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國藩62年的人生歲月中,生活、居住在京城的時間有將近15年之多,占據(jù)了近1/4的光陰。北京城,見證了曾國藩從湖南鄉(xiāng)下的寒門士子到御筆欽點進士的喜悅,見證了曾國藩從一名窮翰林到連升四級、職兼五部侍郎的恩寵,見證了曾國藩以撲滅太平天國功臣入京覲見、位居漢臣頭班的榮光,也見證了他兩次會試落榜的郁悶、京官生活的窮困以及天津教案后進京遭受的冷遇。
曾國藩的京官生涯也留下了不少疑問。比如,曾國藩連升四級,究竟是不是因為大學(xué)士穆彰阿的幫助?比如,曾國藩雖然在北京城居住了將近15年,最后官至二品(相當于部級),卻為何沒有像左宗棠那樣在北京購買過房產(chǎn)?
曾國藩
首次進京會試差強人意
1834年冬天,為準備第二年春天的會試,24歲的曾國藩首次進京并入住長沙郡館(今前門東大街以南、珠市口東大街以北的草廠胡同一帶)——這個地方,和曾國藩頗有緣分,后來任京官時,從1841年起,他就長期管理長沙郡館;窮困的京官生活,也因此處房租的貼補才多次免去斷炊之虞。
1835年的會試,曾國藩名落孫山。由于第二年即有恩科會試,為免路途往返在時間、精力和金錢的浪費,曾國藩便留在京城苦讀。沒想到,他再度落榜。此時,曾國藩離家已將近一年半,所帶盤纏已經(jīng)用盡,途經(jīng)安徽,不得不向在睢寧做知縣的老鄉(xiāng)易作梅借銀百兩。
1838年又有新一輪會試。但此時,曾國藩家連這趟盤費都拿不出來。最后,向族人親戚借了32緡(大約32兩)錢上路,這年正月抵京時,身上只剩下了三緡。此番入京,曾國藩住在內(nèi)城西登墀堂。否極泰來的古訓(xùn),在他身上得到了印證——會試中他以第三十八名中了貢士。會試之后的殿試,本來鉚足勁想奮起直追的曾國藩,不料只得了三甲第四十二名。按一般情況,三甲人員多不能入翰林。曾國藩大為羞愧,有傳言說他當即就想買車南返。要不是有好友力勸,他就不參加后面選拔翰林的朝考了。沒想到,最后的朝考,曾國藩獲得了皇帝的青睞——先是排了一等第三名,道光帝審核欽定時,讀了曾國藩的應(yīng)試之文,十分欣賞,親筆將其圈定為第二名。曾國藩也因此順理成章地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
曾國藩手跡
12年的京官生涯
衣錦還鄉(xiāng)一年多之后,1840年正月,曾國藩回到北京,被授予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開始為期12年的京官生活。他官運很順,三年時間就連升四級,由從七品升至從五品,并在1843年6月出任四川鄉(xiāng)試正考官,掙得五六千兩的外快。
更大的升遷出現(xiàn)在1847年。六月,道光下旨,將曾國藩由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從四品)一下子擢為內(nèi)閣學(xué)士(從二品)兼禮部侍郎銜,連升四級。就是曾國藩自己也始料不及,在家書中,他連說“由從四品驟升二品,超越四級,遷擢不次,惶悚實深!”又說:“湖南三十七歲至二品者,本朝尚無一人?!倍鴩善咂沸」偕秊槎芬獑T,只用了7年時間。
1849年曾國藩又升授禮部右侍郎(正二品),正式進入部堂之列(此前的禮部侍郎銜只是掛名,并不管理具體事務(wù))。清制,六部設(shè)滿漢尚書各一人,從一品;左右侍郎滿漢各一人,正二品。此后,曾國藩又奉旨先后兼任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兵部左侍郎、刑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也就是說,出任過六部中除戶部外的各部侍郎。
菜市口至虎坊橋是宣南文化核心區(qū),也是清朝漢族大臣的主要居住地,曾國藩在京十二年,大部分的時光也在此度過。
曾國藩“官升四級、職兼五部”的背后,有傳言是時為軍機大臣、大學(xué)士穆彰阿的運籌。1838年會試,穆彰阿為主考官,因此,曾國藩即是穆彰阿的門生。野史中更有記載:一天,曾國藩忽然接到次日召見的諭旨,當晚便去穆彰阿家中暫歇。第二天到皇宮某處,卻發(fā)現(xiàn)并非往日等候召見的地方,直到午間,忽又傳諭讓曾氏明天再來。曾國藩回到穆宅,說明這一情況。穆彰阿問他是否留心了那個房間里所懸掛的字幅,曾氏答不上來。穆悵然地說機緣可惜,他“躊躇久之”,最后叫來一個辦事科考的仆人,吩咐他立即帶上四百兩銀子去送給某內(nèi)監(jiān),囑他將某處壁間字幅,秉燭代為錄出。又讓曾國藩仍在他家下榻,連夜等候閱看。結(jié)果第二天召見時,皇帝果然問起那個房間里所懸掛的歷朝圣訓(xùn)的內(nèi)容,曾氏當然能“奏對稱旨”。隨后皇帝滿意地對穆說:“汝言曾某遇事留心,誠然?!弊源?,曾國藩日益受到重用。
戒了煙卻戒不了圍棋
從1840年翰林院檢討(從七品)至1847年升任內(nèi)閣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銜)結(jié)束翰林院任職生涯止,曾國藩在翰林院居官整整7年。翰林院是國家最高級別的文苑場所,掌編修國史、草擬有關(guān)典禮文件等事,公務(wù)不多,這7年間,曾國藩得以專心讀書。他自己1867年2月時就承認,學(xué)問大有進境,就是供職翰林院之后的幾年,“余年二十三四聰明始小開,至留館以后三十一二歲聰明始大開?!边@里的“留館”,說的就是留在了翰林院。
學(xué)古文之法。所謂古文,作為一種文體的名稱,指的是先秦兩漢以來用文言寫作的散體文,是相對六朝駢文而言的?!对鴩曜V》記載,1836年留京準備會試時,曾國藩曾下功夫,專門研究“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作文之法。進入翰林院后,更是有機會當面向桐城派嫡傳“高第弟子”梅曾亮請教。
學(xué)修身之道。1841年7月,曾國藩和友人逛琉璃廠書店,并買了一套《朱子全集》。自此,開始了理學(xué)修習(xí)之路。7月14日這天,盡管天陰下雨,曾國藩還是抽空去拜訪太常寺卿、理學(xué)大師唐鑒,向其請教“檢身之要,讀書之法”。唐鑒告訴他,最主要的是熟讀《朱子全集》。同樣是在這一次請教中,唐鑒向曾國藩推薦了以為修身養(yǎng)性的榜樣——倭仁。倭仁,蒙古正紅旗人,長曾國藩七歲,后官至大學(xué)士,當時也居職翰林。倭仁每天臨睡前,都要對從早到晚的一行一動和一思一念認真反省,用楷書寫下札記,檢討一番。這些札記三個月裝訂一冊。自1835年至1842年,已經(jīng)積存三十冊之多。1842年10月起,曾國藩開始像倭仁那樣逐日記反省札記,將一天下來曾有過的邪思邪念、妄言妄行,記錄下來。盡管一度被折騰得頭痛、耳鳴、失眠,但這一反省舉動曾國藩堅持到1851年,前后將近10的時間。
反省有不少令人震驚的內(nèi)容,比如他常晚起,為此在日記中多次痛罵自己“可恥”、“直不成人”;因和好友陳岱云聊天時間過長、說話太多,便在日記中罵自己“真可丑也”;應(yīng)朋友之邀前往菜市口看殺人,當天便批判自己“仁心喪盡”;晚上和朋友聊天,“聞色而心艷羨,真禽獸矣?!?;某日在酒席上拍某人馬屁,回來后便在日記中痛罵自己“恥安在耶?”;某日席間多看了漂亮女子幾眼,便記錄,“是日,目屢邪視,直不是人,恥心喪盡,更問其他?”
曾國藩這樣的反省,能取得一定的效果。比如,曾國藩煙癮很大,水煙袋不離身。他曾屢次立志戒煙,但屢戒屢復(fù)——1841年9月,曾立志戒煙,但沒有成功。這年10月,好友陳岱云來訪,曾國藩又吞云吐霧一番??腿俗吆?,他又痛罵自己,并將煙袋折為兩截,還揮筆在日記中寫道,“誓永不再吃煙。如再食者,明神殛之。”連“明神殛之”這種賭咒式的話語都用上了。此后,真的把煙戒了。
但也有不成功的,比如圍棋。曾國藩是圍棋迷,幾乎每天必下兩三局,多時下到五六局(甚至有八九局的記載)。這不只耽誤時間,而且常因用腦過度頭昏眼花。他在戒煙前后,也下決心想把圍棋戒掉,始終沒成功。直到臨死前多病纏身時,每天還要下兩三局。在他去世前一天的最后一篇日記里,還清清楚楚地留下“圍棋二局”的記錄。這恐怕是曾國藩在“檢身”當中最為失敗的事項了。
同治七年的短暫入京
1852年6月,曾國藩離京,前往江西,準備出任該省當年鄉(xiāng)試主考官,隨后走向了人生的巔峰——剿滅了太平天國運動。
1868年11月,曾國藩離開金陵北上赴直隸總督任。正式就職之前,他先行到京接受召見。于1869年1月25日入住金魚胡同賢良寺。
屈指算來,從1852年夏間離開北京,到這次重入京門,曾國藩離開京城已有十六年半之久。抵京后連續(xù)三天,慈禧等召見曾國藩,并有賜紫禁城騎馬等,以示對這位平定太平天國功臣的表彰。
2月26日,曾國藩參加了專門賜宴朝臣的高規(guī)格盛大宴會。宴會廳里,正中面南坐的當然是皇上。大臣們分成東西兩側(cè)各四席,東側(cè)的第一桌為滿臣,倭仁居首座;西側(cè)的第一桌為漢臣,首座即為曾國藩。對曾國藩來說,這恐怕是一生中所享規(guī)格最高的一次皇家賜宴了。
此次入京,雖然很忙,但曾國藩還是抽空去拜訪了恩師穆彰阿和部將塔齊布的家。穆彰阿已過世多年,往日那種家門盛勢早已不復(fù)存在。見此,曾國藩不勝唏噓。塔齊布是曾國藩早年創(chuàng)辦湘軍時的愛將,1855年死于江西。如今,塔齊布兄弟三人均已去世,只留下80多歲的母親,家境貧困。塔齊布唯一的女兒來拜見了曾國藩,并泣求提攜一下她的丈夫。此情此景,令曾國藩十分傷感?!对鴩曜V》中,就有曾國藩對塔家“厚饋之”的記載。
曾國藩在京住了一個多月,但只在城內(nèi)賢良寺住了7天,即搬到宣武門外法源寺居住。
在京城,曾國藩還有一個重要任務(wù),那就是給京官送“別敬”。當年收禮的曾國藩,如今變成了送禮者。此時的他,財大氣粗,每年有將近兩萬兩的養(yǎng)廉銀,有兩淮鹽運司和轄下海關(guān)孝敬的“緝私經(jīng)費”、“關(guān)費”等規(guī)費可供支配,遠非當年的窮京官所比。從南京出發(fā)之前,曾國藩就隨身攜帶了一張兩萬兩現(xiàn)銀的銀票,最后送出了一萬四千多兩。在給兒子曾紀澤的信中,他自己也承認禮送得不少,“余送別敬一萬四千余金,三江兩湖五省全送,但亦厚耳?!?/p>
同治九年最后一次進京
出任直隸總督期間,由于處理天津教案時被認為賣國、討好洋人,曾國藩遭到輿論的空前指責,甚至有說他早年為京城長沙郡館所題的“同科十進士,慶榜三名元”這副名聯(lián),也被摘下砸碎。1870年8月,清廷發(fā)布諭旨曾國藩回調(diào)兩江總督而由李鴻章接任直隸總督。由于當年正值曾國藩六十大壽,朝廷給了不菲的賞賜。因此,南下之前,曾國藩請求入都覲見,一則當面謝恩,二則要當面聆受兩宮太后和同治皇帝的訓(xùn)示。
這次進京,朝廷不再予以這位老臣1868年那番恩眷——曾國藩10月19日抵京;29日,軍機大臣即傳旨,催他南下江蘇赴任。于是,11月7日,曾國藩便啟行出都。離京前,慈禧等也沒有像1868年那次再召見曾國藩。
這是曾國藩最后一次駐足北京城。抵江蘇回任兩江總督不到兩年,1872年3月12日,曾國藩因腦血管疾病等病逝于江寧兩江總督府,享年6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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