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時間領(lǐng)主

詩曰：

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唐·李白《南陵別兒童入京》節(jié)選）

1

且說公元590年，隋開皇十年。

內(nèi)史令李德林持才好勝，遭同僚構(gòu)陷，隋文帝討厭之，遂貶為湖州刺史。李德林聞詔，奏稱不敢再為內(nèi)史令，但請以散官無職務(wù)而參與朝政，文帝愈怒，再貶為懷州刺史?？蓱z李德林以佐命元功（輔助隋文帝建國登基），竟卒于懷州刺史任上。同年，其子李百藥繼承父業(yè)。

就在李百藥赴任之際，在絳州龍門（今山西河津），一名男嬰哇哇墜地。他就是大唐三大白話詩人之一、人稱“五斗先生”的王績。

王績，字無功，號東皋子，性情放縱，不喜應(yīng)酬。其兄王通，乃隋末大儒，嘗與志同道合者聚在黃汾一帶，寫作《六經(jīng)》、《中說》。其長兄王凝任隋朝著作郎，撰寫《隋書》未竟而逝，王績繼續(xù)他的事業(yè)，也未能完成。此是后話。

單說王績漸漸長大，家人便勸他博取功名。王績心中十萬個不愿意，但還是在15歲那年，來到長安游歷。作為大隋朝第一名將，楊素府上是不能不拜訪的。這天，春光明媚，王績揣著哥哥的推薦信，敲開了楊府大門。正好，一幫儒生正在大廳高談闊論。但見一人端坐太師椅，古銅臉色，飄飄長須，兀自沉默不語。想必就是楊素老兒了。王績心想，唱個喏，施了一禮。

那人也不起身，點頭致意。王績徑直走上前去，緊挨著楊素坐下。眾人見狀，面面相覷?！斑@位少年就大儒王通的弟弟，據(jù)說才氣過人，在座各位有無興趣，跟他對辯？”待王績坐定，楊素悠悠地說。

眾人早按耐不住，話音剛落，唇槍舌戰(zhàn)就打響了。好個王績，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卻似諸葛再世，又像星爺附體，憑借三寸不爛之舌，驚服四座高雅之士。眾人都暗自稱奇，視之若“神仙童子”。王績借此名聲大噪，以優(yōu)異成績中孝廉科，授秘書省正字。沒想到，王績不愿在朝廷為官，竟上奏請求到揚州六合縣作縣丞。煬帝無語，只好聽之任之。

且說這王績，上任之后，嗜酒如命，公務(wù)也懶得理，每天在醉鄉(xiāng)悠哉游哉。很快，同僚們紛紛上奏彈劾，當(dāng)?shù)匕傩找捕嘤性寡?。加之天下大亂，當(dāng)縣丞不久，王績就借口患風(fēng)病嚴(yán)重辭官，連夜乘快船遠走高飛了。

無官一身輕的王績感嘆，“網(wǎng)羅在天，吾將安之”？這世界如天羅地網(wǎng)，到處都是束縛，能到哪里去呢？

思前想后，他回到了家鄉(xiāng)。是為一仕一隱。

2

單說王績回到家，也沒閑著。

當(dāng)?shù)赜忻[士，叫仲長子光者。此人無妻無后，隱居北渚30年，不是自己親手生產(chǎn)的東西，絕對不吃。

王績喜愛他的真誠，遂移居為鄰。子光也不喜歡說話，卻喜歡給王績一起喝酒。王績家有幾個奴仆，他就命他們種小米、養(yǎng)鴨鵝、栽種草藥。春秋季節(jié)，他和子光一起釀酒，生病了就飲自種的草藥。這樣過了幾年，酒量就漸漸大了起來。

王績整天沒什么事做，子光又不跟他嘮嗑，好不煩悶，只好天天飲酒，喝完就讀《周易》、《莊子》的書。偶爾想看兄長了，就渡河回家住幾天。這樣不知不覺就換了天，李淵建立唐朝，年號武德。

初年，詔征前朝官員待召門下省。依照舊例，官府每天供給三升酒。弟弟王靜問王績，“擔(dān)任待詔有什么樂趣??？”王績回答，“俸祿微薄，境況冷落，不過每天有三升好酒，有點讓人留戀?！苯瓏愂暹_聽說后，說：“三升好酒，不足以留住王先生?！彼焯嘏刻彀l(fā)給王績一斗好酒。王績也憑此贏得了“斗酒先生”的名號。

貞觀初年，王績思鄉(xiāng)心切，遂稱疾返鄉(xiāng)。是為二仕二隱。

過不多久，因家道貧困，王績再度返京赴選。這一次，他聽說太樂署使較革家善于釀造美酒，就請求擔(dān)任太樂丞。吏部認(rèn)為，這不合品級，不同意。王績再三請求說，“這是我深切的愿望?！弊罱K，吏部按照王績的請求，任命他為太樂丞。

從此，王績與焦革天天稱兄道弟，抽空就到他家里打牙祭。直到焦革去世后，他的妻子還經(jīng)常給王績送酒喝。一年多后，焦革的妻子也去世了。王績懊惱地說，“這是蒼天不許我暢飲美酒啊。”遂辭官而去。是為三仕三隱。

3

回到的家王績，回憶焦革家的釀酒方法，又把杜康、儀狄等歷代著名釀酒家的事跡搜集起來，寫成《酒經(jīng)》、《酒譜》，如史官記事。唐代著名的天文學(xué)家李淳風(fēng)（《推背圖》作者之一）看了《酒譜》后，稱贊王績是“酒家南董（春秋時齊國史官南史、晉國史官董狐的合稱，二人皆以直筆著稱）”。

晚年的王績對酒的溺愛，到了癡迷的程度。他不僅寫了《醉鄉(xiāng)記》，還寫了有自傳性質(zhì)的《五斗先生傳》。他飲酒五斗不醉，人稱“五斗先生”，只要有人以酒相邀，無論地位高低，沒有不去的。刺史崔喜很喜歡他，邀請他相見。王績回答說，“怎么能坐在那里，召見像嚴(yán)君平那樣的高人雅士呢？”最終沒有前往。杜之松是王績的老朋友。他擔(dān)任刺史時，請王績?nèi)ブv授禮法。王績卻說，“我不能去本郡刺史的府上應(yīng)酬，談?wù)撛闫?，而拋棄美酒啊。”也沒有去。逢年過節(jié)，杜之松都給他送來酒和干肉。

公元644年，王績預(yù)料到自己的日子不長了，遂自己寫了墓志銘，“王績者，有父母，無朋友，自為之字曰無功焉……哀哀孝子，空對長空”。囑咐家人薄葬自己，不久果然去世了，享年54歲。

王績的文學(xué)貢獻，主要在于詩作。他的詩真率疏放，白而不淺，質(zhì)而不俗，有曠懷高致，直追魏晉風(fēng)度。后人評價稱，“律體濫觴于六朝，而成型于隋唐之際，無功實為先聲”。他的代表作有《野望》——

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

牧人驅(qū)犢返，獵馬帶禽歸。

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

東皋的晚秋，薄暮濛濛，他徘徊良久，不知該往哪里去。舉目四望，到處一片秋色，夕陽的余暉中，山川愈發(fā)顯得蕭瑟。牧人趕著牛犢返家，獵人騎著馬帶著獵物而歸，還一派牧歌式的田園風(fēng)光。結(jié)句“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說自己在現(xiàn)實中孤獨無依，只好追憶古代隱士，和伯夷、叔齊那樣的人交朋友了。

王績晚年受老莊思想影響頗深，不少詩篇既流露出對封建禮教羈絆的不滿，又表現(xiàn)出遺世獨立、消極隱遁的思想。從這首詩中，不難看出陶潛的影響，但它從整體上說，已經(jīng)屬于未來詩歌發(fā)展時代的作品了，不妨看做王孟田園詩的先聲。

這正是——

三仕三隱性豪放，著書立說為酒狂。

隱逸田園詩先聲，讀罷陶潛學(xué)老莊。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