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9 子曰：“回也其庶①乎，屢空②。賜不受命③，而貨殖焉，億④則屢中?！?/span>
釋詞
①庶：庶幾，差不多，指道德學問。②屢空：窮。③不受命：《譯注》：不安本分；《今讀》：不接受命運的安排。④億：猜測，指猜測行情。
釋義
顏回的道德學問差不多了，可是常常窮得沒有辦法。子貢“不受命”，對“命”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指自己的命運，一種是指孔子對他的要求。這兩種解釋都說得通。子貢家里可能條件也不太好，但是他和顏回不一樣，想通過做生意改變自己的命運?！柏浿场本褪遣粩嗍关斬浽黾?。司馬遷的《史記》中有《貨殖列傳》，專門寫那些做生意的人。子貢做生意做得很好，每次都能猜中，能賺到錢。
孔子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呢？他是贊美顏回，貶低子貢嗎？我看他在這里不是要褒貶誰，而是要表達這樣一種觀念：做學問和賺錢兩難。顏回道德文章都不錯，可是窮得沒米下鍋；子貢賺了不少錢，可是道德文章馬馬虎虎。都不完美。孔子自己當然是偏愛顏回的，他的想法是，求學階段安于貧困，學好了去當官，吃俸祿。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安于貧困的，子貢就不能安于貧困。另外，學而優(yōu)也不一定能當上官，顏回還沒當上官就死了，他的死說不定就和貧困有關。所以孔子雖然偏愛顏回，但對他“屢空”也不無遺憾。
幾千年來，中國的知識分子一直陷于這樣的困境中。懸梁刺股，囊螢映雪，鑿壁偷光，斷韰畫粥，寒窗苦讀，這些故事至今仍在傳頌，它激勵了許多寒門學子，卻也續(xù)寫了許多的怨曲悲歌。在西方，讀書做學問是出于“閑逸的好奇”；在中國，讀書做學問是因為“學也祿在其中”，“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可以擺脫貧困的命運。我曾反復贊美過“學而優(yōu)則仕”，也總是激勵你們通過讀書改變自己的命運。其實貴族制度并不是沒有優(yōu)越性的。真要認真比較起來，封建制和郡縣制還很難分出伯仲來。當時秦統(tǒng)一六國后到底用什么制度是有爭議的，李斯極力主張采用郡縣制，得到了秦始皇的支持，才強行推行了郡縣制。從文化發(fā)展的角度看，封建貴族制度更有利于文化的發(fā)展。我們現(xiàn)在學習的經(jīng)典，在嚴格的意義上稱得上“經(jīng)”的，除了《春秋》，都形成于春秋以前。我也曾經(jīng)講過，禮樂文化就是貴族文化?？鬃幼约壕褪恰笆龆蛔鳌?，孔子之后有些人有心想“作”，也沒能作出超越“六經(jīng)”的著作來。大學問，特別是哲學和數(shù)學那樣的純粹的學問，是閑得無聊的聰明人出于天生的好奇心，孤獨地沉思出來的?？鬃诱f“回也其庶乎”，但“屢空”的顏回到底做出了什么學問，我們不得而知，我們只能從孔子的贊美中知道他甚至比孔子還強。
我又重提錢學森的世紀之問，我們?yōu)槭裁磁囵B(yǎng)不出大師？改革開放以前的教師太窮了。我是改革開放以后參加工作的，我愛人也在大學里教書，一個孩子，家里沒有多少負擔，我說我“屢空”，你們還不會相信。在這種條件下很難安心做學問。上世紀90年代，大學教師紛紛下海，他們也像子貢一樣，“不受命”了。新世紀下海的少了，不是因為錢包里“不空”了，而是因為大學本身就變成了“?！保疫@“學?！北取吧毯！备拥販?，“抄則屢中”，“賄則屢中”，能出大師嗎？自古做學問就是閑人的事情，沒有閑情做不好學問。國家要用較高的工資養(yǎng)著這些有智慧的人，讓他們有閑心做學問。如此其庶幾矣。
11.20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①，亦不入于室②?！?/span>
釋詞
①不踐跡：不踩到別人的腳印。②入于室：到家。
釋義
“不踐跡，亦不入于室?！庇卸喾N解釋，楊伯峻先生解釋為：“不踩著別人的腳印走，學問道德也難以到家?！敝熳咏忉尀椋骸安槐刿`舊跡而自不為惡，然亦不能入圣人之室也。”這兩種解釋都有其道理，都有些牽強?！墩撜Z》中有些話，不知道說這句話的情境，只能強做解釋。山梁雌雉，都覺得難解，我解了，好像通了，這一章我確實不知道該怎么解。
11.21 子曰：“論篤是與①，君子者乎？色莊者②乎？”
釋詞
①論篤是與：“與論篤”的倒裝式，推許言論篤實的人。②色莊者：神情上偽裝莊重。
釋義
李澤厚先生感嘆道：“裝出來的太多了，今日則干脆不裝?！液窭蠈崱瘞壮尚Ρ?，嗚呼！”
認為什么樣子好，就有人裝出那副樣子來。
有些人言論篤實，聽起來人還不錯，他是真君子呢，還是表面看起來是君子？孔子為什么那么了解當時的社會？是因為他看到表面的東西總是要打幾個問號，這里打了兩個問號。做學問怎樣做才算深透？用西方人的話說就是，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中國人和西方人對“本質(zhì)”的看法不大一樣。中國人理解的“本質(zhì)”是真實的狀態(tài)，西方人理解的本質(zhì)是共同的理念，永恒的實在。
11.22 子路問：“聞斯行諸①？”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
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span>
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②，故進之；由也兼人③，故退之。”
釋詞
①諸：之乎。②退：做事退縮。③兼人：膽量有兩個人那么大。
釋義
退者進之，進者退之，使歸于中庸。
同一個問題，有不同的回答，因材施教的具體表現(xiàn)?！墩撜Z》中這樣的例子多。有父兄在，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是說給子路聽的，子路膽子大，會做冒險的事情，說不定會喪命的。上有老人在，要珍惜生命，這才是孝。
11.23 子畏①于匡，顏淵后。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釋詞
①畏：被囚禁。
釋義
孔子在匡被囚禁了，顏回最后才來?？鬃拥溃骸拔乙詾槟闼懒四?！”顏回說：“您還活著，我怎么敢死呢？”顏回很會說話，這也是他內(nèi)心真實的感受?？鬃訐念伝剡@么一個仁義的人會不會跟壞人干到底，舍身來保護老師和同學。但顏回知道，他死了老師心何以安？前面一章說，有父兄在就不能做冒險的事情。顏回事夫子如父母。
11.24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①，曾②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③臣矣?！?/span>
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釋詞
①為異之問：問別的人。②曾：竟。③具：具有一定的才能。
釋義
季子然問：“仲由和冉求可以說是大臣嗎？”孔子說：“我以為你是問別的人呢，竟是問由和求呀?！毖韵轮庾勇泛腿接羞€算不了大臣?？鬃诱f，“我所說的大臣，是以道事君的人，如果這樣行不通，寧可辭職不干。由和求這兩個人，只能說是具有一定才能的臣屬?！本唧w行為的背后是有“道”的，子路和冉有還沒有得道，“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奔咀尤挥謫枺骸澳敲此麄儠磺许槒纳霞墕?？”孔子說：“殺父親，殺君主的事情，他們也不會順從的?！彼麄儍扇穗m然還沒有得道，但大是大非他們還是懂的。
11.25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①?！?/span>
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后為學②。”
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釋詞
①賊夫人之子：害別人的兒子。②為學：做學問。
釋義
子路叫子羔去做費縣縣長?？磥碜勇愤€挺有威望?？鬃訁s說：“這是害了別人的兒子！”子路說：“那地方有老百姓，有土地和五谷，為什么一定要讀了書然后再去做官呢？只要他能管理好那里的人民和土地，保住江山社稷，就可以了?！笨鬃訄猿謱W而優(yōu)則仕，讀書明理后才能當官。優(yōu)是優(yōu)游有馀裕，學得輕輕松松的意思。“柴也愚”，學習有些困難，恐怕當不了縣長。所以批評子路說：“我討厭強嘴利舌的人！”
什么人才能當好官，子路的思想和孔子的思想有什么差別？聯(lián)系前一章看，子路只是一個“具臣”，不是那種能夠“以道事君”的大臣。孔子就覺得要以道治國，治理一個地方也要有道，先要明白道理，然后才能辦好具體的事情。子羔雖然很能干，可以管理好費縣，可以使那里的人民富裕起來，可是終究沒有讀好書，不明白事理。為什么不明白事理的人當官就是害了他呢？人畢竟不可能是全才，一件事情能辦好，并不意味著所有的具體的事情都能辦好。如果你是一個專家，可以干好自己在行的事情?？墒侵螄蛘弋斠粋€地方的長官，就不是干好一件具體事情那么簡單了，他面對的是人，人是很復雜的。作為一個長官，面對的不僅是具體的事情，要對人有深刻的理解才行，要有全局的觀念，總體的觀念。具體的事情有公務員去辦。為什么柏拉圖認為君王應該是哲學王？因為哲學不是研究具體事情的，是講大道理的。孔子也覺得要讀書，要明白大道理，也就是要懂哲學?，F(xiàn)在我們國家那些當官的大都是一些專家，這些人是治理不好一個國家，一個地方，一個單位的。你們現(xiàn)在學的也是一些大道理，你們?nèi)ソ虝隙〞戎欢镁唧w教學方法的人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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