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庵詩話卷十四/[明]楊慎 著
卷十四
○鍾常侍詩話
劉繪字士章。"抱玉者聯(lián)肩，握珠者踵武。"言文士之多。"骨氣奇高，詞彩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曹子建詩"陶性靈，發(fā)幽思。言在耳目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評阮籍"咀嚼英華，厭飫膏澤，文章之淵泉也。"陸機"詞彩蔥蒨，音韻鏗鏘。"張協(xié)"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興新聲，絡(luò)繹奔會。"謝靈運"托諭清遠(yuǎn)，良有鑿裁。"嵇康"鑿"音"蔟"。"善為凄悷之詞，自有清拔之氣。"劉越石"得景陽之詭諔，含茂先之靡嫚。骨節(jié)強於謝混，驅(qū)邁疾於顏延?？偹募叶妹?，跨兩代而孤出。"鮑照"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遠(yuǎn)變色。"謝朓"詩體總雜，善於摹擬，筋力于王微，成就於謝朓。"江淹范云"清便宛轉(zhuǎn)，如流風(fēng)回雪。"丘遲"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孔雅圭"生於封谿，而文為彫飾。"封谿，今之廣東出猩猩處。
○龍池春游曲
"紅心草茁紅桃開，龍池淼淼春水來，春鳥蹄不歇，春燕語更切。少婦踏青游，傷春無限愁。紅蕖蹀曳羅襪，羅襪塵生暗香發(fā)。密意難傳陌上郎，含羞折花空斷腸，跺佇路側(cè)盻斜陽。"永昌張含詩也。
○龍袞羊裘
宋人題釣臺詩曰："龍袞新天子，羊裘老故人。"陳白沙竊為己句云："七尺羊裘幾銖兩，千秋龍袞共低昂。"子陵豈有意與龍袞較低昂乎？句法亦贅，不及宋人。
○簡文楓葉詩
梁簡文帝《楓葉》詩云："萎綠映葭青，疏紅分浪白。落葉灑行舟，仍持送遠(yuǎn)客。"此詩情景婉麗，本集亦不載。
○薛濤詩
"聞?wù)f邊城苦，如今到始知。好將筵上曲，唱與隴頭兒。"此恭濤在高駢宴上聞邊報樂府也。有諷諭而不露，得詩人之妙。使李白見之，亦當(dāng)叩首。元白流紛紛停筆，不亦宜乎？濤有詩集，此首不載。
○薛能柳枝詞
"和花香雪九重城，夾路春陰十萬營。惟向邊頭不堪望，一株憔悴少人行。"此詩意言粉飾太平於京都，而廢弛防守於邊塞也。本集作"和花煙絮"，趙松雪作"和花香雪"?！短圃娙w》作"和風(fēng)煙雨"，非也。當(dāng)從本集及松雪所書始有味。
○薛道衡和許給事善心戲場轉(zhuǎn)韻
"京洛重新年，復(fù)屬化圓。云間璧猶轉(zhuǎn)，空里鏡孤懸。萬方皆集會，百戲盡來前。臨衢車不絕，夾道閣相連。驚鴻出洛水，翔鶴下伊川。艷質(zhì)回風(fēng)雪，笙歌韻管弦。佳麗儼成行，相攜入戲場。衣類何平叔，人同張子房。高高城里髻，峨峨樓上妝。羅裙飛孔雀，綺帶垂鴛鴦。月映班姬扇，風(fēng)飄韓壽香。竟夕魚負(fù)燈，徹夜龍銜燭。歡笑無窮已，歌吹還相續(xù)。羌笛《隴頭吟》，胡舞龜北曲。假面飾金銀，盛服搖珠玉。宵深戲木蘭，競為人所歡。臥馳飛玉勒，立騎轉(zhuǎn)銀鞍。從衡既躍劍，揮霍復(fù)跳丸。抑揚百獸舞，盤珊五禽戲。狻猊弄斑足，炬象垂長鼻。青羊跪復(fù)跳，白馬回旋駟。忽見羅浮起，俄看郁島至
。峰領(lǐng)既崔嵬，林叢亦青翠。麏下騰倚，猴猿或跂企。金徒列舊刻，玉律動新灰。甲荑垂陌柳，殘花散苑梅。繁星漸寥落，斜月尚徘徊。王孫猶勞戲，公子未歸來。共酌瓊酥酒，同傾鸚鵡杯。普天逢圣日，兆庶喜康哉。"按《隋柳彧傳》有《請禁正月十五日角牴戲奏》云："就邑內(nèi)外，每以正月望夜，鳴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獸面，男為女服，倡優(yōu)雜會，詭狀異形，高棚跨路，廣幕凌云，肴醑肆陳，絲竹繁奏。以穢嫚為歡娛，用鄙褻為笑樂，淫行因此而生，盜賊由茲而起。請分攵行天下，并即禁斷。"即此時事也。
○鴻嘶猿唳
周賀詩"鴻嘶荒壘閉"，鴻未聞嘶也。近日一士夫詩"枕上聞猿唳"，余弟敘庵戲之曰："猿變?yōu)辁Q矣。"
○鴻篆
謝莊詩"義標(biāo)鴻篆"，宋詔"嘉篆缺文"，皆謂書也。王融詩："金滕開碧篆。"又云："彩標(biāo)紫毫，華垂丹篆。"文人用往篆皆同?！赌鲜贰罚?青箱起焰，素篆從風(fēng)。"言焚書也。
○謝皋羽詩
謝皋羽《晞》發(fā)集詩皆精致奇峭，有唐人風(fēng)，未可例於宋視之也。予尤愛其《鴻門燕》一篇："天云屬地汗流宇，杯影龍蛇分漢楚。楚人起舞本為楚，中有楚人為漢舞。鵜淬光雌不語，楚國孤臣泣俘虜。君看楚舞如楚何，楚舞未終聞楚歌。"此詩雖使李賀復(fù)生，亦當(dāng)心服。李賀集中亦有《鴻門燕》一篇，不及此遠(yuǎn)甚，可謂青出於藍(lán)矣。元楊廉夫樂府力追李賀，亦有此篇，愈不及皋羽矣。其他如《短歌行》："秦淮沒日如沒鶻，白波漾空濕弦月。舟人倚棹商聲發(fā)，洞庭脫木如脫發(fā)。"《建業(yè)水》云："太白八月魚腦減，武昌城頭鼓紞紞。"《海上曲》云："水花生云起如葑，神龍下宿藕絲孔。"《明河篇》云："牽牛夜入明河道，淚滴相思作秋草。婺女城頭玩月華，星君冢上無啼鳥。"《俠客歌》云："潮動西風(fēng)吹杜荊，離歌入夜斗西傾。佽飛廟下蛇含草，青拭吳鉤入匣鳴。"《效孟郊體》云："牽牛秋正中，海白夜疑曙。野風(fēng)吹空巢，波濤在孤樹。"律詩如"騷花殘楚水，烽火到交州"："夜氣浮秋井，陰花冷碧田"；"山鬼下茅屋，野雞啼苧蘿"；"戍近鳳鳴柝，江空雨送船"；"鄰逋燈下索，鄉(xiāng)夢戍邊回"；"柴關(guān)當(dāng)太白，藥氣近樵青"；"暗光珠母徙，秋影石花消"；"下方聞夕磬，南斗掛秋河"。雖未足望開元天寶之蕭墻，而可以據(jù)長慶寶歷之上座矣。
○謝詩
謝朓《酬王晉安詩》："南中榮橘柚，寧知鴻雁飛。"後人不解此句之妙。晉安即閩泉州也。"南中榮橘柚"，即諺云"樹蠻不落葉"也。"寧知鴻雁飛"，即諺云"雁飛不到處"也。樹不凋，雁不到，本是瘴鄉(xiāng)，乃以美言之，此是隱句之妙。
○謝靈運逸詩
謝靈運有集，今亡。其詩獨《文選》及《樂府》《藝文類聚》所載數(shù)十首耳。余見《永嘉記》所引斷章，諸選不收者，今錄於此。《溫州楠溪》詩曰："澹瀲結(jié)寒波，檀欒秀霜質(zhì)。洞合水屢迷，林回巖愈密。"《登石室★僧》詩曰："迎旭凌絕巘，映弦歸椒浦。結(jié)架非丹楹，藉田資宿莽。"又《泉山》詩曰："清旦索幽異，方舟越坰郊。石室穿林陬，飛泉發(fā)樹梢。"《丹山》詩曰："遨游碧沙渚，坦蕩丹山峰。"
○謝靈運逸句
謝靈運詩："明月入綺窗，{髟方}{髟弗}想蕙質(zhì)。""消憂非萱草，永懷寧夢寐。"寐，葉音密。上二句乃杜工部"落月滿屋梁"之所祖。
○謝自然升仙
謝自然，女仙，白日飛升，當(dāng)時盛傳其事。至長安，韓昌黎作《謝自然詩》，紀(jì)其跡甚著，蓋亦得於傳聞也。予近見唐詩人劉商集有《謝自然卻還舊居》一詩云："仙侶招邀自有期，九天升降五云隨。不知辭罷虛皇日，更向人間住幾時？"觀此詩，其事可知矣。蓋謝氏為妖道士所惑，以幻術(shù)貿(mào)遷他所而淫之，久而厭之，又反舊居。觀商詩中所云"仙侶招邀"，意在言外，惜乎昌黎不聞也。然則世之所謂女仙者，皆此類耳。
○謝偃新曲
青樓綺閣已含春，凝妝艷粉復(fù)如神。細(xì)細(xì)香裙全漏影，離離薄扇詎障塵。樽中酒色恆宜滿，曲里歌聲不厭新。紫燕欲飛先棟，黃鶯始弄即嬌人，撩亂絲垂昏柳陌，參差濃葉暗桑津。上客莫畏斜光晚，自有西園明月輪。
○宛與涴同
韋莊《應(yīng)天長》詞云："想得此時情切，淚沾紅袖宛。""宛"字義與"涴"同，而字則讀如"涴"字入聲始得其葉。然《說文玉篇》俱無"宛"字，惟元詞中"馬驟宛人語喧"，北音作平聲，四轉(zhuǎn)作入聲正葉。
○覆窠俳體打油釘鉸
《太平廣記》有仙人伊周昌，號伊風(fēng)子，有《題茶陵縣詩》云："茶陵一道好長街，兩邊栽柳不栽槐。夜後不聞更漏鼓，只聽槌芒織草鞋。"時謂之"覆窠體"。江南呼淺俗之詞曰"覆窠"，猶今云"打油"也。杜公謂之"俳諧體"。唐人有張打油作《雪》詩云："江山一籠統(tǒng)，井上黑窟籠。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北夢瑣言》有胡釘鉸詩。
○濾水羅詩
唐人白行簡以《水羅賦》得名，其警句云："焦螟之生必全，有以小為貴者；江漢之流雖大，蓋可一以貫之。"靈一詩曰："濾泉侵月起，掃徑避蟲行。"濾水蓋僧家戒律有此，欲全水蟲之命，故濾而後飲。今蜀中深山古寺猶有此規(guī)。白居易《送文暢》詩："山宿臺溪虎，江行濾水蟲。"
○關(guān)山一點
杜詩："關(guān)山同一點。""點"字絕妙。東坡亦極愛之，作《洞仙歌》云"一點明月窺人"，用其語也；《赤壁賦》云"山高月小"，用其意也。今書坊本改"點"作"照"，語意索然。且"關(guān)山同一照"，小兒亦能之，何必杜公也。幸《草堂詩馀》注可證。
○韓退之別盈上人
"山人愛山出無期，俗士牽俗來何遲。祝融峰下一回首，便是此生長別離。"宋人詩話取韓退之"一間茅屋祭昭王"一首，以為唐人萬首之冠。今觀其詩只平平，豈能冠唐人萬首？而高棅《唐詩品匯》取其說，甚矣，世人這有耳而無目也！
○韓退之同張水部籍游曲江寄白二十二舍人
"漠漠輕陰晚自開，青天白日映樓臺。曲江水滿花千樹，有底忙時不肯來。""城中車馬應(yīng)無數(shù)，能解閑行有幾人。"亦是此意。
○韓退之詩
韓文公《贈張曙》詩云："久欽江總文才妙，自嘆虞翻骨相屯。"以忠直自比，而以奸佞待人，豈圣賢謙己恕人之意哉！考曙之為人，亦無奸佞似江總者。若曰以文才論，何不以鮑照何遜為比，而必曰江總乎？此乃韓公平生之病處，而宋人我學(xué)之，謂之占地步。心術(shù)先壞矣，何地步之有？
○韓翃贈李冀
"王孫別舍擁硃輪，不羨空名樂此身。戶外碧潭春洗馬，樓前紅燭夜迎人。"今本"別舍"作"別上"，"空名"作"名公"，皆謬。此據(jù)善本改之。
○韓翃詩
唐人評韓翃詩，謂"比興深於劉長卿，筋節(jié)減於皇甫冉"。比興，景也。筋節(jié)，情也。
○韓滉晦日呈諸判官
"晦日新晴春意饒，萬家攀折度長橋。年年老向江城寺，不覺東風(fēng)換柳條。"唐人以正月三十日為晦日，君臣宴飲，應(yīng)制賦計。此詩在池州作也。滉又有《病中遣妓》一首，見《三體》，姓名誤作司空圖。圖，王屋山隱士，豈有妓可遺乎？
○韓琮楊柳枝
"梁苑隋堤事已空，萬條猶舞舊春風(fēng)。那堪更想千年後，誰見楊花入漢宮。"韓琮在蜀作此，以諷王宗衍，亦有古意。
○顛當(dāng)
顛當(dāng)窩深如蚓穴，綱絲其中，土蓋與地平，大如榆莢，常仰早其蓋，伺蠅蠖過輒翻蓋捕之，才入復(fù)閉，與地一色，并無絲障可尋也?！稜栄拧分^之王蛈蜴，《鬼谷子》謂之蛈母。秦中兒童戲曰："顛當(dāng)顛當(dāng)牢守門，蠮螉寇汝無處奔。"范成大六言詩曰："恐妨胡蝶同夢，笑倩顛當(dāng)守門。"唐劉崇遠(yuǎn)《金華子》云："就師兒童以草臨此蟲穴呼之，謂之釣駱駝。須臾此蟲出穴。有明經(jīng)劉寡辭曰：'此即《爾雅》王蛈易也。'時人服其博識。浙中謂之駝背蟲，其形酷似駱駝也。"蛈母，一作蛈鬼。
○麗人行逸句
松江陸三汀深語予："杜詩《麗人行》，古本'珠壓腰衱稱稱身'下有'足下何所著，紅渠羅襪穿鐙銀'二句，今本亡之。"淮南蔡衡仲昂聞之擊節(jié)："非惟樂府《鼓吹》，兼是周昉美人畫譜也。"
○鐃歌曲
漢《鐃歌曲》多不可句。沈約云："樂人以音聲相傳，訓(xùn)詁不可復(fù)解。凡古樂錄，皆大字是辭，細(xì)字是聲，聲辭合寫，故致然爾。"此說卓矣。近日有好古者效之，殆可發(fā)笑。
○韻語陽秋
書生作文，務(wù)強此弱彼，謂之尊題。至於品藻高下，亦略存公論可也。白樂天在江州聞商婦琵琶，則曰："豈無山歌與村曲，嘔啞嘲哳難為聽。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在巴峽聞琵琶云："弦清撥利語錚錚，背卻殘燈就有。賴是無心惆悵事，不然爭柰子弦聲。"至其後作《霓裳羽衣歌》，乃曰："湓城但聽山魈語，巴峽唯聞杜鵑哭。"乍賢乍佞，何至如此之甚乎？韓昌黎美石鼓之篆，至有"羲之俗書逞妍媚"，亦強此弱彼之過也。
○魏收挾瑟歌
"春風(fēng)宛轉(zhuǎn)入曲房，兼送小苑百花香。白馬金鞍去未返，紅妝玉箸下成行。"此詩緣情綺靡，漸入唐調(diào)。李太白王少伯崔國輔諸家皆效法之。
○魏收贈裴伯茂詩
"臨風(fēng)想元度，對酒思公榮。"誠秀句也。惜不見全篇。
○魏文帝蒲桃詔東坡橄欖詩
魏文帝示君臣詔曰："中國珍果甚多，蒲桃當(dāng)其硃夏涉秋，尚有馀暑，醉酒宿酲，掩露而食，甘而不饣肙，脆而不酸，冷而不寒，味厚汁多，除煩解渴。釀以為酒，甘於曲糵，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已流氵羨咽唾，況親食之耶？南方有橘，醋正裂人牙，時有甜耳。他方之果寧有匹者。"東坡《橄欖》詩："待得馀甘回齒頰，已輸崖蜜十分甜。"俗諺傳南人說橄欖回味清甘，北人云："待他回味時，我棗兒已甜了半日矣。"坡詩蓋用此意。今觀魏文帝以蒲桃壓橘２，亦相類，可入《笑林》也。
○羅隱紅梅詩
羅隱《詠紅梅》詩云："天賜燕脂一抹腮，盤中風(fēng)味笛中哀。雖然未得和羹用，曾與將軍止渴來。"此卻似軍官宿娼謎也。
○羅鄴嘉陵江
"嘉陵南岸雨初收，江似秋嵐不煞流。此地終朝有行客，無人一為棹扁舟。"不煞流，不甚流也。"煞"音近"廈"，今京中諺猶然，謂癡曰煞瓜，肥曰煞大。宋孝宗見《容齋隨筆》云"煞有好處"是也。
○鏡聽
李廓王建皆有《鏡聽詞》。鏡聽，今之向卜也。
○寶襪腰彩
襪，女人脅衣也。隋煬帝詩"錦袖淮南舞，寶襪楚宮腰"，盧照鄰詩"倡家寶襪蛟龍被"是也。或謂起自楊妃，出于小說偽書，不可信也。崔豹《古今注》謂之腰彩，注引《左傳》"袒服"，謂日日近身衣也。是春秋之世已有之，豈始于唐乎？沈約詩："領(lǐng)上蒲桃繡，腰中合歡綺。"謝偃詩："細(xì)風(fēng)吹寶襪，輕露顯紅紗。"
○蘭廷瑞詩
滇中詩人蘭廷瑞，楊林人也。予過其家，訪其稿，僅得數(shù)十首。如《夏日》云："終日憑闌對水鷗，園林長夏似深秋。槐龍細(xì)灑鵝黃雪，涼意蕭蕭風(fēng)滿樓。"《冬夜》云："枕上詩成喜不勝，起尋筆硯旋呼燈。銀瓶取浸梅花水，已被霜風(fēng)凍作水。"《題嫦娥奔月》圖曰："竊藥私奔計已窮，藁砧應(yīng)恨洞房空。當(dāng)時射日弓猶在，何事無能近月中。"三詩皆可喜。
○蘭草
古樂府："蘭草自然香，生於大道傍。腰鎌八九月，俱在束薪中。"孟郊詩"昧者理芳草，蒿蘭同一鋤"，實本古樂府意。
○半亭杜詩
近有士人熟讀杜詩，余聞之曰："此人計必不佳，所記是棋勢殘著，元無金鵬變起手局也。"因記宋章子厚日臨《蘭亭》一本，東坡曰："章七終不高，從門入者非寶也。"此可與知者道。
○蘇颋公主宅夜宴
"車如流水馬如龍，仙史高臺十二重。天上初移衡漢匹，可憐歌舞夜相從。"初唐絕句多為對偶所累，成半律詩，此首獨脫灑可誦。
○蘇堤始末
東坡先生在杭州潁州許州，皆開西湖，而杭湖之功尤偉。其詩云："我在錢塘拓湖淥，大堤士女爭昌豐。六橋橫絕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山通。忽驚二十五萬丈，老葑席卷蒼云空。"此詩史也，而注殊略。今按寧長編云："杭本江海之地，水泉堿苦。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故井邑日富。及白居易復(fù)浚西湖，所溉千馀頃。然湖多葑，近歲廢而不理，湖中葑田積二十五萬馀丈，而水無幾矣。運河失湖水之利，則取給於江潮。潮渾多淤，河行阛阓中，三年一淘，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幾廢。公始至，浚茅山鹽橋二河，以茅山一河專受江潮，以鹽橋一河專受湖水。復(fù)造堰閘以為湖水蓄泄之限，然後潮不入市間。至湖上周視良久曰：'今愿去葑。葑田如云，將安所置之？湖南北三十里，環(huán)湖往來，終日不達(dá)。若取葑田，積之湖中為長堤以通南北，則葑田去而行者更矣。'堤成，杭人名之曰蘇公堤云。"合是觀之，則公之有功於杭人大矣。予昔在京曰，問之杭之士夫，亦不知。今閱公詩注亦略，故詳注之。嗚呼！治水之難久矣。宋之世，修六塔河三股河，安石以范子淵李仲昌專其事，聽小人李公義、宦官黃懷忠之言，用鐵龍爪濬川杷，天下皆笑其兒戲。積以數(shù)年，糜費百十萬之錢穀，漂沒數(shù)十萬之丁夫，迄無成功，而猶不肯止。其績敗功圮，而奸臣李清臣為考官，猶以修河問策欲掩護(hù)之。甚矣宋之君臣愚且戇也。視東坡杭湖潁湖之役，不數(shù)月之間，無糜百金而成百世之功，其政事之才，豈止十倍時流乎！公又欲鑿石門山運河以避浮山之險，當(dāng)時妒者盡力排之。又欲於蘇州以東鑿?fù)燠仦榍?，以迅江勢，亦不果用，人皆恨之。噫，難平者事，古今同一慨矣！
○蘇李五言詩
蘇文忠公云："蘇武李陵之詩，乃六朝人擬作。"宋人遂謂在長安而言"江漢"，"盈卮酒"之句又犯惠帝諱，疑非本作。予考之，殆不然。班固《藝文志》有《蘇武集李陵集》之目。摯虞，晉初人也。其《文章流別志》云："李陵眾作，總雜不類，殆是假托，非盡陵志。至其善篇，有足悲者。"以此考之，其來古矣。即使假托，亦是東漢及魏人張衡曹植之流始能之耳。杜子美云："李陵蘇武是吾師。"子美豈無見哉！東坡《跋黃子思詩》云"蘇李之天成"，尊之亦至矣。其曰"六朝擬作"者，一時鄙薄蕭統(tǒng)之偏辭耳。
○蘇子卿梅花詩後周人。
中庭一樹梅，寒多葉未開。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來。上郡春恆晚，高樓年易催?？棔幸猓讨疱\文回。
○蘇子由四絕句
"泉流逢石缺，脈散成寶網(wǎng)。水作瓔珞看，山是如來想。"《瓔珞巖》"巖花不可攀，翔蕊久未墮。忽墜幽人前，知了觀空坐。"《雨花巖》"白龍晝飲潭，修尾掛石壁。幽人欲下看，雨雹晴相射。"《白龍?zhí)丁?蒼壁立積鐵，懸泉瀉天紳。行山見已久，指與未來人。"《陳鼓漈》此四詩，泉既奇，詩亦稱，何異王右丞。
○勸農(nóng)詩
"仕宦之身，南州北縣。商賈之人，天涯海岸。爭如農(nóng)夫，六親對面。門無官府，身即強健。夏絹新衣，秋米白飯。不知金貴，惟聞杰賤。鵝鵝成群，豬羊滿圈。官稅早了，逍遙用誕。安眠稱睡，直千直萬。"此詩詞旨平易，足以諭俗。程沙隨跋云："不知何人作。汪圣錫書于進(jìn)賢，其門人程迥授邑得之，高季安刻于石。近蜀中亦刻之，竟不知其名氏。"余按：此乃謝艮齋《勸農(nóng)》詩也?！耳Q林玉露》亦載這，而缺數(shù)句。今據(jù)其集錄之。
○鶯啼修竹
杜子美《滕王亭》詩："春日啼修竹里，仙家犬吠白云間。"修竹用梁孝王事，犬吠云中用淮南王中，人皆知之矣。予嘗怪修竹本無鶯啼字也，後見孫綽《蘭亭詩》"啼鶯吟修竹，游鱗戲瀾濤"，乃知杜老用此也。讀書不多，未可輕議古人。
○鐵馬汗常趨
安祿山之亂，歌舒翰與賊將崔乾祐戰(zhàn)，見黃旗軍數(shù)百隊，官軍以為賊，賊以為官軍，相持久之，忽不見。是日昭陵內(nèi)石馬皆汗流。杜詩："玉衣晨自舉，鐵馬汗長趨。"李義山亦云："天教李令心如日，可待昭陵石馬來。"
○驅(qū)雁
鮑照詩："秋霜曉驅(qū)雁，春雨暗成虹。"佳句也。杜子美詩"朔風(fēng)驅(qū)胡雁，慘淡帶沙礫"之句本此。又陽休之《洛陽伽藍(lán)記》，有"北風(fēng)驅(qū)雁，千里飛云"之語。庾信詩"秋風(fēng)驅(qū)亂螢"，句亦奇甚。
○顧況詩句
顧況詩："遠(yuǎn)寺吐硃閣，春潮浮綠煙。"二句情景絕妙，雖入《文選》可也。然況集不載，因知古人詩文，雖全集亦有遺者。如張文昌《白鼉行》有漢魏歌謠之風(fēng)，《長干行》有《國風(fēng)》《河廣》之意，集中不載。李德裕《鴛鴦篇》有自無詩，而《唐詩紀(jì)事》幸載之。
○顧野王芳樹詩
"上林通建章，雜樹徧林芳。日影桃蹊色，風(fēng)吹梅逕香。幽山桂葉落，馳道柳條長。折榮疑路遠(yuǎn)，用表莫相忘。"詠芳樹，而中四句用桃梅桂柳，不覺其冗。若宋人則以為忌矣。在古人則多多益善，與宗懔《春望》詩相似。
○顧非熊
非熊《天洞閣到啼猿閣即事》詩："萬壑褒中路，何曾不架虛。濕云和我起，燋枿帶馀涂。巖狖啼垂果，湍禽接迸魚。每逢維艇處，塢里有人居。"
○鷺絲謎
杜牧之《詠鷺絲》詩："霜衣雪發(fā)青玉嘴，群捕魚兒溪影中。驚飛遠(yuǎn)映碧山去，一樹梨花落晚風(fēng)。"分明鷺絲謎也。
○驚瀧
唐張泌詩："溪風(fēng)送雨過秋寺，澗石驚瀧落夜潭。"瀧，奔湍也。今本作"龍"，非。
○讀書萬卷
杜子美云："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此子美自言其所得也。讀書雖不為作詩設(shè)，然胸中有萬卷書，則筆下自無一點塵矣。近日士夫爭學(xué)杜詩，不知讀書果曾破萬卷乎？如其未也，不過拾《離騷》之香草，丐杜陵之殘膏而已。又嘗記宋宣政間，文人稱翠汝文葉夢得汪藻孫覿四人。孫嘗自評曰："吾之視浮溪，浮溪之視石林，各少十年書。石林視翟忠惠亦然。"識者以為確論。今之學(xué)文者，果有十年書乎？不過抄《玉篇》之難字，效紅勒之軋辭而已，乃反峻其門墻，高自標(biāo)榜，必欲晚古人而薄前輩，何異蜉蝣撼大樹乎！
○鷓鴣歌詞
許渾《韶州夜燕》詩云："鴝鵒未知狂客醉，鷓鴣先聽美人歌。"《聽歌鷓鴣》詞云："南國多情多艷詞云《鷓鴣》清怨繞梁飛。"又有《聽吹鷓鴣》一絕，知其為當(dāng)時新聲，而未知其所以。及觀李白《云》詩云："客有杜陽至，能吹《山鷓鴣》。清風(fēng)動窗竹，越鳥起相呼。"鄭谷亦有"佳人才唱翠眉低"之句，而繼之以"相呼相應(yīng)湘江闊"，則知《鷓鴣曲》效鷓鴣之聲，故能使鳥相呼矣。
○艷雪
韋應(yīng)物《答徐秀才》詩云："清詩舞艷雪，孤抱瑩玄冰。"極其工緻，而"艷雪"二字尤新。又《五弦行》云："如伴流風(fēng)縈艷雪，更逐落花飄御園。"又《樂燕行》云："艷雪凌空散，舞羅起徘徊。"屢用"艷雪"字，而不厭其復(fù)也?；騿栍瑁?雪可言艷乎？"予曰："曹子建《洛神賦》以'流風(fēng)回雪'比美人之飄雪搖，雪固自有艷也。然雪之艷，非韋不能道；柳花這香，非太白不能道；竹之香，非子美不能道也。"
○靈徹詩
僧靈徹有詩名於中唐。《古暮詩》云："松樹有死枝，冢墓惟莓苔。石門無人入，古木花不開。"《天臺山》云："天臺眾山外，歲晚當(dāng)寒空。有時半不見，崔嵬在云中。"《九日》云："山僧不記重陽節(jié)，因見茱萸憶去年。"諸篇為劉長卿皇甫冉所稱，予獨取《天臺山》一絕，真絕唱也。
○衢州斷碑詩
衢州爛柯橋斷碑詩不全，中有句云："薄煙冪遠(yuǎn)郊，遙峰沒歸翼。"可謂奇絕，蓋六朝人語，唐人罕及也。又傳為古仙句也。
○滟滪
《滟滪歌》云："《滟滪》大如樸，瞿唐不可觸。金沙浮轉(zhuǎn)多，桂浦忌經(jīng)過。"此舟人商估刺水行舟之歌，樂府以為梁簡文所作，非也。蜀江有瞿唐之患，桂江有桂蒲之險，故涉瞿唐者則準(zhǔn)滟滪，涉桂浦者則準(zhǔn)金沙。今樂府桂浦作"桂楫"，非也。
附錄
以下諸條是這次點校時補入的。"杜工部詩"至"杜牧弄水亭詩"據(jù)楊慎《詩話補遺》補，"陸士衡詩"至"貫休題蘭江言上人院"，據(jù)《函?！繁尽渡衷娫挕费a。
○杜工部詩
《燕子》詩"穿花落水益沾巾"，范德機善本作"帖水"。"一笑正墜雙飛翼"，黃山谷云："一笑，俗作一箭，非。""紛紛戲蝶過閑幔"，張文潛本作"開幔"。
○王霞卿
進(jìn)士鄭殷彝旅游會稽，寓唐安寺，見粉壁有題云："郎琊王氏霞卿，光啟三年陽春二月登於是閣，臨軒轉(zhuǎn)恨，睹物增悲，雖看煥爛之花，但比凄涼之色。時有輕綃捧硯，小玉觀題，詩曰：'春來引步暫尋幽，愁見風(fēng)光倚寺樓。正好不對煙月，雙眉不展自如鉤。'"鄭生和曰："題詩仙子此曾游，應(yīng)是尋春別鳳樓。賴得從來未相識，免教錦帳對銀鉤。"霞卿乃色邑宰韓嵩自京師挈之任所，嵩遇暴寇而卒，鄭生欣然謁之，時王霞卿竟辭以疾而不見焉，但令總角婢子輕綃持詩答曰："君是煙霄折桂身，圣朝方切用儒珍。正堪西上文場戰(zhàn)，空向途中泥婦人。"鄭得詩大慚而退。唐會昌中三鄉(xiāng)有女子題詩於壁曰："西逐良人西入關(guān)，良人身歿妾空還。謝娘衛(wèi)女不相待，為雨為云過此山。"進(jìn)士陸真洞王祝劉谷王條李昌鑿?fù)趺胬顐蹚埦_高衢韋冰賈馳十一人和之，曰"三鄉(xiāng)略。"未聞謁之而不內(nèi)，恧而退者也。
○李芳儀《續(xù)麗情集》
芳儀，江南國主李景女也。納土後住京師，初嫁供奉官孫某，為武疆都監(jiān)妻，生女，皆為遼中圣宗所獲，封芳儀，生公主一人。趙至忠虞部自北虜歸朝，嘗仕遼為翰林學(xué)士，修國史，著《虜庭雜記》，載其事。時晁補之為北都教官，覽其書而悲之，與顏復(fù)長道作《芳儀曲》云："金陵宮殿春霏微，江南花發(fā)鷓鴣飛。風(fēng)流國主家千口，十五吹簫粉黛稀。滿堂詩酒皆詞客，奪錦揮毫在瑤席。後庭一曲風(fēng)景致，收淚臨江悲故國。令公獻(xiàn)籍朝未央，敕書筑第優(yōu)降王。魏俘曾不輸織室，供奉一官奔武疆。秦淮潮水鍾山樹，塞北江南易懷土。雙燕清秋夢柏梁，吹落天涯猶并羽。相隨未是斷腸悲，黃河應(yīng)有卻還時。寧知翻手明朝事，咫尺山河不可期。倉皇三鼓滹沱岸，良人白馬人誰見？國亡家破一身存，薄命如云信流轉(zhuǎn)。芳儀如我名字新，教歌遺舞不由人。采珠拾翠衣裳好，深紅暗盡警胡塵。陰山射虎邊風(fēng)急，嘈雜琵琶酒闌泣。無言數(shù)遍天河星，只有南箕近鄉(xiāng)邑。當(dāng)年千指渡江來，十指不知身獨哀。中原骨肉又零落，黃鵠寄意何當(dāng)回。生男自有四方志，女子那知出門事？君不見李陵椎髻泣窮年，丈夫漂泊猶堪憐。"江州廬山真風(fēng)觀，李主有國日施財修之，刊姓名於石，有太寧公主永嘉公主，皆李景女，不知芳儀者孰是也？
○秦少游女
靖康間，有女子為民掠，自稱秦學(xué)士女，道中題詩云："眼前雖有還鄉(xiāng)路，馬上曾無放我情。"讀者凄然。曾裘父為作《秦女行》云："妾家家世居淮海，淮海文名喧宇內(nèi)。自從貶死古藤州，門戶凋零三十載。可憐生長深閨里，耳濡目染知文字。亦嘗強學(xué)謝娘詩，女子未嫌稱博士。年長來來逢世亂，□□不堪回首看。一身漂蕩逐胡兒，被驅(qū)不異犬與雞。奔馳萬里向沙漠，天長地久無還期。北風(fēng)蕭蕭易水寒，雪花滿地經(jīng)燕山。千杯虜酒愁中醉，一曲琵琶淚里彈。吞聲飲恨從誰訴，偶然信口題詩句。眼前有路可還鄉(xiāng)，馬上迷魂不知處。詩成吟罷更茫然，豈意嘆地能流傳。當(dāng)時情緒亦可念，至今聞?wù)邽楸?。憶昔中郎有女子，亦虜中垂一紀(jì)。暮年多幸逢阿瞞，厚幣贖之歸故里。惜哉此女不得如，終竟老死留窮廬?？这旁娫拏髌鄲牛粶p《胡笳十八拍》。"
○蘇云卿
云卿與張浚魏公友，魏公既相，云卿隱豫章東湖，鬻蔬自給。公托帥漕聘之，微服乃得見。詰朝再至，則閉關(guān)矣。啟之，惟書與金在，不啟封。曾茶山作歌云："東湖湖面波涉瀰，東湖岸上春土肥。先生鋤云明月曉，種來蔬甲今成畦。把茅蕭蕭環(huán)四壁，此身不愿人間識。乾坤清夷那復(fù)知，寸心香緲２黃塵隔。故人子方今九云，交情不斷江湖濱。江西使漕卻騶騎，故作敲門問字人。黃金百鎰箋一幅，多謝春風(fēng)到茅屋。君為使者吾邦民，見君容我更樵服。故人與我情重哉，君且歸矣明當(dāng)來。明朝啟扉人不見，黃金不動書不開。使者持書三太息，封書徑上黃扉側(cè)，翩翩鶴馭云冥冥，空向湖山訪行跡。向來桐山嚴(yán)子陵，曾得故人雙眼青。芒鞋卻踏金華路，太史驚夸說客星。先生得書掉頭去，并此湖光不回顧。夢夫孀婦截鬢鬟，亦有老大閨中女。"茶山此歌可激貪鄙。張世南《游宦紀(jì)聞》載宋隱逸，記蘇翁本末甚詳。宋得翁東湖遺址，北面挹湖山筑庵，以寄仰高之思，章泉先生名曰灌園庵。
○張千載
千載字毅甫，廬陵人，文山友也。文山貴顯，屢以官辟，皆不就。文山自廣還至吉州城下。千載來見曰："丞相赴北，某亦往。"遂以故宋官營求江西省資之北，寓于文山囚所側(cè)近，日以美食奉之。文山知是千載，義焉。凡留燕三年，潛造一櫝，文山受刑後，即藏其首，仍尋訪文山妻歐陽夫人於俘虜中，俾出火其尸。千載拾骨置囊，并櫝南歸，付其家葬之。次日，其子夢父文山怒云："繩矩未斷。"其子心動，毅然啟視之，則有繩束其發(fā)。當(dāng)其云云夢爾，且發(fā)爾何足計？又萬無繩系理。繩見，眾服公英爽可畏。劉須溪紀(jì)其事，贊于文像後曰："問居忽忽，萬古咄咄。天風(fēng)慘然，如動生發(fā)。如何尋約，亦念續(xù)芻。豈其英爽，猶累形軀。同時之人，能不類此。昔忌其生，今石其死。"
○鏡殿
唐高宗造鏡殿，武后意也。四壁皆安鏡，為白晝移戲之需。帝一日獨坐其中，劉仁軌奏事入，驚走下階曰："天無二日，上無二王。臣見四壁有數(shù)天子，不祥莫大焉。"帝立命撤去，后聞之不悅。帝崩後，復(fù)建立。楊廉夫詩："鏡殿青春移戲多，玉肌相照影相摩。六郎酣戰(zhàn)明空笑，隊隊鴛鴦漾綠波。"
○瓊花
揚州有蕃釐觀，觀中有瓊花，即陳後主所謂《玉樹後庭花》曲中云"瓊樹朝新"也。其花後萎，好奇者云"瓊花無種"，過矣。宋傅子容詩云："比易加礬總未嘉，要須博物似張華。因看異代前賢帖，知是唐昌玉蕊花。"注云："唐楊汝士云：'唐昌觀玉蕊以少故貴。'"王汝玉名為玉蕊，王介甫名為楊花，取其色白也。山谷名曰山礬，以其可以供染也，即今梔化。佛經(jīng)名薝卜花?！侗静荨访教?。劉禹錫計："玉女來看玉樹花，異香先行七香車。攀枝弄雪頻回首，驚怪人間日易斜。"張籍詩："五色云中紫鳳車，尋仙來到洞仙家。飛輪回首無蹤跡，惟見斑斑滿地花。"王建詩："一樹瓏璁玉刻成，飄廊點地色輕輕。女冠夜覓香來處，惟見階前碎月明。"注云："唐元和中，唐昌觀中玉蕊花盛開，有仙女來游，取數(shù)枝飄然而去。"余謂此詩未必然，蓋目劉張詩有"玉女""云車""飛輪""回首"之句，遂傅會其說。又目仙女飄然而去，遂傅會天下無種之說，不知詩人詠物托言也。滇云處處有之，村姑來插盈路，仙女一何多也。
○草書枯澀
徐浩真書多渴筆，懷素草書多枯澀，在書法以為妙品。戴幼公《贈懷素詩》曰："忽為壯麗就枯澀，龍蛇盤騰獸屹立。"曾收《懷素草書歌》："連拂數(shù)竹勢不絕，藤懸槎蹙生其節(jié)。"竇★亦云："殊彤詭狀不易說，中含枯燥充驚絕。"任華云："時復(fù)枯燥何衤離褷，忽覺陰山突兀橫翠微。"蓋深知懷素之三昧者。姜白石云："徐季海之渴筆，譬如綺筵之素饌，美人這淡妝。"倪思以癡重筆跡，謂之墨豬。元班彥功之字，評者以為死豬腸，可以喻矣。
○阮籍詩
"昔余游大梁，登于黃華顛。應(yīng)龍沉冀州，妖女不得眠。"按《趙國策》，趙武靈西至河，登黃華之上，夢處女鼓琴歌詩，因納吳廣女娃嬴孟姚。其先亡世而兆于簡子之夢，及入宮而奪嫡亂國，豈非妖女乎？張平子《應(yīng)問》曰："女魃北而應(yīng)龍翔，而合觀之，可見其微意。"蓋當(dāng)是時魏明帝郭后毛后妒寵相殺，正類武靈王事，故隱語怪說，亦《春秋》定哀多微辭意也。顏延年曰："阮公身事亂朝，?？钟龅?，因茲詠懷，雖志在譏刺，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惻，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信哉！
○多根樹
《佛經(jīng)》云："西城多根樹，蔽芾而婆娑。東西南北中，五方不相見。國中有媱女，求偶者眾多。初有一男求女，約中枝會。復(fù)有四男子亦欲求之宿，女亦以言許東西與南北，各各抱被去。至晚，女不來。東枝郎唱曰：'旭日光已出，農(nóng)夫向田去。妄語既不來，可舍多根樹。'西枝郎吟曰：'彼妙必然來，定是下妄語。如何旭日光，急速現(xiàn)下土。'南枝郎嘆曰：'旭日光已出，農(nóng)夫早向田。我等如癡羊，一夜受凍眠。'北枝郎賡曰：'我等沒巴鼻，只為求他妻。今遭寒與凍，各各被他迷。'中枝郎泣曰：'我不憂己身，一夜寒凍情。但恐多根樹，枝葉不復(fù)生。'神樹聞而笑曰：'汝勿憂外事，但憂身事急。樹枯生有時，欲苦無停息。'"
○冫各凙
三都尉居塞上，一治曰勒凙索谷，一治居延，一治番和。澤，大洛切，從★。冫各凙，冰著樹如索，故曰凙索也。北方寒夜，冰華著樹如絮?！洞呵铩分^之"雨木冰"?！段逍兄尽吩唬?樹介，言冰封如介胄也。"訛作樹稼。諺曰："木若稼，達(dá)官怕。"《集韻》："冫松，凍冫各也。"又液雨也，曾南豐集云："齊地寒甚，務(wù)凝於木上，日出飄滿庭
，充為可愛，遂作詩云：'園林日出凈無風(fēng)，霧冫松花開樹樹同。記得集英深殿里，舞人齊插玉瓏松。'又曰：'香銷一榻氍毹暖，月映千門霧冫松寒。'"又以為年登之兆。諺云："霜冫松打霧冫松，貧兒備飯甕。"余舊有詩云："怪得天雞誤曉光，青腰玉試銀妝。瓊敷綴葉齊如剪，端樹花開冷不香。月白詎謎三里霧，去黃先兆萬家。貧兒飯甕歌聲好，亦出何須賀謝莊？"
○賞梅懸燈升庵《卮言閏集》
余少年與恆忱二弟賞梅世耕莊，懸掛燈于梅枝上，賦詩云："疏梅懸高燈，照此花下酌。只疑梅枝燃，不覺燈花落。"王浚川見而賞之曰："此奇事奇句，古今未有也。"近閱趙德莊《眼兒媚》詞云："黃昏小宴到君家，梅粉試春華。暗香素蕊，橫枝疏影，月淡風(fēng)斜。更饒紅燭枝頭掛，粉蠟聞香奪得。元宵近也，小園先試，火樹銀花。"則昔人亦有此興矣。
○齼字音升庵《藝林伐山》
齼字，《玉篇》不載，齒怯也，音楚，去聲。今京師謂怯皆曰齼，不獨齒怯也。曾茶山《和曾宏父餉柑》詩云："莫向君家樊素口，瓠犀微齼初舉切，齒傷醋也，《寺音類聚》。遠(yuǎn)山顰。"黃山谷《和人送梅子》云："相如病渴應(yīng)須此，莫與文君蹙遠(yuǎn)山。"茶山之詩全效之。方秋崖《楊梅詩》："并與文園消午渴，不禁越女春山。"
○杜牧弄水亭詩
弄水亭前溪，飐艷翠綃舞。綺席草芊芊，紫峰嵐伍伍。檻前汀雁棲，枕上巴帆去。停樽遲晚月，咽咽上幽渚。斷霓天帔垂，狂燒漢旗怒。塍泉落環(huán)珮，畦苗差纂組。不能自免去，但愧來何暮。
○子山詩用古韻
庾子山《喜晴》詩："王城水斗息，洛浦河圖獻(xiàn)。伏泉還習(xí)坎，陰風(fēng)已回巽。桐枝長舊圍，蒲節(jié)抽新雨。山藪欣藏疾，幽棲得無悶。有慶兆民同，論年天子萬。"巽音旋，雨音斷，悶音慢，皆古韻也。補失引，今著之于此。
○古詩文宜改定字
顏延年《赭白馬賦》："戒出豕之?dāng)●{，惕飛鳥之跱衡。""出"字不如"突"字。白居易詩："千呼萬喚始出來。""始"字不如"才"字。詩文有作者未工而後人改定者勝，如此類多有之。使作者復(fù)生，亦必心服也。
○唐盧中讀庾信集
"四朝十帝盡風(fēng)流，建業(yè)長安兩醉游。惟有一篇《楊柳曲》，江南江北為君愁。"庾信字子山，本梁這臣，後入東魏，又西魏，歷後周，凡四朝十帝。其《楊柳曲》云："君言丈夫無意氣，試問燕山那得碑？"蓋欲自比班固從竇憲。又云："定是懷王作計誤，無事翻覆用張儀。"蓋指硃異釀成侯景之亂也。後之議者，悲其失節(jié)而愍其非當(dāng)事權(quán)，此詩云"為君愁"是也。庾信不足責(zé)，若馮道身為宰相，而視改朝易姓若弈棋，王安石以為合于伊尹五就桀之意。嗚呼！為此言，其心可知矣。使其老壽不死，遇靖康之亂，其有不舍殘骸事兀術(shù)斡離卜乎？而宋之大儒編之名臣這例，吾不知其何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