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藏品的流向
讓臨沂人窩火得是于騰偌大一份寶藏化為了烏有,不僅沒有眼福而且還不知情。
豈不知收藏不僅是知識的較量,更是財富的打拼。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積累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流失的過程,其中的艱辛,其中的愉悅,其中的憂傷,“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雖然“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但情感不能代替理智。
于騰的收藏,不知凡幾,大致去向清晰,讓臨沂人無須自責的是,于騰家庭綽有余裕,不用賣畫維持生計,其藏品在四川任上大部已經(jīng)做了處理。我們今天把于騰定位為收藏家,其實有違于騰“學而優(yōu)則仕”的初衷,他是個傳統(tǒng)官員,帶有那個時代的烙印。藏品在他手里首先是工具,其次才是玩物。這樣才能理解于騰。
于騰所藏字畫的流逝可從時間上分為生前與身后,生前主要是打點官場、結(jié)交權(quán)貴;身后就有點復(fù)雜了。
于騰未發(fā)達時,家境貧寒,收藏字畫是他出任四川宜賓縣令后的業(yè)余雅好。清末官場黑得很,縣分大小,人有遠近,明朝不明,清朝也不清。于騰為官幾十年,由宜賓縣令轉(zhuǎn)任銅梁縣令,從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到燈紅酒綠的重慶府附近,再升任天府之國首府成都知府,不打點官場,孝敬上司,大約寸步難行。從流傳有序的字畫題跋,收藏印章看,于騰孝敬最多的是丁寶楨。
丁寶楨(1820-1886年),貴州省平遠州(今織金縣)牛場鎮(zhèn)人,字稚璜,咸豐三年(1853年)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因軍功卓著相繼任岳州、長沙知府;同治五年(1866年)調(diào)山東按察使,遷布政使,晉級巡撫。1869年秋以智斬慈禧寵宦安得海而名揚天下。1868年丁寶楨奉詔勤王,率軍一日百里急行軍,大勝,解北京之危。同治皇帝在驚魂初定之后,一連下了7道圣旨,嘉獎他的武勇忠誠。清光緒二年(1876年)九月,57歲的丁寶楨受到慈禧皇太后和光緒皇帝的接見。慈禧特為丁寶楨寫了一幅字“國之寶楨”,被授頭品頂戴、太子少保,掛兵部尚書、都察院右都御史銜,升任四川總督。光緒十三年(1886年)卒,謚“文誠”,贈太子太保,祀賢良祠。說句題外話,丁寶楨屬淮軍悍將,同大多湘軍、淮軍將領(lǐng)一樣又是科舉出身,這是一個很特殊的現(xiàn)象,他有文化,有氣魄。敢殺安得海,讓曾國藩、李鴻章佩服得五體投地,可見此人手段。
于騰敬獻丁寶楨的字畫多幅,均鈐有于騰的收藏章:其中部分亦有丁寶楨幼子丁伯川的鑒賞章。
如南宋佚名《海棠蛺蝶圖》,絹本設(shè)色,縱25厘米,橫24.5厘米?,F(xiàn)藏故宮博物院。畫面描寫一枝海棠迎風搖曳,蛺蝶翩翩起舞于海棠花枝間。畫風工整,敷色濃艷,用筆沉穩(wěn),畫葉用顏色層層渲染,陰陽向背都交代得十分細致精到,體現(xiàn)了精密不茍的時代審美趣味,為南宋花鳥小品畫中的精品。
本幅無作者款印。鈐鑒藏印“于騰私印”“黔寧王子子孫孫永保之”“丁伯川鑒賞章”“ □堂”等4方。
再如馬遠《白薔薇圖》,絹本,設(shè)色,縱26.2厘米,橫25.8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畫中的白薔薇花朵碩大,枝葉繁茂,光彩奪目。畫家以細筆勾出花形,用白粉暈染花瓣,以深淺汁綠涂染枝葉,筆法嚴謹,一絲不茍,畫風清麗活潑,頗具生氣,代表了南宋畫院花鳥畫的典型風貌。
本幅款識:“馬遠”。鈐鑒藏印“勤孝堂”“芳林鑒賞”“毅崛珍藏”“于騰私印”“丁伯川鑒賞章”“懋和真賞”“項子京家珍藏”“退密”“神品”等。
于騰打點官場不僅面面俱到,而且煞費心機。孝敬四川一把手丁寶楨的是神品,官員有品級,贈予字畫的名頭也就不一樣了。由此可見晚清封建社會的等級觀念,
譬如他送給四川按察史方浚頤的則是明朝米萬鐘《劉景孟八十壽詩》。
方浚頤(1815-1889年),字子箴,號夢園,廣東定遠人。1844年(道光二十四年)進士。1869年任兩淮鹽運史。1876年任四川按察史,晚年居楊州主講安定書院。收藏書畫甚富,精鑒賞,頗負時名。
米萬鐘(1570-1628年),關(guān)中(令屬陜西?。┤?。明代書畫家。字友石,又字仲詔、子愿。居燕京(今北京)。宋代大書畫家米芾后裔。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進士,二十四年授永寧令尹,官至太仆少卿。工翰墨,有好石之癖。明陶宗儀《書史會要》謂米萬鐘“行得南宮家法與華亭董太史齊名,時有南董北米之譽。尤擅署書,擅名四十年,書跡遍天下”。世稱米萬鐘、董其昌、邢侗、張瑞圖并稱“明末四大書家”。
《劉景孟八十壽詩》是米萬鍾為景孟賀壽所書,長331厘米,高25厘米,約7.4平尺。迎首有清末重臣端方“壽景孟詩”四字隸書。畫心為賀壽詩句,用筆勁健豐潤,提按分明, 線條的組織與銜接極敏感,慣于一筆數(shù)字,貫氣流暢,中途無怯滯生硬之感。點線盤曲紆環(huán), 體勢沉著秀逸, 多欹側(cè)跌宕之姿,確有米字氣派。曾參加拍賣,因底價太高,流拍。
該畫鈐鑒藏印“怡親王寶”“芳林主人鑒賞”“卞令之鑒定”“曾藏潘氏海山仙館”“飛卿過眼”“海虞邵氏珍藏金石書畫之印”“曾在方夢園家”“嘉興新豐鄉(xiāng)人唐翰題收藏印”“端方私印”“萊臣心賞”“麟士”“向叔審定真跡”“曾藏荊門王氏處”等。“飛卿過眼”為于騰收藏章。
看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做地方官要有“護官符”。成都治下居住著許多達官貴族,身為知府的于騰豈敢慢待,不僅要通融,還要經(jīng)常走動,這也是當年官場的潛規(guī)則。舉個例子:于騰坐知縣的宜賓,出過一個大官叫薛煥。薛煥(1815-1880年),字覲堂,出生于四川敘州府宜賓縣黎湯鄉(xiāng)古木灣,因其父與興文縣富安鄉(xiāng)薛氏聯(lián)宗通好,遂使薛煥入籍興文縣學,故相關(guān)史料皆稱薛煥為興文人。薛煥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中舉、二十九年選授江蘇金山知縣,后入向榮幕襄贊江南大營軍事。歷任松江知府,蘇松太道。江蘇按察使。江寧布政使,江蘇巡撫兼署兩江總督。旋以頭品頂戴調(diào)任為通商事務(wù)大臣。進京后署禮部左侍郎,繼改調(diào)工部右侍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總理衙門大臣等。同治五年離職回川,期間在川辦尊經(jīng)書院并任第一任山長。回川后,于騰特地饋贈了一副清朝王原祁的《仿大癡山水》與他。
王原祁(1642-1715年),婁東畫派代表人物。字茂京,號麓臺、石師道人,江蘇太倉人。康熙九年(1670年)進士,官至戶部侍郎,人稱王司農(nóng)。以畫供奉內(nèi)廷,學元四家,以黃公望(號大癡道人)為宗,與王時敏、王鑒、王翚并稱清初“四王”。
《仿大癡山水》是王原祁應(yīng)其侄兒,當時的成都知府屺望(屺望即王瞻)之請而作。中國書畫鑒定界當代泰斗張珩評價此畫說:“王原祁為屺望仿大癡軸,此畫用筆設(shè)色俱佳,丘壑亦勝”。此圖軸122×55厘米,原藏上海博物館。后經(jīng)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拍賣,成交價2185萬元。
鈐印“原祁之印”“麓臺”“掃花蓭”“石師道人”。鑒藏?。猴w卿過眼、虛齋珍賞、枕經(jīng)書屋主人次申章、醒齋歡喜”。“枕經(jīng)書屋”為薛煥第三子薛華培堂號。
于騰故后,續(xù)弦王氏扶柩還鄉(xiāng),居住在沂州城,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當時的蘭山縣令宮本昂嗜古癡迷,他通過巧取豪奪攫取了不少于騰的遺存。宮本昂,江蘇泰州人,字子行,亦字紫珩,又字千里,室名延蝶仙館,鑒藏家,道光至同治間人,在山東為官多年,光緒十四年曾任費縣知縣,光緒二十一年任蘭山縣令時。光緒諭旨:“蘭山縣知縣宮本昂,揣摩鉆營,貪以致富。著即行革職。”
我們今天知道宮本昂收藏一冊清王鑒《仿古山水集冊》。確實來自于騰家。王鑒(1598-1677年),明末清初畫家,“四王”之一。字元照,一字圓照,號湘碧,又號香庵主,江南太倉人。王世貞曾孫。崇禎六年(1633年)舉人。后任廉州府知府,世稱“王廉州”。工畫,早年由董其昌親自傳授,董其昌向王鑒表示“學畫唯多仿古人”“時從董宗伯、王奉常游,得見宋元諸名公墨跡”,與同族王時敏齊名,王時敏曾題王鑒畫云:“廉州畫出入宋元,士氣作家俱備,一時鮮有敵手”。
該冊畫幅27×21厘米,絹本,共七幅,鈐鑒藏印“古余珍賞、于騰之印、長卿珍秘、泰州宮氏珍藏、金匱廉泉桐城吳芝瑛夫婦共欣賞之印、楓琊、蔣谷孫審定真跡、望云草堂珍藏、山左陳氏石樵珍藏、于騰、薦款葆采允弟之印”。“長卿珍秘”也是于騰的收藏印,該畫2006年由嘉德四季第4期拍賣會拍出。
宮氏藏畫,去世后全部轉(zhuǎn)予親戚廉泉,后流往日本。這也是研究《研山銘》走向的一條線索。
于騰夫人王氏在沂州興辦義學,被朝廷誥封為“一品夫人”,并賜其金鳳冠一頂,山東巡撫楊世驤親贈“撤環(huán)興學”牌匾,以示褒獎。從于騰的藏畫的流向中,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榮譽的背后還有其他故事?,F(xiàn)藏大連天工藝術(shù)品收藏館宋代曾云巢的《芳草春暉圖》,原藏于皇城宮中,流傳有序,上鈐有“乾隆御覽之寶”“嘉慶御覽之寶”“乾隆鑒賞”“石渠寶笈”“石渠定鑒”“寶笈重編”“古稀天子”“壽”“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煙云無盡藏”等印。后經(jīng)于騰收藏,鈐有“飛卿過眼”收藏章,其后又重新回到了宮中。被加蓋了“宣統(tǒng)鑒賞”印章一枚,可以肯定此畫的回歸當于“撤環(huán)興學”事件有關(guān)。
至于此畫的價值,當為存世宋畫中的重器,于騰收藏品中的花魁。元代書法家、文學家周伯琦借用唐人裴說之詩為本畫題簽說“數(shù)朵欲傾城,安同桃李榮,未嘗貧處見,不似地中生,此物疑無價,當春獨有名,游蜂與蝴蝶,來往自多情”,與畫相得益彰,說得恰到好處。而于騰在此加蓋印章的印文也相當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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