遠王莊有十二眼井，龍王廟里康熙五十二年、乾隆十六年碑謂“滑縣城北三十五里王家莊”（康熙），“昔滑之北，號白馬津”（乾）。十二眼井今存七眼，方口，大小不一，當?shù)厝罕娬f地下互通，有石羊，為王彥章避軍處。
過了王家莊向東，有金堤，連綿不斷，甚顯著。堤頂一般高于地面四五米，一直到范縣。雖歷代人刨天蝕，當已削低，堤內(nèi)河床與堤頂差不遠，可見已為地上河。
有曹村廣濟橋。方志云：曹村原為漕村，有渠為漕渠，后無水，故改漕為曹。在一枯河上，恐即明代徐（貞略）【有貞】所開廣濟渠上之橋。據(jù)云原有崇禎年間重修橋碑記，今已無存?？h圖有須城，非是。
鐵爐村出土鐵爐，何時代物還需考證。地下二尺左右出土三個鐵爐，有不少碎鐵塊。
衛(wèi)王殿，為衛(wèi)國都，為一土丘，周圍約數(shù)里。挖柳青渠時，1968年挖出很多陶片及博具，為古衛(wèi)南縣。
?河南滑縣衛(wèi)王殿遺址紀念碑
南離衛(wèi)王殿五里有冢丘，上層出土漢墓陶片，下層為龍山文化。冢傳云惠子墓。此冢高出平地七八米。
據(jù)云滑縣東南三十余里徐固營，當?shù)厝苏f過去有古城，出土陶片，與《水經(jīng)注》核對，應為須城。
今舊滑縣東南四十里零河，即古靈昌縣、靈河縣。
晚八時，滑縣宣傳部請看河南梆子《朝陽溝》。
上午10時至濮陽，住縣委一招。
下午文化館宋立凱找?guī)煼抖蠋熥劇Ｍ趵蠋煟何鳚h大河遺址尚有，河身有沙，城西南向東北，有前黃賓、后黃賓，即古河濱，經(jīng)戚城，鐵丘，據(jù)傳說今濮陽境南堤為南堤。〔自注：大河故道在戚城西二里〕
咸城在今濮陽南，有故城遺址，在梁莊西北咸城，土質(zhì)破不塌，打井不砌磚。
“緊沙，慢淤，澄清堿”——當?shù)乩习傩諏﹀ш柺芎铀疀_決的地方土壤變化的形容。
清豐縣東南瓦屋頭公社南衛(wèi)城。
竿城，今濮陽東北李干城，胡、楊、王竿城（今屬孟軻公社）。
鐵丘在戚城西，今濮陽城西北（屬王助公社）。
宣防宮在劉堤口西南，焦二砦西黑龍?zhí)哆吷?。濮陽縣志說在西南二十五里，當?shù)厝苏f是宣防宮。
在焦二砦南灣子出土漢墓群，是個高臺，群眾云鳳凰臺，地下有漢墓，下還有墓。
澶淵一說在黑龍?zhí)?，一說在今城南坡（三里店北）。在縣西南五里城南坡（又名“澶淵城”）挖金堤河時，發(fā)現(xiàn)宋代大寺院碑。今地面下四五米。1958年挖。
五星公社于北和四丈（米）深，發(fā)現(xiàn)王莽錢。
三里店因距故縣三里而名。
西八里莊西北一地名，城角地，疑即德勝南城。濮陽城北有東王合、龐王合、胡王合等村，約古王莽河所經(jīng)而得名。
濮陽東南十八里“中國集”（應作東郭集），一說傳云為帝丘（志云）。
昌湖有三昌湖，近古大河。婁昌湖、楊昌湖、宗昌湖、黃昌湖，為古商胡【?！?。
濮陽文化宮，“儒法斗爭”和“濮陽治黃發(fā)展史”。
宋靖康以前，黃河自滑縣境東流經(jīng)澶州（今濮陽縣，濮陽舊址在今濮陽西南二十五里故縣村）城南一里（即今濮陽縣南門外，當時金堤即宋代黃河南堤，南城墻即黃河北堤）?！堕_封志》至清河店（改稱清河頭）之西，東北經(jīng)臨河縣故城，轉(zhuǎn)而西北過田村（今古干城公社）等莊，又轉(zhuǎn)而東北委折五十余里至孫固城入清豐縣界，匯入潴龍河……此東漢以后之大河。
熙寧十年秋復有澶州曹村之大決。今濮陽縣西南。
六塔（今清豐縣東南三十五里六塔村）。
梁村（今清豐縣東南）。
晚八時文化館請看《大平洞八一風景》。
繼續(xù)座談。
清河頭公社西前田丈，當?shù)卦频虑宄?。濮陽舊城東門云德清門。
濮陽城內(nèi)舊傳云為古河身，在城內(nèi)發(fā)現(xiàn)桅桿，距北城墻（二十多年前）很近。在城里最近又發(fā)現(xiàn)在據(jù)高處地面（下）三米下，距低洼處約一米多下發(fā)現(xiàn)了很多木板，像房子，還有椽、陶罐、陶碗。
古戚城古址殘存部分最高處為8.3米，最厚處16.5米，基本上呈方形，中部略偏東北有古水井。城內(nèi)西部在二年前也發(fā)現(xiàn)古井。繩紋小磚為漢代物。民國《濮陽縣志》，據(jù)舊州志：龍淵宮在州南別駕里（新習公社東北西別駕北一里后河）。
上午八時由文化館宋立凱、師范王子南、某中蘇某、廖某（新華書店）去城南訪古（譚先生因腹瀉未去）。南出城即見一高地，為舊城墻。今為公路，向西折西南，濮陽舊時城墻殘存最高處有8米，周60里，宋時所筑。西南經(jīng)別駕，西有一大片低洼地，由別駕往西南，地勢微有起伏。新習公社以南地勢高低不平。
又西南，至焦二砦西南有一大片洼地，為黑龍?zhí)叮断峦谏疃渖疑钐幦允巧?。焦二砦?nèi)水苦，砦外水不苦，地下無法打井，皆為流井。今已挖河排水，故尚無水，否則雨季積水一大片。我們看到有的地方才長了大片蘆葦。黑龍?zhí)洞诉吷嫌型辽骄?，當?shù)厝朔Q大王廟，傳說為武帝沉璧處，西南還有一土咀，傳說宣房宮處，土山咀東西似過去連成一帶，山崖有靜水痕跡。
又南經(jīng)灣子一帶金堤，與文獻記載不合，不像是漢堤。
故縣村今為一大隊，遺址蕩然無存，據(jù)說在村西口挖金堤河時挖出古物。西八里莊西北為城角地，過去個體經(jīng)濟時稱自種之地為城角地，今為一農(nóng)場，為古時澶州南城。宋時南北澶州夾河而城，黃河經(jīng)其中，今金堤河應在古黃河中。
下午向北城去，又看戚城。先看（荊）【蒯】聵臺，為一高二三米之土堆，今一半已被劃入石油指揮部。多漢墓，墓道已露地面，漢墓磚甚多，地上可隨便拾取，如不發(fā)掘，不久當即破壞。在公路之東。公路之西即子路墓。據(jù)云60年代尚完好，上有杉柏蔭天，今石碑、祭臺、碑坊皆破壞，無甚可看。向南至戚城，東西北三面城墻尚（無）【完】整，剖面可看出，春秋戰(zhàn)國城墻外漢時加筑。城內(nèi)遍地陶片，有龍山、周代、漢代等，城東墻外，不遠有二土臺（一已破壞），不知何物，當?shù)厝苏`稱孔悝城。由戚城折西至鐵丘，今稍高出附近地面，因耕種已扒平。地面上陶片遍地皆是，有人挖二土坑，地下文化層（灰土層）保存明顯，農(nóng)民以灰土作肥料。據(jù)云當?shù)孛窬釉诔龃笈斯?，當為古?zhàn)場，應向上報告保護，地下當為文化寶庫。鐵丘西地稍低洼，久已耕種，土皆沙，據(jù)《水經(jīng)注》，即西漢大河也。
晚宣傳部長王宴請，飲濮陽狀元紅，微醺。
（原載于《歷史地理研究》202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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