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han_qi
“母親比從前更放松，少了些拘謹，總是樂呵呵的。反倒是我，在我們相處的時候做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讓她不開心?！眻D片：莎拉·李／衛(wèi)報
我的母親忘性很大。開水壺在爐子上干燒著; 水龍頭的水一直跑; 曾經(jīng)熟悉的電話號碼……她都忘了，不記得收拾了?！袄先寺锟偸怯行┙⊥摹?；“我那天也忘了關水龍頭來著”；“我自己的電話號碼都不記得的”；“也不是什么要緊的毛病嘛”……一路走來，我們從回避問題到終于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這些都是我們替母親的健忘找的借口，而事實是，母親已經(jīng)成為了歐洲大陸上七百萬患上失憶癡呆癥的老人中的一名。
當今社會上，對于如何照顧老年癡呆癥患者，無論是實用性的指導或是精神上的援助，都缺乏得令人震驚。 根本沒有人告訴你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或者幫助你搭建心理平臺來應對現(xiàn)狀。當然，我很清楚，每個患者的情況不同，而他們與照護者之間的關系也各有獨特的情形。但不管怎樣，面對老年癡呆癥的患者，親人們的反應，總該有許多相同的地方。
在與患病的母親相處的過程中，對我而言至關重要的是，我意識到， 阿爾茨海默病(母親病癥的潛在原因)固然是種會使人日漸衰弱的、可怕的疾病，它也能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一些釋放的瞬間，一些縱情歡笑和分享喜悅的閃光時刻。意識到這點，關鍵在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陷悲苦而不能自拔，其實并非因為母親的現(xiàn)狀。我之所以苦惱，是因為將現(xiàn)在的母親和她沒生病時過去的樣子做比較而產(chǎn)生的失落感，是因為我對未來的焦慮感，也源自擔心自己將來可能步母親后塵的恐懼。
為了這些庸人之擾，我沒能做到活在當下，享受眼前，反而在和母親相處時總帶著遺憾和悲苦的情緒，讓母親不開心。我對待她的方式，就好象她已經(jīng)是個機能全失的廢人，即便我們同處一室，我的心思也不在她的身上。她會對著我說一些話，我根本聽不進去，而只是不停地自問：我熟悉的那個女人到哪里去了？明天的情況又會怎樣地更糟？后來， 當我終于可以做到把這些有弊無益的自怨自艾拋開，而專注與在當下“此刻”與母親的相對相處 （有短期失憶毛病的人們常常需要這么做），結(jié)果是，我們兩人都很享受。
我們總是無條件地愛自己的孩子——不論他們年紀多大，有什么樣的能力，也不論他們是否相對來說在復雜的認知功能、記憶力、和經(jīng)驗等各方面都有所欠缺。 我們總能夠看到及認可孩子身上的那種特質(zhì)，一種近乎佛教徒修行所需的“活在當下”的能力。那么，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砸酝瑯拥男膽B(tài)對待自己的父母呢？
而且如果我說，父母患上癡呆癥病固然很折磨人，它卻也給我們的生活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你會覺得奇怪嗎？是真的，我覺得自己因此重新認識了母親，而且是那個仿佛回到12歲少女時代的母親——有一天，她居然直接捧著裝果汁的厚紙包裝盒直接對著口大喝特喝——被我抓個正著！她顯得比從前更放松，少了些拘謹，總是樂呵呵的。前兩年因為照顧得了絕癥的父親而滋生的沉重的壓力，現(xiàn)在對她的影響已經(jīng)不復明顯。就象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被風沙磨成了光滑的鵝卵石，那些與父親生病相關的瑣碎細節(jié)和其中的悲喜記憶，似乎在她的腦海里已經(jīng)被磨平，被抹去了。
她會不住地和我重復講一些故事，我知道，那是一些她希望我可以幫她記得的，永不忘卻的往事。這個，是我的功課。而她自己，則會總在房子里四處找東西出來翻看，作品冊、珠寶盒子、旅行紀念品等等，借此幫她回憶起與這些物件或圖像相關的事情。她會跟我說，“喏，這副耳環(huán)，是你父親在威尼斯買給我的,” 一邊露出陶醉的神情。母親，是在用對往事里點點滴滴的回味觸摸來替代自己日漸退化的視力。 這，是她每日必修的功課。
聽母親講故事，務必要認真聽，不管她是第二次，第五次，甚至第五十次講。故事的真實性也無關緊要。關鍵是，故事里有能串起往事的實物線索。我發(fā)現(xiàn)，當她完全糊涂了，象是認不出某個原本很熟悉的人的時候，拿她的故事，照片，還有紀念品當線索，是最快也是最不著痕跡的使她恢復記憶的辦法?！澳阌浀冒材鹊睦?。你有一次不是還拿那對爸爸在威尼斯買給你的耳環(huán)給我看？安娜還有她先生，他們不就是那一趟和你們一起去的威尼斯玩的嘛?！?就這樣，如同指航燈在她腦子里“叮”地又亮了起來，她的記憶神經(jīng)元被點燃了。一場小危機被避免了。
因為發(fā)現(xiàn)了熟悉的環(huán)境和珍愛的事物對控制母親病情的重要，我和我的姐妹們決定請住家護理來照顧母親，而不考慮將母親送到專門的養(yǎng)老院。而且，我們幾兄妹會輪流，保證任何時候總有一個人陪在她身邊。不過我們這樣做，并不是認為其它家庭選擇送患者去養(yǎng)老院就是錯誤的，因為每個家庭的情況大不相同，而且患者各自不同的癥狀也需要區(qū)別對待。
也正因為如此，關于對病患護理者的支持的討論非常的重要，而一旦保障贍老人的經(jīng)費預算遭到削減，后果將如何地不堪設想。目前這方面時興的討論重點，在于對護理者所做奉獻的經(jīng)濟價值的估算，這一點固然能幫助體現(xiàn)護理者的貢獻對政府以及對整個社會經(jīng)濟體的價值，另一方面卻也可能是有害無益的。政府一廂情愿把民眾都想成為了個體利益不遺余力的經(jīng)濟人，但事實上我們并不是。選擇在家護理患病親人，或是送他們?nèi)ｉT機構(gòu)，又怎樣與他們相處，這些都是極其私人的決定，即需要理性的思考，也需要感性的衡量。對政府而言，則需要通過賦予大眾多樣化的，能夠量體裁衣的患者護理支持體系，來為民眾做這些決定提供輔助。
值得一提的是，我們也不能忘了社會慈善一向在這方面所做出的不可或缺的貢獻——而這在不景氣的如今，也減失慘重。就在本星期，英國阿爾茨海默病研究學會發(fā)布了一篇文章，探討各類感染性結(jié)冰與阿爾茨海默病病變進展之間的關聯(lián)性。對科研來說，時機至關重要，阿爾茨海默病的科研經(jīng)費一旦被削減，將可能在一段長遠的時間里對其研究產(chǎn)生負面影響，這是無法單純從數(shù)字上衡量的損失，因為缺少經(jīng)費支持的神經(jīng)學科學家將轉(zhuǎn)而研究其它領域，而之前積累的研究成果則一朝遺失殆盡。
母親的忘性還是很大。讓爐子上的水壺干燒著，水龍頭嘩嘩地流，她都忘了，記不得了。終有一天，她會連我也不記得。而現(xiàn)在，她還能認得我，當下的她和當下的我相處得很好，我們之間親情的紐帶，甜蜜而充足，使我們彼此受益，一如從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