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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松圖》六記

《偃松圖》六記
重寶|偃松|畫面
款?。鱾鳎a記

?十 也

東坡先生傳世的書跡,去年文華殿的展覽我們看到了故宮的家底兒,但是他的畫作一件也沒有展出。不是不展,而是東坡先生名下傳世的畫作實在是太少了,鳳毛麟角。不過今年我們有幸看到了三件東坡先生名下重要的畫作??缒甑倪|博的唐宋八大家大展上,先后展出了上海博物館的《古木怪石圖》【圖1】和中國美術(shù)館收藏的《瀟湘竹石圖》?!緢D2】接下來四月份,清華為了校慶,專程從杭州崇文堂,借展了這件《偃松圖》?!緢D3】
 除了這三件作品,名氣更大的就是2018年從日本回來,在香港拍出了天價的《枯木怪石圖》【圖4】了。但是這幾件影響比較大的東坡先生名下的作品,本身真?zhèn)蔚膯栴}都存在著非常大的爭論。這件《偃松圖》當(dāng)然也不例外。 不過《偃松圖》確實又有別于其他幾件作品,因為它是一件經(jīng)由清宮內(nèi)府收藏的作品,是乾隆皇帝的心愛之物。



▲圖1?
《古木怪石圖》
傳/宋/蘇軾?
上海博物館藏

▲圖2?
《瀟湘竹石圖》
傳/宋/蘇軾?
中國美術(shù)館藏




▲圖3
《枯木怪石圖》
傳/宋/蘇軾?
私人藏







▲圖4
《偃松圖》
傳/宋/蘇軾?
杭州崇文堂藏
王羊先生拍攝


·
重寶

清宮內(nèi)府歷經(jīng)乾隆,嘉慶兩朝編撰的《石渠寶笈》、《秘殿珠林》初編,續(xù)編,三編里一共著錄內(nèi)府所藏書畫一萬多件。其中東坡先生名下的畫作卻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五件。三件《墨竹圖》、一件《古柏圖》和這件《偃松圖》?!緢D5】

圖5
《石渠寶笈》著錄蘇軾畫作統(tǒng)計表


《偃松圖》進宮比較早,乾隆皇帝在畫面上題寫的第一首詩是在乾隆的五年,29歲的時候?!咀?】這個時候《石渠寶笈》還沒有編撰。后來《石渠寶笈初編》落墨,它就被列為“上等”書畫珍品著錄了?!緢D6】并且加蓋了初編作品里邊最高規(guī)格的“乾隆六璽”,珍藏在御書房?!緢D7】


圖6
《石渠寶笈初編》三十二卷著錄
蘇軾《偃松圖》
注為“上等寒一”






圖7

《偃松圖》加蓋“乾隆六璽”
“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石渠寶笈”“乾隆鑒賞”
“乾隆御覽之寶”“御書房鑒藏寶”





乾隆皇帝是十分傾心這件作品的。他在引首上御筆題寫了“松石間意”四個大字;在外包首上還親自寫了題簽;又在乾隆19年再次題了兩首詩在畫面上,這兩首詩是用的前隔水上張照題詩的原韻?!咀?】又命九位自己心愛的詞臣在卷末拖尾紙上排著隊的書寫和詩。洋洋灑灑,十分壯觀?!緢D8】



圖8-1
《偃松圖》乾隆御筆引首“松石間意”




圖8-2
《偃松圖》乾隆十九年兩度題詩及前隔水張照題詩




圖8-3
《偃松圖》后乾隆詞臣
蔣溥、汪由敦、裘日修、觀保、董邦達、錢維城、金德瑛、王際華、錢汝城和詩



通過卷面上的“古希天子”“五福五代堂寶”“八征耄念之寶”和“太上皇帝”的印璽我們知道,在乾隆晚年的時候他還在反反復(fù)復(fù)的賞玩這件作品。【圖9】

圖9

《偃松圖》加蓋乾隆晚年印璽
“古希天子”“五福五代堂寶”“八徵耄念之寶”“太上皇帝”




不僅如此,通過翻檢《石渠寶笈》我們知道乾隆還親自上手多次仿畫過這件《偃松圖》。并且還用《偃松圖》的筆意搞過創(chuàng)作,畫過同類型的作品?!咀?】可以說這張《偃松圖》是伴隨著乾隆皇帝一生的,他最為心愛的書畫作品之一了?!緢D10】

圖10

《偃松圖》清宮原裱畫套







·
偃松

“偃松”意思就是倒臥,橫長的松樹。
“偃松”這個詞的意象很早在詩文里就出現(xiàn)了。唐太宗的徐賢妃就有“偃松千嶺上,雜雨二陵間。”【注4】的詩句傳世了。后來的詩人蔡孚,顧況,劉禹錫也都有以偃松為題的詩作。【注5】
到了宋代,詩詞里面有關(guān)“偃松”的作品特別多?!度卧姟防锞褪珍浟瞬簧佟顑|,周敦頤,大詩人陸游都寫過與偃松相關(guān)的詩?!咀?】看來“偃松”這個詞在當(dāng)時的文學(xué)作品里就已經(jīng)是一個被經(jīng)常關(guān)注的“意象”了。
東坡先生有沒有寫過與“偃松”相關(guān)的詩作呢?答案是有的。
因為在南宋孝宗皇帝趙眘命呂祖謙編輯的《皇朝文鑒》里就錄有東坡先生的一篇《偃松屏贊》?!緢D11】

圖11

《宋文鑒》卷七十五收錄的蘇軾《偃松屏贊》



《皇朝文鑒》也就是后來我們所說的《宋文鑒》,完成于南宋的淳熙六年,公元紀(jì)年的1179年,距離東坡先生的生年很近,相去就70多年?!痘食蔫b》的詩文選本大多是當(dāng)時內(nèi)府和士大夫家藏的文本。我們相信這篇作品的真實性是可靠的。
在這篇《偃松屏贊》的序言里東坡先生提到自己的小兒子“蘇過”陪著自己貶謫南下惠州,畫就了一幅偃松作為'護首屏'給他用。并寫下了稱頌這件《偃松屏》的詩贊。

【偃松屏贊(并引)】 

 余為中山守,始食北岳松膏,為天下冠。其木理堅密,瘠而不瘁,信植物之英烈也。謫居羅浮山下,地暖多松,而不識霜雪,如高才勝人生綺紈家,與孤臣孽子有間矣。士踐憂患,安知非福。幼子過從我南來,畫寒松偃蓋為護首小屏。為之贊曰:  

燕南趙北,大茂之麓。天僵雪峰,地裂冰谷。凜然孤清,不能無生。生此偉奇,北方之精。蒼皮玉骨,磽磽齾齾。方春不知,冱寒秀發(fā)。孺子介剛,從我炎荒。霜中之英,以洗我瘴。

---------------《宋文鑒》巻七十五

“護首屏”,就是安置在床榻上的小屏風(fēng)---“枕屏”。在宋代“枕屏”是常見的家居陳設(shè)。有單扇的,多扇的,圍在床榻上。材質(zhì)有絹的,還有紙的。我們看《韓熙載夜宴圖》描繪的床榻上就有這樣的“枕屏”。上面還畫有山水和折枝花卉作為裝飾?!緢D12】

圖12-1

《韓熙載夜宴圖》(局部)所繪枕屏
故宮博物院藏

圖12-2

《韓熙載夜宴圖》(局部)所繪山水枕屏
故宮博物院藏

圖12-3

《韓熙載夜宴圖》(局部)所繪花卉枕屏
故宮博物院藏
那么東坡先生的小兒子蘇過當(dāng)年畫在枕屏上的《偃松圖》和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這一件《偃松圖》有沒有關(guān)系?有多大關(guān)系?這一點就不好說了。
因為我們翻檢歷史上的書畫著錄,查到比較早記錄有《偃松圖》作品的是宋代鄧椿的《畫繼》。不過鄧椿《畫繼》里記錄的那件《偃松圖》不是東坡先生的兒子蘇過畫的,也不是東坡先生畫的,而是列在了山水大家李成的名下了?!緢D13】

圖13

宋/鄧椿《畫繼》卷八


而記載有東坡先生《偃松圖》作品傳世的文獻目前我們看到最早的是明末張丑的《清河書畫舫》。【圖14】

圖14

明/張丑《清河書畫舫》卷八下



張丑在《清河書畫舫》里記述了一件東坡先生自題的《偃松圖》,說這件作品就是東坡先生被貶惠州時給他的小兒子蘇過畫的。是一個紙本的短卷。被收藏在當(dāng)時的“浙西人家”。

【清河書畫舫】載:

東坡自題偃松圖,紙本短卷。乃其謫恵州時示兒過者,今在浙西人家。怪怪竒竒,葢是描寫胸中磊落不平之氣,以玩世者也。

-------------《清河書畫舫》巻八下

那么張丑當(dāng)年記錄的那件東坡先生的《偃松圖》是不是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一件呢?

答案好像也不能確定。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因為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件《偃松圖》它的材質(zhì)確實是紙本的,尺幅也不大。先后被明代嘉興的大收藏家項元汴,李日華兩家收藏。而當(dāng)時的嘉興,湖州,杭州確實統(tǒng)屬于“浙西”的地理概念。(錢塘江以西)。
但是張丑的記述過于簡略了,關(guān)于那件《偃松圖》卷面的細節(jié)情況幾乎沒有提及。比如說:
這畫上的松樹具體是什么樣的啊?
卷面有什么字跡用印啊?
卷末都有誰的跋文???都沒有說。
只說是“怪怪竒竒”描寫胸中“磊落不平之氣”的。
而且標(biāo)注這件作品是東坡先生的“自題”《偃松圖》。
不過這個“自題”我們又怎么來理解?
是題寫了自己的“名款”?
還是題寫了“畫名”?
還是題寫了“詩贊”?
又為什么說作品收藏在“浙西人家”而不直言項,李二氏?要知道張丑和項家的關(guān)系很近的,和項元汴的兒子是好朋友,曾經(jīng)多次到項家閱目書畫。李日華也是當(dāng)年顯赫的名流藏家。
難道張丑只是聽聞此畫并沒有親眼所見?
或者是親見該畫時,此畫又已經(jīng)由項,李兩家易手到“浙西人家”了?
同樣是明末的人,失明的張大復(fù)在他的《梅花草堂筆談》里回憶說,四十年前他的老岳父顧孚承也藏有一件東坡先生的《偃松圖》【圖15】但是這件作品已經(jīng)不知落到何處去了。

圖15

明/張大復(fù)《梅花草堂筆談》卷六


張大復(fù)記述的這件《偃松圖》和張丑記錄的《偃松圖》又是不是一件呢?和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件《偃松圖》又有沒有關(guān)系?有多大關(guān)系呢?凡此種種疑問實在令人費解。

·
畫面

圖16

傳/宋/蘇軾《偃松圖》局部
《偃松圖》這張畫不大,高30公分,寬不到一米,90公分。畫的松、竹、山石,技法不算驚艷,但是意象清奇,尤其松樹的造型,像一條卷曲的龍?!緢D16】
東坡先生喜歡畫枯木竹石的題材,這在東坡先生自己的詩文和同代人的詩文里我們都可以看的到。
比如米芾在《畫史》里就說:東坡先生畫的枯木特點是:枝干“虬屈無端”,石頭“皴法”很硬??傮w感覺是“怪怪奇奇”,就好像東坡先生胸中的“盤郁”一樣。

米芾《畫史》載:

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無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無端、如其胸中盤郁也。

-------------米芾《畫史》

“盤郁”我個人理解就是被環(huán)境所壓制,宦海沉浮反復(fù)被貶謫的那種既痛苦又頑強的“郁結(jié)”。
黃庭堅在東坡先生的一幅《枯木圖》上題詩也說東坡先生作畫的心境是“胸中原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風(fēng)霜?!?/section>

黃庭堅《題子瞻枯木》

折沖儒墨陣堂堂,書人顏揚鴻雁行。胸中原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風(fēng)霜。

-------------《全宋詩》卷一三七

米芾的“虬屈無端”和山谷先生的“老木蟠風(fēng)霜”傳達的都是東坡先生畫枯木枝干有彎曲盤繞、蒼勁有力的特點。
不過米芾和山谷先生說的都是東坡先生畫的“枯木”,那東坡先生畫松樹的特點又是什么呢?
應(yīng)該和畫枯木的手法也差不太多,比如東坡先生的好友劉攽就曾經(jīng)在東坡先生家里看過他畫的松樹,劉攽說東坡先生松樹畫的也是樹根盤繞和蛟龍似的。

劉攽《蘇子瞻家畫松圖歌》

君家圖書皆所見,近得此松尤可羨。根蟠平石蹙蛟螭,干出青冥超雷電。樛枝橫斜復(fù)防尺,緑華茸茸鋪繡線。

-------------《兩宋名賢小集》巻八十四《題畫集》劉叔贛

綜合上面的同時代人的記述,就形成了我們對東坡先生畫這類枯木,松樹題材的一個總體的“印象”了。但是話又說回來,文字的記述總是不夠形象具體,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那么東坡先生同時期或者是稍后的畫家有沒有相類似作品傳世呢?
答案是有幾件的,比如我們經(jīng)常提到的收藏在日本京都有鄰館的《幽竹枯槎圖》。【圖17】

圖17

金/王庭筠《幽竹枯槎圖》
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藏


《幽竹枯槎圖》的作者是金人王庭筠。王庭筠在《金史》上有傳,生年在東坡先生過世的50年左右。善詩文,書畫,書法取法米芾。【圖18】

圖18

金/王庭筠《幽竹枯槎圖》題記
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藏
通過王庭筠的這張畫我們可以看到枯木竹石題材具體的畫面和細節(jié)了,他的畫面風(fēng)格已經(jīng)非常成熟了,總體很寫意。和他的書風(fēng)內(nèi)在的筆意是一致的。
我們現(xiàn)在認為這種題材和畫法應(yīng)該是受到前人作品的影響的,和曾經(jīng)東坡先生的畫作存在著某種微妙的關(guān)聯(lián)。

再比如十二世紀(jì)后半葉,由當(dāng)年的畫師周季常、林庭珪兩位歷時十年繪制的《五百羅漢圖》組畫上,【圖19】我們也可以輕松的找到類似的古木怪松的圖像。


圖19-1

宋/周季常/林庭珪《五百羅漢圖》之《胡人來訪供養(yǎng)》
日本奈良大德寺藏

圖19-2

宋/周季常/林庭珪《五百羅漢圖》之《身上出水》
日本奈良大德寺藏

圖19-3

宋/周季常/林庭珪《五百羅漢圖》之《洗濯》
日本奈良大德寺藏


圖19-4

宋/周季常/林庭珪《五百羅漢圖》之《仙鹿獻花》
日本奈良大德寺藏



圖19-5

宋/周季常/林庭珪《五百羅漢圖》之《觀舍利光》
日本奈良大德寺藏



不過這些圖像的佐證是不能明確這件《偃松圖》確切的成畫時間的,也就是說風(fēng)格很相近了,但是我們沒有辦法明確誰在前,誰在后。因為畢竟一個題材畫風(fēng)的延續(xù)、臨仿會持續(xù)相當(dāng)長的時間?!緢D20】

圖20-1

文徵明《古柏圖》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shù)博物館藏

圖20-2/3

明/文徵明《虞山七檜圖》局部
美國檀香山藝術(shù)博物館藏

圖20-4

傳/明/沈周《七星檜圖》局部
日本大阪市立美術(shù)館藏
但是這些圖像可以作為一個側(cè)面的圖像參考,框定這件作品成畫的大致時間段。所以當(dāng)年徐邦達先生才說這張畫有可能是南宋的行家所畫?!緢D21】


圖21

徐邦達
(1911-2012)
中國書畫鑒定大家
可能一方面是老先生出于對這張畫在繪畫技巧上嫻熟有加,流于工能,而少了文雅之氣的考慮。一方面也應(yīng)該是出于對南宋時期民間畫工留下來的作品的一個類比了。
不過乾隆皇帝是堅信《偃松圖》就是東坡先生的真跡的。而且他在乾隆十九年初夏雨后題詩說,這張畫是東坡先生在元祐年間所畫?!緢D22】具體的時間都標(biāo)出來了。至于乾隆皇帝憑什么這么說,我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

圖22
《偃松圖》乾隆十九年夏題詩
首句云:“偃松寫自元祐載”
·
款印

《偃松圖》上面有明確的蘇軾的款和印?!緢D23】


圖23
《偃松圖》
“眉山蘇軾”款
“趙郡蘇氏”印


這個“眉山蘇軾”的款和“趙郡蘇氏”的印的爭論很大,徐邦達先生認為兩者俱偽,都是后人偽添上去的。理由是“眉山蘇軾”這幾個字寫的實在不佳,平平無奇?!摆w郡蘇氏”印的篆法印色也不像北宋的。甚至有些學(xué)者認為東坡先生時值的北宋中后期,如此在畫面上書款用印還沒有出現(xiàn),因此很輕松就可以斷定這個款印必是偽贗之物。
我們先不論北宋中后期到底有沒有如此書款的例子。這個款和印我們僅憑目鑒看起來問題確實不小。
我們先看這個“眉山蘇軾”的款。
落“眉山蘇軾”款字的畫作目前只有《偃松圖》一件,這是個孤例,沒法做對比。書法作品落這個款字的還可以看得到。比如臺北故宮收藏的東坡先生名下的《石鐘山記》《畫記》【圖24】后面都落了“眉山蘇軾”的款字,但是這兩件東西寫的不好,都是贗品。

圖24-1
《石鐘山記》局部
傳/宋/蘇軾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24-2
《畫記》局部
傳/宋/蘇軾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偃松圖》上的這個款寫的也差,尤其是最后的“軾”字“戈”畫的“鉤”明顯有勾描、刻意處理的痕跡?!緢D25】



圖25
《偃松圖》“眉山蘇軾”款局部




的確東坡先生寫這個“戈”畫是他的一個特點,這和東坡先生的執(zhí)筆動作和宋代毛筆的特性有關(guān)系。
東坡先生的執(zhí)筆是單鉤的方法,具體姿勢有點像我們現(xiàn)在拿鋼筆的動作,毛筆也變成了更容易調(diào)鋒的散卓筆。加上宋代高腳桌椅的普遍使用,據(jù)說東坡先生伏案寫字通常是不懸肘,也不懸腕的。
比如蘇門六君子的陳師道就說東坡先生寫字時,手抵在桌案上,以腕不動為法。

蘇、黃兩公皆善書,皆不能懸手。逸少非好鵝,效其宛頸爾,正謂懸手轉(zhuǎn)腕。而蘇公論書,以手抵案使腕不動為法,此其異也。

-------------陳師道《后山談叢》巻二

這樣的枕腕執(zhí)筆手握筆管會很靠下,筆鋒和紙面據(jù)說也是呈傾斜的角度的,不是垂直的。由于枕腕的原因筆鋒回旋的范圍也就變得很小,尤其是寫到右下角筆畫的時候動作往往受限,拉不開筆。【圖26】



圖26
宋人《西園雅集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因此黃庭堅也說東坡先生因為“腕著筆臥”所以字寫的有“左秀右枯”的特點,尤其是寫到“戈”畫,往往成了“病筆”?!緢D27】

跋東坡水陸賛
  東坡此書圓勁……東坡作戈多成病筆,又腕著而筆臥,故左秀而右枯,此又見其管中窺豹不識大體殊不知西施捧心而顰,雖其病處乃自成妍,……

-------------《山谷集》巻二十九


這種所為的“病筆”也成了東坡先生字跡的一個顯著的特點了。而一些臨仿者不熟悉這些“病筆”出現(xiàn)的特定的原因,因此往往“東施效顰”,照葫蘆畫瓢,破綻百出了。

圖27-1-2-3
《蘇軾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局部
宋/蘇軾
吉林博物院藏

圖28
《偃松圖》
“趙郡蘇氏”印
“趙郡蘇氏”這枚大印,【圖28】去年我們也見到兩次,一次是在故宮東坡大展上的《三馬圖卷殘卷》后邊也有這方“趙郡蘇氏”的大印?!緢D29】再有就是天津博物館的“耀世奇珍”上展出的宋拓本的《西樓蘇帖》之《二疏圖贊》上也有這枚大印?!緢D30】


圖29
《三馬圖贊殘卷》局部
“趙郡蘇氏”印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30
《西樓蘇帖-二疏圖贊》局部
“趙郡蘇氏”印
天津博物館藏




另外臺北故宮的兩件蘇軾名下的書畫上也有這方印,一件是東坡先生名下的《墨竹圖》,【圖31】一件是《獨樂園詩》。【圖32】



圖31
《墨竹圖》傳/蘇軾
“趙郡蘇氏”印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32
《獨樂園詩》傳/蘇軾
“趙郡蘇氏”印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趙郡”指的是東坡先生的祖上唐代的蘇味道的郡望,趙郡欒城,就是現(xiàn)在的河北石家莊欒城區(qū)蘇家莊一帶。
這幾枚“趙郡蘇氏”的印可以說具體的印文、細節(jié),大小都不太一樣。而且差別非常之明顯【圖33】



圖33-1
“趙郡蘇氏”印對比圖




圖33-2
《西樓蘇帖》上“趙郡蘇氏”印與《偃松圖》上“趙郡蘇氏”印對比圖
圖為筆者簡單標(biāo)示出的幾處具體印文筆畫在線條、形狀、長短、角度等明顯不同之處




所以如果用天津博物館的《西樓蘇帖》上的“趙郡蘇氏”印暫且作為標(biāo)準(zhǔn)件對比來看,《偃松圖》上的這方印一定是有問題的,何況“眉山蘇軾”的這個“款”問題更大。
因此說這枚“趙郡蘇氏””印應(yīng)該就是一個配套作偽的產(chǎn)物了。
·
流傳


關(guān)于這張畫流傳的問題,目前我們只能明確到明代初年。依據(jù)是后面拖尾紙上的跋文。
后邊拖尾紙上有明代的五個人書寫的題跋。分別是:永嘉的張謙,縉云的朱惟嘉,三山的鄭伯固 ,臨江的鐘璹 ,蘇州的黃廷玉?!緢D34】(黃氏款字殘損,“黃廷玉”為卷后用印,“廷玉”應(yīng)是其字。)


圖34-1
《偃松圖》明/張謙跋文

圖34-2
《偃松圖》明/朱惟嘉跋文



圖34-3
《偃松圖》明/鄭伯固跋文



圖34-4
《偃松圖》明/鐘璹跋文



圖34-5
《偃松圖》明/黃廷玉跋文




這五個人里身份比較明確的是第二段跋文的書寫者:朱惟嘉。而鄭伯固、鐘璹、黃廷玉這幾位文獻記載非常少,我們對這三位的了解十分有限。
朱惟嘉是明初的名士,做過國子監(jiān)丞,字士亨,人稱素履先生,有《素履先生文集》十卷傳世。跋文后用印“紫陽后裔”看來還是朱熹的后人?!緢D35】


圖35
《偃松圖》明/朱惟嘉跋文落款與“紫陽后裔”白文印


第一段跋文的書寫者張謙應(yīng)該是朱惟嘉的同僚好友,按跋文后的用印可知他的字是:時鳴,也供職于國子監(jiān)。有“西雝情思”“國子先生”白文印?!緢D36】但是后來由于他卷入洪武三十年的科舉“南北榜”的大案,最后被朱元璋羅織罪名處死了。



圖36
《偃松圖》明/朱惟嘉跋文落款與“時鳴”白文?、?/section>
'西雝情思'白文?、?#39;國子先生'白文?、?/section>
朱惟嘉與張謙經(jīng)常一起鑒賞題跋書畫。比如在明代李夢陽的《空同集》里記載了一件收藏在河南按察司僉事吳君手里的《賓貢圖》后邊就有這二位的題跋。標(biāo)注的也是“縉云朱惟嘉”和“永嘉張謙”。

《賓貢圖記 》

河南按察司僉事吳君有賓貢圖一卷吳君曰此物傳自我高祖子其記焉記曰賓貢圖長五尺有奇闊一尺畫蠻夷人十一一人擎寶珊瑚托一人臂鶻其一牽獸似鹿其一人牽狻猊一人則抱狻猊子一抱獒子一又擎寶珊瑚托又一人牽獒八人者皆左而趨至肅也而一人獨右而立而胥八人者來知其首長也一人背行婉娩抱樂挈器一人兩手捧一物二人者則右而趨其首長十一人者貎固人人殊也乃冠佩物屬亦人自殊異今不能盡考識識其氣象為賓貢者云按圖后題志曰冶城陳龢曰永嘉王漙曰徐諒曰林本清曰縉云朱惟嘉曰永嘉張謙曰鄱陽周厚性曰林仲勛曰云窩鄭道曰樂清趙新曰西江李衡亦十一人云然皆不謂圖作于進民今圖角明有趙氏子昂印而十一人者皆不之及也惟嘉謂周景元作謙謂胡瓌輩五人作誠使二人者見子昂印不應(yīng)如是道矣予故曰子昂□后人加之也今江南人善摸搨膺本刻古印記誑世此圖色色精巧獰動自足傳亦奚取于子昂印焉鄭道曰朱主近從何得之則知此圖又本朱氏物而傳吳氏語曰永厥傳視子孫今吳氏傳五世矣而有僉事君此圖不落他氏手矣圖首篆廣平程氏筆也正德四年冬十一月李夢陽寓大梁記

-------------《空同集》巻四十七

同樣著錄在《石渠寶笈初編》,現(xiàn)在收藏在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的趙孟頫的《浴馬圖》后邊也有這二位的題跋?!緢D37】(但是“郡望”都變了,字體也有所出入,部分存疑。)



圖37-1
《浴馬圖圖》元/趙孟頫(局部)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



圖37-1
《浴馬圖圖》元/趙孟頫(跋文局部)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





這件作品也是一件典型的“圖跋分離”的作品,通過騎縫印我們知道跋文和畫心是經(jīng)由明代的大收藏家項元汴裝裱在一起的?!緢D38】目前學(xué)界對這幾段跋文的真?zhèn)螞]有什么太大異議。跋文與畫面的從屬關(guān)系也是基本可信的,應(yīng)該不是從他處移配而來的。

圖38
《偃松圖》后隔水項元汴加蓋的騎縫印



但是無論從跋文,還是項元汴的用印,這件作品流傳的時間下限目前也就只能確定在明代初年。而在這之前我們對這件作品可以說一無所知。
明代中后期不知什么具體的原由它落到了嘉興的項元汴之手?!緢D39】項元汴把它重新裝裱了,在卷面上加蓋了60多方自己的鑒藏印?!緢D40】


圖39
項元汴
(1525-1590)
明代著名收藏家,鑒賞家

圖40
《偃松圖》卷面上項元汴加蓋的部分鑒藏印
項元汴對東坡先生的作品是十分傾心的,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他收藏有東坡先生名下的書畫作品有40件之多,【注7】其中書法作品30多件,現(xiàn)在我們還能看到的大概有十多件,繪畫作品4件,我們現(xiàn)在還能看到兩件,一件是這件《偃松圖》,另一件是《墨竹圖》?!緢D41】



圖41
《墨竹圖》(局部)傳/宋/蘇軾
項元汴舊藏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墨竹圖》也是被清宮內(nèi)府收藏,著入了《石渠寶笈三編》,后來流出宮來,輾轉(zhuǎn)落到了美國大收藏家顧洛阜的手中,最后入藏到大都藝術(shù)博物館了。

 (此處有誤,此圖非石渠所著的清宮舊藏)

項元汴死后這件《偃松圖》應(yīng)該傳給了自己的后人,后來被同鄉(xiāng)的大收藏家李日華【圖42】得到。



圖42
李日華
(1565-1635)
明代著名文士、收藏家,鑒賞家

李日華字君實,萬歷二十年的進士,官至太仆少卿。是晚明江南文化藝術(shù)圈的名人。和諸多的大文人,書畫家,收藏家交往密切。
李日華比項元汴小40歲,在項元汴去世時他只有26歲,還沒有中進士。他和項家關(guān)系非同一般,父親和項元汴是好朋友,他和項元汴的兒子是同學(xué),他的長孫還娶了項元汴孫子項圣謨的女兒為妻,兩家還成了兒女親家。
李日華活到了崇禎八年,享年71歲,一生閱目書畫無數(shù),收藏著述名動一時。他在《偃松圖》上加蓋了自己的鑒藏印“李君實鑒定”?!緢D43】



圖43
《偃松圖》上李日華用印
“李君實鑒定”

李日華去世之后把這件作品傳給了自己的兒子。
李日華只有一個兒子就是:李肇亨。【圖44】



圖44
李肇亨
李日華獨子,明代書畫家



李肇亨字會嘉,號珂雪,由于受父親的影響熏陶,詩書畫藝樣樣精通。他在卷面上留下了自己鑒藏?。骸袄钫睾唷?,“檇李李氏鶴夢軒珍藏記”和“李珂雪珍藏”。【圖45】



圖45
《偃松圖》上李肇亨用印
“李肇亨”'檇李李氏鶴夢軒珍藏記''李珂雪珍藏'


李肇亨一直活到了康熙初年,后來有人把他和一位擅長書畫的僧人?,摻o弄混了,這里要注明一下?!咀?】
這件《偃松圖》經(jīng)由李肇亨之后不知什么具體的經(jīng)過又落到了康熙朝的大權(quán)臣索額圖的大兒子索芬的手中了。

索額圖是大學(xué)士索尼的兒子,滿洲正黃旗,赫舍里氏。在康熙朝權(quán)傾朝野,也立下了赫赫的戰(zhàn)功,擒鰲拜、征噶爾丹,代表當(dāng)時的清廷簽訂中俄《尼布楚條約》,但是后來索額圖因為參與太子的儲位之爭,被康熙皇帝給處死了。
索額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就是索芬,二兒子是阿爾吉善。
索額圖父子的書畫收藏也很壯觀,比如遼博收藏的五代山水大家董源名下的《夏景山口待渡圖》;馬和之的《唐風(fēng)圖卷》;臺北故宮收藏的傳為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圖》;宋徽宗趙佶的《文會圖》;【圖46】郭熙的《早春圖》等這些都是索家父子的珍藏。


圖46-1
《明皇幸蜀圖》傳/唐/李昭道(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46-2
《文會圖》傳/宋/趙佶(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索額圖的這些書畫藏品我們從用印的情況看,大多傳給了自己的小兒子阿爾吉善?!咀?】
而索芬不知什么原因自立門戶,擁有自己的藏品和朋友圈子。索芬精通漢字詩文,認識孔尚任,博爾都和畫家黃鼎、清初四王的王石谷都是好朋友。索芬精于書畫鑒賞,他號晴云主人,在自己所藏的書畫上面經(jīng)常鈐蓋自己的“晴云書屋珍藏”的鑒藏印。
這件《偃松圖》上就加蓋了這枚“晴云書屋珍藏”印?!緢D47】


圖47
《偃松圖》上索芬用印
“晴云書屋珍藏”



同樣蓋有這方印的作品、比如沈周的大作《廬山高圖》,王蒙的《秋山蕭寺圖》,這些都是索芬曾經(jīng)的家藏。
但是在康熙處死索額圖五年之后,康熙的47年,康熙皇帝說索芬和阿爾吉善與太子密謀造反,替父報仇,于是把他們兄弟兩個也都給殺掉了。這樣索氏父子曾經(jīng)的這些珍藏,一部分就進入了清宮的內(nèi)府了。這件《偃松圖》極有可能就是這個時候入宮的?!緢D48】


圖48

傳/宋/蘇軾《偃松圖》局部



這件作品我們看卷面上有嘉慶皇帝的用印,但看不到末代皇帝溥儀的用印,在溥儀當(dāng)年賞賜給弟弟溥杰帶出宮去的這些書畫目錄里也看不到這件作品。所以它具體是怎樣流出宮來的我們還不太清楚,但是無論它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波折和傳奇,慶幸的是它還在,我們今天還能夠見到它。
·
補記

【 長至日 】

關(guān)于乾隆書寫的第一段題詩后邊落款里的“長至日”【圖49】到底指的是哪一天?

圖49

《偃松圖》乾隆五年題詩
這個“長至日”一般解釋說是“夏至日”這一天,這種說法是不對的。正確答案應(yīng)該是“冬至日”
答案的依據(jù)還不在《偃松圖》上,而是在乾隆皇帝最為心愛的《富春山居圖》子明卷上,就是那卷假的《富春山居圖》上。
因為在《富春山居圖》子明卷上乾隆皇帝書寫了幾十段的題跋題記,在最長的一段跋文里?!緢D50】


圖50-1-2-3

《富春山居圖》子明卷(局部)乾隆25年長跋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乾隆皇帝說,在乾隆的丙寅年的冬天(乾隆25年)大收藏家安岐的家道中落,其后人準(zhǔn)備出售一批家藏的重要藏品,這里就包括《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就是那卷真跡。還有東坡先生的《二賦》、王羲之的《袁生帖》、米友仁的《瀟湘圖》等,后經(jīng)傅恒之手這批東西進入內(nèi)府。但是由于出現(xiàn)了兩幅一樣的《富春山居圖》,于是乾隆找來詞臣們仔細鑒定,最后認為安岐家的《富春山居圖》是假的,他手里原有的子明卷是真的。于是把這個事兒記錄下來寫在了子明卷上。落的時間是“乾隆丙寅年長至后一日?!边@樣我們就知道乾隆書寫的“長至日'’應(yīng)該是在冬天,是“冬至日”,而不是“夏至日”。

【 石渠繼鑒 】

圖51-1

《偃松圖》上“石渠繼鑒”印




“石渠繼鑒”【圖51】這方印,很容易被當(dāng)作是《石渠寶笈續(xù)編》所用的鑒藏印。
但是實際上,這方印它不是《石渠寶笈續(xù)編》的用印,這方印的用法作用是很特殊的。

圖51-2

《偃松圖》上“石渠繼鑒”印
我們在乾隆35年,庚寅年,乾隆皇帝在馬和之的《邶風(fēng)七篇圖》上題寫的跋文里,知道了這方印的用法。

《馬和之畫邶風(fēng)七篇圖跋》  

馬和之所繪邶風(fēng)圖僅存式微旄丘泉水北門靜女新臺二子乗舟七篇并闕宋髙宗所書經(jīng)文而巻后陸師道跋依圖考定一一可按曩編石渠寳笈時曽手書諸詩以儷之列為上等并題跋以識茲集內(nèi)府所有和之毛詩圖參較絹素畫法脗合無問確可信為真跡者凡十二此其一也圖舊為冊本今既合篋弆藏因改裝成巻以從其類夫鑒別馬畫真贗所重者畫而編詩亦當(dāng)以四始篇什為次此巻自宜居首不必復(fù)拘舊書新補之先后并詳學(xué)詩堂記中至于原書所載難以悉為改正近年來凡有已入書之字畫續(xù)經(jīng)題詠及辨訂者均記以石渠繼鑒璽而原書一仍其舊是巻準(zhǔn)而行之并識梗概余仿此

-------------《御制文二集》巻二十

乾隆皇帝說,近些年來凡是已經(jīng)著入到《石渠寶笈》,指的是《石渠寶笈初編》里面的這些書畫,朕繼續(xù)在上面題詩、題跋或者是改變了鑒定意見的,這些作品都會加蓋一枚“石渠繼鑒”的印璽,來做一個標(biāo)注,而原來的《石渠寶笈初編》書上著錄的內(nèi)容是不變的。
這樣我們就知道乾隆皇帝把著入到《石渠寶笈初編》里邊的一些書畫,再次拿出來題詩,題跋的就會加蓋這枚“石渠繼鑒”的印璽,作為一個標(biāo)志。用這方印提醒后人說這些作品朕又拿出來賞玩題詩、題跋了。雖然,這些后來書寫的內(nèi)容在《石渠寶笈初編》里沒有著錄記載,不過也是這件作品的一部分,彌補了《石渠寶笈初編》成書太早,沒能記錄朕的這些題跋的不足。
所以,我們在翻看《石渠寶笈初編》著錄的《偃松圖》的條目下面,只錄寫了乾隆皇帝在乾隆五年題寫的第一首詩的內(nèi)容,而后面的乾隆19年乾隆皇帝再次題寫的兩首詩都沒有錄入。因此,加蓋了這枚“石渠繼鑒”的印璽作為標(biāo)注。于是我們也就知道這枚印加蓋的具體時間,就是在乾隆的19年。
 
這枚“石渠繼鑒”的印璽,據(jù)臺灣學(xué)者王崇齊先生考證說,它使用的時間的年限,大致為乾隆的19年到乾隆的56年之間,【注10】那這樣《偃松圖》上的這枚“石渠繼鑒”的印,也可以作為乾隆比較早的啟用這枚印的一個例證了。

《偃松屏贊》 書跡 

晚清的金石大家葉昌熾在他的《藏書紀(jì)事詩》里邊記載說,清代的大書法家翁方綱在嘉慶五年的時候(1800年)得到了蘇軾的書法作品《偃松屏贊》但是這件書法作品具體是什么樣的?沒有說。

戌子冬,得蘇書《嵩陽帖》,癸巳冬,得《蘇詩施顧注》宋槧殘本,益發(fā)奮自勖于蘇學(xué),始以'寶蘇’名室?!庇帧镀鹿义煜筚潯罚骸按讼罄L于粵東時,甫得《嵩陽帖》,載一葦之煙篷。后廿七年,供于蘇齋之中,乃得《偃松屏贊》與《施顧集注》。

-------------《藏書紀(jì)事詩》巻五

在葉昌熾之前的學(xué)者、書法家錢泳,在他的的《履園叢話》里記錄的要詳細一些,錢泳記錄里說:他當(dāng)年在京城翁方綱家里看到過一件大字的《偃松屏贊》。材質(zhì)是寫在絹上的,不是紙本的??赡苁菚r間太久了,作品的絹絲已經(jīng)毀爛不全了,于是錢泳集了其中的一些句子刻入了他的《小清秘閣帖》,但是那件書法的原作現(xiàn)在到哪里去了,我們就是不知道了,關(guān)于它的真?zhèn)挝覀円簿蜎]有辦法確認了。

蘇文忠書,余所見者不下十余種,真?zhèn)螀搿0闯鐚?、大觀間蔡京用事,以黨借禁蘇、黃文詞,并墨跡而毀之,至政和間始弛其禁,故后世傳者少也。曩在京師,見翁覃溪(翁方綱)先生家有大書《偃松屏贊》,乃其謫惠州時為書示其子過者,第絹本毀濫不全,余集其數(shù)句刻入《小清秘閣帖》。

-------------《履園叢話》十  收藏

 【 “沌” 字】

有一種說法,說這件《偃松圖》是項元汴給自己收藏的書畫作品用《千字文》編號的“沌”字號作品,理由是在黃廷玉跋文的后邊有一個小字“沌”字?!緢D52】

圖52

《偃松圖》后拖尾紙上“沌”字
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因為這個字是一個典型的補漏字,是跋文書寫者黃廷玉書寫的,書風(fēng)和跋文字跡是一致的,我們通讀黃廷玉的跋文他確實漏掉了這個“沌”字。跋文中他寫“一團元氣包渾沌,嶄然頭角磨冰霜”,“渾沌”的“沌”字漏掉了,于是他在后邊把這個字補上了?!緢D53】

圖53

《偃松圖》后明/黃廷玉跋文

【注1】乾隆首次御題詩云:

東坡先生倔強人,畫禪筆陣皆相似。禿毫特寫老松枝,老松枝偃性不死。辟如壯士頭可斷,古心勁節(jié)焉肯毀。磕敲應(yīng)作青銅聲,虛堂謖謖寒濤起。

乾隆庚申長至日御題。(《石渠寶笈初編》三十二卷)

【注2】前隔水張照詩;乾隆十九年題詩:

張照詩云:

儋州翁去八百載,,嵗寒風(fēng)味曽無改。寫松自寫松其心,與不傳者展卷在。蟄龍不知真龍知,無聲樂奏無言詩。重瞳回處和天倪,珠簾玉案松風(fēng)吹。奉勅恭題蘓軾偃松圖【臣】張照。(《石渠寶笈初編》三十二卷)

 乾隆十九年題詩云:

神以行之氣以載,與真松不毫釐改。玉局邈矣如晤談,況綈幾曾供奉在。一剎那頃俱胝知,喜其書亦味其詩。春音大地盎筦倪,徐視謖謖圖間吹。 甲戌新正再題即用張照韻。

 乾隆十九年再題詩云:

偃松寫自元祐載,春秋八百滄桑改。木無松意乃思其人,松則傳焉人亦在。似乎否乎我不知,興來還疊瀛仙詩。底須婁舉黃與倪,試聽古籟千年吹。甲戌首夏雨后幾余重展此卷,率以意擬之,,并志以詩仍疊前題用張照原韻附錄于此,御筆。


【注3】乾隆多次臨仿《偃松圖》

《石渠寶笈續(xù)編》著錄乾隆仿蘇軾《偃松圖》(卷三十六冊9頁)

《石渠寶笈續(xù)編》著錄仿蘇軾〈偃松圖》(卷四十冊24頁)

《石渠寶笈三編》著錄乾隆用蘇軾《偃松圖》筆法畫《夷齊廟松圖卷》(三卷1213頁)

【注4】唐/徐賢妃《秋風(fēng)函谷應(yīng)詔》:

秋風(fēng)起函谷,朔氣動河山;偃松千嶺上,雜雨二陵間。泫□愁廣隰,落日慘重關(guān);此時飄紫氣,應(yīng)詔真人還。(唐/徐堅《初學(xué)記》卷七)

【注5】

蔡孚賦《偃松》篇,玄宗賜和御書,刻石記之,公卿咸和焉。(《太平御覽》)

《蕭寺偃松》顧況 

凄凄百卉病,亭亭雙松迥。直上古寺深,橫拂秋殿冷。 輕響入龜目,片陰棲鶴頂。山中多好樹,可憐無比并。(《全唐詩》卷264_23 )

《廟庭偃松詩》劉禹錫 

勢軋枝偏根已危,高情一見與扶持。忽從憔悴有生意,卻為離披無俗姿。影入巖廊行樂處,韻含天籟宿齋時。謝公莫道東山去,待取陰成滿鳳池。 (《全唐詩》卷359_52)

【注6】

楊億《廉上人歸天臺舊住赤城華頂峰》

桂巖芝崦白云重。彌天曾共習(xí)鑿齒,人洛因?qū)り懯魁垺:疇T伴吟經(jīng)興雪,雨花開講過晨鐘。浮漚一念歸心起,本寺房前見偃松。(《全宋詩》卷四五五)

 周敦頤《題酆都觀仙都觀》

山盤江上虬龍活,殿倚云中洞府深。 欽想真風(fēng)杳何在,偃松喬柏共蕭森。(《全宋詩》卷五三九)

陸游《偃松》

巨松偃青蓋,閱世巋獨存。頗疑古仙翁,藏丹在其根。或是結(jié)靈藥,百尺有伏黿。終隨風(fēng)雨化,不死何足言!

(《全宋詩》卷二三六)

【注7】《編號與價格---項元汴舊藏書畫二釋》李萬康著 217-369頁 --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10月。

【注8】《李肇亨、釋?,摃嫳嫖觥窏畹は?《故宮學(xué)刊》(2006年總第三輯)--紫禁城出版社/2007年9月。

【注9】《中國畫家與贊助人---中國繪畫中的社會及經(jīng)濟因素》54頁《阿爾喜普和他的繪畫收藏》Marshall Wu --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7月。

【注10】王崇齊《石渠繼鑒印的鈐押---<石渠寶笈續(xù)編>讀書偶記》載《故宮文物月刊》第291期1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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