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傳世的墨跡,據(jù)說無一件真跡,都是后人臨摹而成。但就這些摹本,件件無價之寶。話說無價之寶,并非無刺可挑。今天,我們就試著挑挑刺。
挑刺的方法很簡單,伸出右手食指,按著下面每個字的筆順,在空中比劃即可。
《二謝帖》中的“想”字:
左上的“木”,因有斷筆處,搞不太清怎么繞出來的,權(quán)且不究。右上的“目”,紅圈處的筆畫,我比劃了半天,沒弄清它是怎么產(chǎn)生的。它看著是一道非常正式的斜上行的帶筆,可明明是多余的。
《平安帖》中的“馀”字:
同理,紅圈處的弧畫,我比劃了幾十遍,也沒搞清它上承下接的哪一筆。可以參照王羲之《遠(yuǎn)宦帖》里的“馀”字:
這個“馀”是草書,筆畫軌跡清楚,右部人字頭的捺和下面的豎鉤連作一筆?;仡^看上面的“馀”,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來看《蘭亭序》中類似的情況。一提到《蘭亭序》,有人就要炸呼:天下第一行書,你也敢挑刺?放心,我又不是掘太宗的墓去挑刺,我只不過看看摹本(的圖片)而已。
我們選用馮承素版本的《蘭亭序》,據(jù)說因?yàn)檫@件是雙鉤填摹本,摹者的功力又高,所以簡直與真跡無異。
紅圈中的小帶筆,究竟是橫畫的帶筆,還是右豎的帶筆?如果是橫畫帶筆,下一筆要寫右邊的豎,那為何要向左帶?如果是右豎的帶筆,寫完這一豎,要往下寫另一個字,這里為何反而往上帶走了?第三種推測,難道這個字是先寫左邊的豎折,接著寫中間的豎,這樣,這個帶筆就講得通了?
紅圈中的帶筆,按筆順,承接的是上點(diǎn)和下豎,但從軌跡上看,該帶筆并沒有起到承接作用,反而向左沖出,搞斷了運(yùn)筆的意脈。
足字的下部,行書可以寫成像“之”字下部那樣,起筆也可作一點(diǎn),但該字紅圈處的小出鋒是怎么回事呢?究竟是點(diǎn)的出鋒,還是接下來的橫的起筆露鋒?不管是哪個,都顯得做作。另外,頂上橫畫的起筆,露鋒也太長了吧。
紅圈標(biāo)識處表明,中部的豎提和右部上方的橫之間的連帶,貌合神離。另外,兩個紅色箭頭標(biāo)識的牽絲,一者雷同,二者筆畫質(zhì)量也不高。
除了藍(lán)圈標(biāo)識的兩個看著不舒適的牽絲,紅圈所標(biāo)識的四處起筆的扭捏筆畫,說它們是炫技,是雜技,都行吧。
箭頭所標(biāo)識的牽絲,筆畫質(zhì)量也不很好。
我們知道,行書中的帶筆,是書寫過程中自然產(chǎn)生的,它們提示了筆畫的運(yùn)動軌跡,也為整字增添了流便之美,這是帶筆的全部意義。但是上面這些字,搞得有點(diǎn)為了帶筆而帶筆的意思。為何會這樣?我瞎猜,有可能原帖筆跡模糊;也有可能摹者理解偏差(功力有余而見識不足),為求逼真不惜代價,以致過猶不及;還有可能原帖本來就這樣,或?qū)懗隽藬」P??傊质侨藢懙?,難保無乖錯。自負(fù)如米芾,也說過這樣的話:
米芾《海岱樓詩帖》
此帖倒數(shù)第五行以及左下橫行寫道:“三四次寫,間有一兩字好。信書亦一難事。”一首詩,米芾寫了三四次,自己滿意的只有一兩個字。此刻我們仔細(xì)看這幅字,能看出不好嗎?今天我們面對古人書法,往往像《西游記》里的金池長老看到袈裟,完全喪失了判斷力。當(dāng)然,這也是人之常情,人總是盲目的呀。
可見天下第一行書并非老虎屁股不敢碰,有問題就是有問題。馮承素的《蘭亭序》,看來看去,總有做作之嫌。當(dāng)然,話說回來,里面的很多很多字,非常漂亮。
最后說點(diǎn)題外話。
我為了寫這篇文字,翻檢了一些資料。翻到《蘭亭論辨》這本小冊子,被里面幾篇文章的邏輯嚇了一跳。“蘭亭論辨”是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發(fā)生在學(xué)界的一場熱熱鬧鬧的辯論。以郭沫若為代表的一方認(rèn)為《蘭亭序》是偽作,有的說書法不是王羲之所寫,有的說書法并文章都是后人偽托。郭沫若給出的最主要的證據(jù),是幾塊東晉的磚頭。因?yàn)榇u頭上的字帶有嚴(yán)重的隸書意味,跟《蘭亭序》風(fēng)格相去甚遠(yuǎn),郭先生據(jù)此認(rèn)為王羲之在他的時代不可能寫出超前的《蘭亭序》。對此,華人德先生在《東晉墓志——兼及“蘭亭論辨”》一文中已給了客氣的駁斥。
我驚訝的不是這幾塊磚頭,而是躺槍的趙孟頫。在兩篇響應(yīng)郭沫若觀點(diǎn)的文章里,作者提到趙孟頫跋《蘭亭序》這件事時,都對趙孟頫表達(dá)了不屑之意,大意是說:你趙孟頫一個變節(jié)降元的人,有什么資格在那里大肆贊揚(yáng)《蘭亭序》,何況《蘭亭序》還是個假的!我的天,這個邏輯,讓我長了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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