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離世，我們會習以為常；而有的人逝去，我們會無比懷念！
1.電話
“利權(quán)家出事了，你知道嗎？”同學陳明在電話里問我。
“不知道啊，什么事？”
“利權(quán)他媽跳樓了！”
“啊，因為什么？”我有些蒙，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聽利權(quán)說，前幾天他媽有些過敏，到縣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檢查出腦梗，當時就住院了，在醫(yī)院輸了兩天液?？刹》刻珌y，晚上他媽沒法休息，利權(quán)就帶他媽回家了，可能是他媽怕花錢，也可能是怕拖累利權(quán)，結(jié)果到家就出這事了！”
“什么時候發(fā)生的？”我開始接受這個事實。
“前天早上，我也是剛聽同事說，現(xiàn)在利權(quán)情緒很低落，我知道你倆關(guān)系，你看看是回來，還是怎么好?！?/p>
2.回家
回老家需要3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向領(lǐng)導(dǎo)請了假，然后直奔車站。
窗外的景物匆匆飛過，往事在腦海中一一浮現(xiàn)。
利權(quán)和我是高中同桌，高中時代我們換同桌很頻繁，直到和利權(quán)同桌之后，我們才穩(wěn)定下來。我已記不清什么時候開始的，但我記得從那以后，我就經(jīng)常去利權(quán)家，能經(jīng)常吃到阿姨做的飯菜。
阿姨說我們學習太累，隔幾天就做頓好吃的犒勞我們。每次阿姨都說我太瘦，然后就往我碗里夾各種肉，看我快吃沒了，阿姨就再夾，直到我拍著肚子說真吃不動了，阿姨才滿意。
有次在飯桌上，阿姨給我先夾了一塊肉很多的骨頭，然后又給利權(quán)夾了一塊小很多的骨頭，利權(quán)看著我說：“阿江，我現(xiàn)在開始嫉妒你了！”
當時我不知道情況，就問：“為啥?。俊?/p>
“因為我媽對你比對我好多了！”這時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利權(quán)也笑了，阿姨也跟著笑了。
阿姨愛包餃子，我愛吃餃子，只要家里包餃子，利權(quán)就喊我回家吃飯。周末有時間的話，利權(quán)和我也會幫著阿姨一起包。阿姨說，自己包的要比別人包的吃著香。
阿姨好客。好多同學都吃過她家的飯，有時候人多了，還需要放大桌，畢業(yè)的時候，阿姨把我們喊來，還給我們大伙兒準備了白酒......
當我還沉浸在回憶的時候，車已經(jīng)到站了。
我知道，以后再也吃不到阿姨包的餃子了。
3.祭拜
靈棚在小區(qū)后面的空地上，就在未拆遷時的老房子那。喇叭匠（吹鼓手）賣力地吹著，一切都那么真實。
大姐先看到了我，一邊向我走來，一邊對著人群中的利權(quán)喊：“阿江來了！”還沒說完，大姐的眼淚就掉了下來。見到大姐，我也悲從中來，仿佛萬千情感從心底往上涌，一直涌到眼睛里。
利權(quán)披麻戴孝，眼里布滿了血絲，胡子長了許多，本來就黑的他，現(xiàn)在更黑了，看上去老了很多。真不知道，這兩天他是怎么扛過來的。
本來想問問他怎么不告訴我，看到他那樣，還能說什么。
“給你姨燒兩張紙吧！”大姐接過我的包說。
跪在靈棚前，點著了燒紙，看著面前的遺像，想著阿姨曾經(jīng)種種的好，我心中堆滿了想說的話：
我大一那年假期，在電影院展銷會上，你給我買的那身秋衣秋褲，現(xiàn)在還能穿呢。姨，你還記得嗎？
那兩年為了趕早上五點五十的客車，我經(jīng)常跑到你家住，為了能讓我吃上飯，你4點多就起來給我煮面條，一大碗面條還要放三個雞蛋。姨，你還有印象嗎？
去年過年我去看你的時候，你還說身體不錯，還能給利權(quán)做做飯，將來還能給利權(quán)看看孩子。姨，你說過的話不算數(shù)了嗎？
喇叭匠似乎更賣力了，內(nèi)心堆積的東西在這一刻爆發(fā)，眼淚再也抑制不住，順著臉頰流到我的手上。
4.儀式
利權(quán)帶我到不遠處吃流水席，在那看到了二姐和二姐夫，他們也是剛從新加坡趕回來。
六點半開始辭靈，從男到女，輩分由大到小。
“拜，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摻起，孝子謝，還禮?！敝拖駟吻h(huán)那樣，不停地喊著，人們根據(jù)聲音做出相應(yīng)的行為。
有兩個和阿姨同輩的姐妹，邊哭邊說，剛扶起來，又跪下去接著哭訴，可能阿姨對她們也像對我那樣好吧。
雪怡和她的弟弟鵬亮也是，兩個人跪在靈前就是不起來，哭的聲音都變了，誰扶都不管用。
雪怡是大姐家的大閨女，阿姨的外甥女，可以說雪怡是阿姨帶大的，小時候就長在阿姨家，直到她上了初中。
幾年不見，她已經(jīng)從小孩子變成了175的大姑娘。雪怡小時候，很調(diào)皮，我們總是逗她，那時候老房子還沒有拆，房前有自己的月臺，月臺下面是自己的小園子......
讓人意外的是，我見到了邪門兒。
邪門兒是個外號，他是一個殘疾，也是一個流浪漢，走路一瘸一拐。在我小學3年級的時候，見過他攔車要錢，關(guān)于他的奇聞趣事很多很多，后來聽說他凍死了，沒想到又在這見到他，而且是給阿姨辭靈。
這么多年過去了，邪門兒居然還活著，他除了胡子多了點，衣服破了點，模樣沒啥大變化。
怕影響小區(qū)人休息，八點多喇叭匠停了。大姐夫安排人守靈，在我的要求下，姐夫把我排到了后半夜。
5.談話
回到7樓的家，來到阿姨的房間，利權(quán)指了指窗子，說：“我媽就是從那走的?！?/p>
我來到窗前，向下看了看，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阿江，你說我是不是不孝？”利權(quán)坐在床邊問我。
我也坐下，看著利權(quán)說：“這不是你的錯，誰也想不到我姨會想不開?！?/p>
“這兩年我工作的并不開心，可能傳染給了她，我媽說過，后悔讓我回老家工作了?！蔽覜]接他的話，知道他還有話想說。
“其實有好多事情都給了我警覺，可惜我都忽略了。那兩天我媽說，我得教你做飯，到時候你一個人也得吃好點。在醫(yī)院住院的時候，我媽讓我去要幾年前的賬，回來的錢她沒要，讓我打自己卡上。出事的那天，她把屋子打掃的整整齊齊，事后才發(fā)現(xiàn)，她把那塊值錢的手表和二姐買的翡翠鐲子都收起來了。那天晚上，她還讓我給她打洗腳水......”利權(quán)有些激動，緩了緩。
“她從來都不用我干這些的，我以為那天她太累了，沒想到，她的用意是這個。半夜的時候，我還感覺我媽打開房間門看了看我，我睡得迷迷糊糊，以為她是上廁所......”
利權(quán)的聲音開始不清楚，眼里含著淚花：“我知道我媽舍不得我，我媽做啥都是為了我?！?/p>
聽著利權(quán)的訴說，有關(guān)阿姨的所說所做，就像在眼前真實發(fā)生一樣。
安慰的話，好多人都已經(jīng)說了。我知道語言的蒼白無力，沒有同樣的經(jīng)歷，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不過我還是說了：“你知道我姨最希望你什么，你得好好活著，活的好好的，那樣才是我姨想看到的。”
大姐不知什么時候進了房間，鄭重對著利權(quán)說：“不是和你說過了嘛，這是媽的命，和你沒關(guān)系?！?/p>
然后大姐轉(zhuǎn)過頭對我說：“去年給我媽算命，說她63歲這年有個坎兒，即便闖過63，67的坎兒也很過去。沒想到今年63真沒闖過去，這是她的命！”
6.感慨
記得那天陰陽先生說，人一生，活的好不好，不能單從壽命來看，活著的人不一定幸福，死去的人未嘗不是解脫。對于當事人來說，這是定數(shù)，對于外人而言，這需要我們怎么看。
阿姨有三個孩子，在利權(quán)十多歲的時候，姨父因病去世，為了養(yǎng)育幾個孩子，阿姨做過很多事。認識阿姨的時候，她還開著一個熟食店。
大姐為了補貼家用，初中畢業(yè)就出去打工，后來認識了當兵回來的姐夫，婚后有了一兒一女，姐夫家離阿姨家不遠，所以大姐一家人經(jīng)常過去，雪怡更是長在了阿姨家。
二姐學習特別好，高考那年她全縣第二，但為了不用交學費，選擇了一家無錫電子技校，在無錫學習期間被新加坡一家企業(yè)看重，后來到了新加坡工作。經(jīng)過幾年打拼，拿到了當?shù)鼐G卡，前兩年結(jié)的婚，嫁給了一個和她經(jīng)歷差不多的廣東小伙，去年有了自己的孩子。
利權(quán)因為當時家里條件，戳學了兩年，在社會上給別人當過學徒，學過刻章。后來回學校，我們成了同桌，他是美術(shù)生特長生，高考考到湘潭一所大學。畢業(yè)后，去上海打拼了兩年，為了離家近點，又到了北京，后來縣住建局招人，他考了進去。
幾年前，縣城房地產(chǎn)開發(fā)，阿姨的老房子變成了100多平的三室一廳。
阿姨辛苦了一輩子，眼看三個兒女越來越好，大家都覺得她該享受的時候，阿姨卻選擇了離開。
7.守靈
夜里2點多大姐從下面守靈回來，她說下面的人剛換班，人還挺多，讓我陪她待會。
大姐和我說了很多，從剛得到消息時的震驚，到操辦葬禮的不易，小區(qū)搭靈棚時的吵架，劉家家族的幫忙，二舅如何找事挑事......
初春的夜里還是很冷的，利權(quán)給我找了一條絨褲穿上，可我感覺還是有點冷。兩個姐夫聊著天，其他人圍在炭火旁。
邪門兒一個人在不遠處也生了一堆炭火，我走過去蹲下烤火，他拿出一顆煙遞給我。我擺手示意，他看了我一眼，順手拿著煙在炭火上點了一下，點著了，自顧吸了起來。
8.送葬
剛燒完開門紙，二舅又來鬧事，還好沒耽誤起靈。
如果送葬隊伍的多少能說明一個人緣的好壞，那阿姨的人緣一定好。此時此刻再聽大家的評說，你才會明白什么叫“蓋棺定論”。
也許入土為安，才是人最終的歸宿！
送葬回來，照例吃席，知客開始給不同的人結(jié)賬，最后走到邪門兒那桌。那桌就兩個人，邪門兒，和邪門兒一樣穿著破爛衣衫的人，知客給他們每人50塊錢。
邪門兒可能覺得少，用手勢不斷比劃，知客怒氣的說：“你倆都干啥活了？倆人就吃一桌子，還抽那么多煙，一會把這些垃圾都收好！”
9.孩子
利權(quán)在下面送客人，我拿著鑰匙回樓。開門一看，雪怡和鵬亮都在客廳。
6、7歲的鵬亮，手里拿著撲克，看我進來了，就對他姐說：“要不咱們斗地主吧！”
然后問我：“你會斗地主嗎？”
我回答說：“不會?。 ?/p>
“那跑得快呢？”
“也不會?！边@次我笑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會??！”
“我沒你聰明嘛！”看著他那真實而又一臉得意的樣子，我知道他還是一個孩子。
“那你上我姥姥屋，把電腦給我拿出來吧?！?/p>
“這個我會！”
我還沒說完，雪怡就先站了起來，說：“電腦沒在姥姥屋，我去小屋拿?！?/p>
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寶超市，人們還像往常一樣。
溜達到廚房，看了看熟悉的餐桌和椅子，無意間發(fā)現(xiàn)電飯鍋的蓋子還沒蓋好，我拿起蓋子才知道，里面還剩小半鍋大米粥。
我把蓋子放回原處，像沒動之前那樣。
10.告別
利權(quán)，大姐，二姐，姐夫，知客陸續(xù)回來，客廳的人越來越多，我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我一直覺得，言辭有些時候是無用的，說多了沒有意義。
到了樓門口，忍不住又往阿姨出事的地方看了一眼。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在小區(qū)口，邪門兒，正拿著一瓶礦泉水，邊走邊喝，一瘸一拐的，不知道他又要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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