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英宗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蘇軾的父親蘇洵去世。蘇軾與弟弟蘇轍扶靈還鄉(xiāng)，丁憂三年后回京，遭遇了他在政治生涯中的第一輪打擊。短短兩年之間，眾多師友紛紛離京。

公元1071年，蘇軾因上書議論新政，被王安石黨羽彈劾，于是自請外放杭州。三年后，蘇軾改任山東密州知州。從此背井離鄉(xiāng)，終身未能回到眉州。

這一首《望江南·超然臺作》，就是他在密州任上的思鄉(xiāng)之作。

一、《望江南·超然臺作》原作賞析

《望江南·超然臺作》——北宋·蘇軾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詞作意譯：春天還沒有過去，微風細細，吹得柳樹的枝條斜斜舞動。登上超然臺，眺望遠方，只見護城河中河水半滿，城中到處開滿了鮮花。一場春雨后，千家萬戶的輪廓在細雨之中變得朦朧。

寒食節(jié)過后，酒醒止不住嘆息。還是不要對著過去的人，思念從前的景了。倒不如生火煮一杯新茶來品品。寫一首好詩，飲一杯好酒，要趁著這青春未老的年華。

密州，即是如今的山東諸城。詞中的“超然臺”，是蘇軾到密州上任后第二年，在居所的北園舊臺基礎(chǔ)上改建而成。名字是弟弟蘇轍起的。從詞中交待的時間來看，蘇軾登臺是在寒食節(jié)過后。

古代寒食節(jié)又叫“改火節(jié)”、“禁煙節(jié)”，相傳是為了紀念推子介而設(shè)。從節(jié)日開始的時候算，三天不能生火。三天之后生的火就是“新火”，因此蘇軾在詞的下闕中說“且將新火試新茶”。

寒食和清明本是兩個節(jié)日，后來漸漸合并成一個節(jié)日。寒食過后馬上是清明，正是祭祖、上墳，表達對親人思念的時候。

蘇軾登上超然臺，想到了安葬在家鄉(xiāng)的父親。可是他有官職在身，沒有特殊的緣由，是不能擅離職守的。于是，他只能借酒澆愁。然而，酒不能澆愁，只會讓人愁上添愁。

酒醒來過后，還是覺得很痛苦。這個時候，他就開始勸說自己：思念故人和故土又有什么用呢？眼下又不可能回去了。還不如趁著寒食節(jié)剛過，重新生火煮一杯新茶來喝。賦詩飲酒，就該趁著眼下的好年華。

這是一首復(fù)調(diào)的《望江南》，因為這個詞牌上下兩闕居中的“七字句”一般是對仗的，很難創(chuàng)作，宋人創(chuàng)作成功的例子比較少見。

蘇軾的這一首詞，除了上闕第一個七字句是散句外，另外三個七字句以“半壕”對“一城”，“故人”對“故國”，“新火”對“新茶”，均做到了嚴守格律。又因為上下兩闕情景交融，成為了宋詞復(fù)調(diào)《望江南》中比較難得的精品。

不過，也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剛剛年屆不惑的蘇軾，其豪放的詞風尚未完全成形。他的詞作風格進一步的變化，還要等到“烏臺詩案”之后。

二、逆旅如囚徒，一生未還鄉(xiāng)

蘇軾自小生長在四川，四川在古代地理交通十分不便，因此才有“蜀道難于上青天”的說法。蘇軾的父親去世后，他守喪三年，后來回京不久，又主動要求外放杭州，再到密州。離家路途十分遙遠。

公元1079年，“烏臺詩案”被貶謫后，蘇軾是“帶罪之身”，更加不得自由。他在黃州時寫過一首《臨江仙》，當中還有一個典故，可以說明宋代官員被貶謫之后，事實上是沒有人生自由的。

葉夢得《避暑錄話》中記載：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九月的一天晚上。蘇軾和朋友乘船到江上游玩兒。其間飲酒賦詩助興，當時江天遼闊，風露浩然。

蘇軾作《臨江仙》唱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到了第二天清晨，忽然傳出他掛冠逃走的消息。本郡太守叫徐君猷，他聽說之后，居然又吃驚又害怕。為什么呢？因為蘇軾是罪犯！

他到黃州當團練使，并不是真的來當官的，他事實上是被貶到這個地方來，被人“監(jiān)視居住”。他這一跑，徐君猷算是看管不力，走失了罪犯。于是徐郡守一邊派人沿江捉拿他，一面自己乘坐轎上他家調(diào)查。

可見最起碼在宋朝時，被貶謫的官員是沒有行動自由的。并不能像明朝的小吏一樣，不高興當官了把冠一掛，自己就跑掉了，朝廷有時候也懶得去追。

蘇軾雖然因為文才受到宋朝三代皇帝與高太后的賞識，但是在新舊黨爭的大背景下，他的一生中仍然經(jīng)歷了數(shù)次大的起落。

先是王安石變法，他的恩師歐陽修和好友都被貶，于是他自請外放。接著烏臺詩案爆發(fā)，他又經(jīng)受了一年的牢獄之災(zāi)，出獄之后就成了戴罪之身。

公元1084年，蘇軾終于離開黃州，被調(diào)到汝州當官。卻因為小兒子病死，自己窮得連路費都拿不出，只好請求改任常州。所以，他根本沒有經(jīng)濟條件回到四川老家。

不久后，宋哲宗上臺，高太后臨朝。新黨被打壓的時候，蘇軾又得到一個機會東山再起。結(jié)果因為上書直言，又把新、舊兩黨一起得罪了，于是又只有請求外調(diào)。

經(jīng)過幾次的折騰后，宋哲宗親政后新黨再度上臺，卻把蘇軾算成元祐舊黨，一并給清算掉了。宰相章惇本來是蘇軾至交，據(jù)說有一次蘇軾填詞的時候，暗諷了他的身世。

于是章惇趁機報復(fù)，竟然因為他的字是“子瞻”，就照著他字的偏旁，把他貶去了海南儋州。天涯海角，顛沛流離。三年之后，蘇軾才遇著大赦還鄉(xiāng)，最后不幸病死于歸途。

結(jié)語

蘇軾這一首《望江南》，最紅的是最后一句“詩酒趁年華”。當他填詞的時候，已年屆不惑，正是春光將老未老的時節(jié)。

登上高臺，看到眼前的這半池春水一城花，千家煙雨正朦朧，不由得心中一陣感嘆。思念親人又如何，想念家鄉(xiāng)又如何，反正有家歸不得。何必花時間去想這些讓人煩惱的事情呢。

當時正是“烏臺詩案”的前兩年。而陽春三月是這一年之中最好的時光，也是他這一生中最后的一個“佳年華”。有詩，有酒，可別浪費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