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葉廷元,字舜庸,幼承家學(xué),熟讀古籍,工于書法,早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英文系,先任職于航空署,從事譯介西方航空著作,后進入中國航空公司,任人事科長等職。母李玉潔,字立方,自幼受良好家庭教育,曾任教于一所女子職業(yè)學(xué)校,婚后辭去教職,侍奉翁姑,相夫理家。父母育有一女二子,葉嘉瑩為長女。
葉嘉瑩在一所大四合院里長大。葉嘉瑩父輩曾在清朝為官,算是旗人。到現(xiàn)在,葉嘉瑩教授還是一口清脆、地道的老北京話,京腔京韻。小時候,她的祖父很封建,不許女孩子出去到外面的學(xué)校念書。于是,她就在家里認字、背詩,到了開蒙的時候,家長請了專門的老師(是她的姨母)到家里來教《論語》。
祖父去世后,她去外面讀了高小,11歲以同等學(xué)力考上中學(xué),母親給她買來《詞學(xué)小叢書》作為獎勵。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在伯父的指導(dǎo)下開始學(xué)寫格律詩詞,并且用文言給在外工作的父親寫信。
身為大家閨秀,雖然去外面讀書,但限制很多,放了學(xué)便關(guān)在家里。所以,那個時候她詩詞的內(nèi)容也局限在院子里的景物。15歲那年,她從同學(xué)家里移植了一叢竹子種在自家院子里,于是寫下《對窗前秋竹有感》:“記得年時花滿庭,枝梢時見度流螢。而今花落螢飛盡,忍向西風(fēng)獨自青?!痹诼浔M繁華的時候,秋竹堅守著一種品格,不畏嚴寒,青翠依然。秋竹如此,人亦如此。
1937年,葉嘉瑩正讀初中,“七七”盧溝橋事變,北平淪陷。父親隨著國民政府的遷移一直在大后方的國統(tǒng)區(qū)工作,音信全無。在淪陷區(qū)的物質(zhì)生活十分艱苦,每天吃著難以下咽的混合面。她說:“物質(zhì)生活的艱苦我是可以坦然面對的,真正難以承受的是精神感情方面的苦痛?!?/p>
1941年,當時她17歲,剛剛考取輔仁大學(xué),母親突然病重,需要離京到天津的租界動手術(shù)。母親執(zhí)意不要他們姐弟陪同,由于身體過度虛弱在回來的火車上去世了。 她寫下《哭母詩八首》:“早知一別成千古,悔不當初伴母行”?!氨臼敲髦檎粕仙?,于今憔悴委泥塵?!薄按扒坝甑挝嗤┧?,獨對寒燈哭母時?!庇捎谝粜挪煌?,父親連母親去世的消息都無從知道。她在《母亡后接父書》一詩中寫道:“昨夜接父書,開緘長跪讀。上仍書母名,康樂遙相祝?!?“苦難的打擊可以是一種催傷,但同時也可以是一種鍛煉。而詩歌的寫作也可以使悲痛的感情得到一種抒發(fā)和緩解?!比~嘉瑩說。母親去世以后,她帶著兩個弟弟跟伯父伯母生活。她在淪陷區(qū)讀了四年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日本宣布投降。
她24歲結(jié)婚,
1950年的夏天,女兒未滿周歲,還抱在懷中吃奶,她所在的彰化女中的校長和6名教師一并被抓,她與懷中幼女亦在其中,還是“莫須有”的思想問題。因為沒有涉及實質(zhì)的政治問題,她很快就被放了出來。卻已經(jīng)無家可歸?!拔覀儚墓枢l(xiāng)遠到臺灣去,無家無業(yè),有工作就有宿舍,就有薪水,就可以維持生活。先生被抓,沒有了宿舍,沒有了薪水。我自己也被關(guān)起來,也沒有了宿舍,沒有了薪水?!?/p>
當時正在暑假期間,一時也難以找到工作。她只能帶著懷中的女兒投奔到丈夫的一個親戚家。寄人籬下已是無奈,而這位親戚也剛剛到臺灣,生活窘迫,自顧不暇。親戚家祖孫三代5口人,只有兩個房間,她們母女白天就到外面樹陰下面徘徊,晚上在走廊鋪上一條毯子打個地鋪,母女二人勉強有個安身立命之所。那年她寫下《轉(zhuǎn)蓬》一詩:“剩撫懷中女,深宵忍淚吞?!彼荒鼙е阅痰呐畠?,在深夜里獨自流著眼淚,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
開學(xué)后她找到一家私立中學(xué)教書,一個少婦,帶著幼女,先生好幾年不出現(xiàn),面對別人的猜疑卻不能對任何人訴說,因為一旦說自己的先生因為思想問題被關(guān)押著,她馬上就會失掉這份工作。
她的先生被關(guān)了3年,直到1952年才被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次年葉嘉瑩生下了小女兒,家務(wù)負擔(dān)很重,她的身體狀況又一直不好,一度還得了哮喘病。她當時在三所大學(xué)教七門課程,還要在電臺和電視臺講授詩詞,上午講三個小時,下午講三個小時,晚上還要講兩個小時,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教了多少課。她的先生因為無端被關(guān)押了好幾年,而后一直沒有工作,脾氣越來越壞,動輒暴怒,精神上的壓抑一直是她生活中揮之不去的陰影。在最痛苦的時候,她甚至想到過打開家里的煤氣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葉嘉瑩從1948年離開家鄉(xiāng),在臺灣執(zhí)教20年,于1969年定居加拿大,1970年接受了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xué)的終身聘約。她寫下《鵬飛》這首絕句:“鵬飛誰與話云程,失所今悲著地行。北海南溟俱往事,一枝聊此托余生。”“北?!敝傅氖撬某錾?,她的第一故鄉(xiāng)北京,“南溟”指的是她的第二故鄉(xiāng)臺北,“鵬飛”的“云程”指的是她在這兩個地方教書時用母語講授自己深愛的詩詞,那種可以任意發(fā)揮的瀟灑自得的快樂。如今這兩個地方都回不去了。在海外不得不用英文講課,她又總是自稱講課最喜歡“跑野馬”,她的英文使她根本沒有“跑野馬”的資本,這就好像一只高飛的鵬鳥從云中跌落,不得不如蟲豸般匍匐于地。
她要負擔(dān)一家人的生活,上有80歲的老父親,下有一個念大學(xué)、一個念中學(xué)的女兒,先生沒有工作。而且加拿大的大學(xué)要求她必須用英文教書,用英文講詩詞,她經(jīng)常查生字到凌晨兩點鐘,而一大早就要上講臺去給學(xué)生們娓娓道來。下午5點鐘,她正忙于跟研究生討論,她的先生打來電話,問她為什么還不回家做飯,她只能低聲解釋。如果先生下廚房做了晚飯,那么她回家后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鍋都丟在地上,以示抗議。
“多年來我在海外文化不同的外國土地上,用異國的語言來講授中國的古典詩歌,總不免會有一種失根的感覺。我雖然身在國外,卻總盼望著有一天能再回到自己的國家,用自己的語言去講授自己所喜愛的詩歌?!?/p>
1976年,52歲的葉嘉瑩又遭遇了新的不幸,3月24日,她從溫哥華去美國的費城開會,途經(jīng)多倫多看望了新婚不久的大女兒的第二天,就接到了令人難以相信的噩耗:當年那個與她相依為命在患難中成長的大女兒,在外出旅游時出了車禍,與女婿同時逝去了。
“我當時實在痛不欲生,但因為多年來我一直是支撐我家所有苦難的承擔(dān)者,我不得不強抑悲痛立即趕到多倫多去為他們料理喪事。我是一路上流著淚飛往多倫多,又一路上流著淚飛回溫哥華。回到溫哥華之后,我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避免接觸一切友人,無論任何人的關(guān)懷慰問,都只會更加引發(fā)我內(nèi)心的傷痛。”
她以詩歌來療治自己的傷痛,一連寫下十首《哭女詩》。“噩耗驚心午夜聞,呼天腸斷信難真。何期小別才三日,竟爾人天兩地分?!薄罢l知百劫余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薄盎厮捡唏賾阎腥眨吣暌粔糁??!薄捌缴鷰锥扔蓄侀_,風(fēng)雨逼人一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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