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中持守傳承中創(chuàng)新
四
清前期金陵吳宏與揚州八怪的花鳥畫
由于晚明徐渭、陳淳開創(chuàng)了水墨大寫意花鳥畫的新形態(tài),清代花鳥畫壇總體上呈現(xiàn)出以水墨大寫意為主的多樣化格局。
明末清初“金陵八家”之一吳宏,生年不詳,卒年當在1690年后。吳字遠度,號西江竹史,原籍江西金溪,生長于秦淮。年輕時出入復(fù)社,晚年與書畫鑒藏家周亮工為鄰。周將他與宋代范寬并論,稱其“偉然丈夫,人與墨俱闊然有余,無世人一毫瑣屑態(tài)”(《櫟園讀畫錄》)。吳宏兼長山水、人物、墨竹。秦祖永《桐陰論畫》贊其“筆墨縱橫森秀,能舉諸家之長,運以己意”。館蕆《梅花圖》以蒼老勁健之筆,揮寫老干虬曲,白梅怒放,俯仰呯應(yīng),生機盎然;淡墨烘染月色迷朦,愈見秀媚幽境。左上題詩:“溪頭老樹寒模糊,溪月淡淡溪煙疏。槎牙一枝橫水隅,仿佛景象臨西湖。試問誰哉為此圖?云林野叟竹史吳。臨池揮灑如作書,筆法蒼古意態(tài)殊。清齋把玩日未晡,疑有翠禽花下呼。安得喚起林仙逋,杖?踏雪來相娛?!?span>畫家得意心態(tài)溢于言表。此圖定為國家精品名實相符。與此同時,師法元代吳鎮(zhèn)畫竹的畫家也為數(shù)不少,如滄州人戴明說《竹石圖》(1657)寫墨竹扶疏搖曳之態(tài),疏密有致。畫面上方正中鈐有朱文大印“米芾畫禪 煙巒如覿 明說克傳 圖章用錫”,傳為順治帝所賜。再如杭州人諸昇《竹石清泉圖》(1682)以手卷形式,寫竹石相依,流水滲湲,多取中截,濃淡變化中顯文雅風(fēng)流。
《墨竹石圖》 戴明說
康雍乾之際,揚州成為國中重要商埠,也成為書畫藝術(shù)繁榮的重心。除本籍之外,各地書畫家亦多游藝于揚州。石濤終老于此,影響亦大。擅長指畫的高其佩(1672-1734)曾由鐵嶺來揚?!娥圍棽硤D》(1730)構(gòu)圖奇特,指墨蒼辣,蒼鷹倒轉(zhuǎn)凌空而下,目光炯炯;右下方小鳥驚躱于枝葉間。圖中有金農(nóng)題識,譽為"古盎然之氣與俗流迥異”。乾隆時期,興起以李鱓、鄭燮、李方膺、邊壽民等為代表的“揚州八怪”,一稱揚州畫派,多為官場失意的文人或隱士,備感世態(tài)炎涼,強調(diào)個性發(fā)揮,畫法多得益于石濤、八大、陳淳、徐渭,縱筆恣肆,詩書畫印交融,將文人寫意花鳥畫引入雅俗共賞之境。
邊壽民(1684-1752)淮安人,人稱“邊蘆雁”?!短J雁圖》《水云蹤跡圖》以潑墨法寫葦間鴻雁,濃淡與質(zhì)感相契合,葦葉如行草書,用筆簡練而神態(tài)生動。
《蘆雁中堂》 邊壽民
李鱓(1686-1757后)興化人,畫風(fēng)幾經(jīng)變化,而入化境?!端商倌档D》(1754)作于晚年,畫面清朗自如,青松挺立,藤蔓攀援,下有白牡丹及蘭花呼應(yīng),寄寓吉祥如意,多壽子孫賢?!杜杈請D》(1749)構(gòu)圖大異常規(guī),將疏朗之盆菊置于右下方,左上方長題幾占畫面三分之二,顏筋柳骨的書法風(fēng)格協(xié)調(diào)雄放的畫風(fēng),因其內(nèi)容豐富而不覺喧賓奪主,反成互動奇致。另一幅《蘭竹圖》則以書意入畫,寥寥數(shù)筆,清蘭瘦竹,參差錯落,瀟灑出塵。李鱓在技法上以用水為突破口,樹立了自家風(fēng)格。曾說:“八大山人長于筆,清湘大滌子長于墨,至予長于水,水為筆墨之介紹,用之得法,乃凝于神?!逼洚嬅孀兓媚獪y的微妙藝術(shù)效果,確是助成了老健酣暢而奇崛霸悍的畫風(fēng)。
《松藤牡丹》 李鱓
鄭燮(1693-1765)也是興化人,精于畫竹、蘭、石。畫竹往往“冗繁削盡留清瘦”,干細瘦而勁拔,葉肥潤而蒼美,煥發(fā)凜然傲氣。自稱瘦葉取法于黃庭堅書,肥葉取法于東坡書。館藏《墨竹圖》正是以草書長撇法畫竹,以少勝多,勁峭挺拔,氣象疏朗。配上多體相參的“六分半書”題詩:“東坡與可太顛狂,畫竹千枝又萬行。袖里玲瓏還有石,拈來壓倒米元章?!备脗€性。
《墨竹》 鄭燮
李方膺(1695-1756)南通人,中年之作有李鱓等影響,晚年罷官后更趨奇崛恣縱,自成一格?!?span>桃花楊柳圖》(1736)為其罕作之絹本大幅,柳枝與桃枝上下呼應(yīng)穿插,韻致盎然。樹葉橫掃,有風(fēng)動之勢。全畫用筆與墨彩交相輝映,作于乾隆元年出獄復(fù)職之時,一抒胸中積郁轉(zhuǎn)晴?!赌穲D》(1755)作于乾隆二十年,時客金陵借園,此圖為梅蘭屏十二頁之最右一頁,畫老梅折干而花茂,老筆紛披,爐火純青。鈐印“換米糊口”、“夢中之夢”。
在此前后,僑居揚州或受八怪影響的畫家尚多,如丹陽人蔡嘉,《天竺水仙圖》(1729)以工致的小寫意法,用筆清勁,設(shè)色淡雅。滄州人張賜寧(1743-?),《梧桐丹鳳圖》(1810)以手指揮寫,力健氣雄。南海人招子庸(?-1843)《竹石圖》有板橋風(fēng)致。
《桃花楊柳圖》 李方膺
五
清后期海上畫派的花鳥畫
海上畫派諸大家繼承發(fā)揚了揚州八怪的精神,在身處十里洋場賣畫求生的時代條件下,堅持民族文化立場,又吸收了新出土的碑碣金石審美趣味,發(fā)揮藝術(shù)個性,將大寫意花鳥畫推向更加豐富多彩的新境地。趙之謙(1829-1884)紹興人,將書法功力融入繪畫,筆力遒勁,用色沉艷濃麗,吸取民間賦彩特點,拓展了雅俗共賞之美?!短m竹圖》(1870)是其41歲時所作。虛谷(1823-1896)本姓朱,名懷仁,新安人。擅用枯筆偏鋒,風(fēng)格孤高奇倔?!端墒髨D》(1896)是其去世當年所作,堪稱絕筆,冷峭生動而清奇。
《蘭竹圖》 趙之謙
小寫意花鳥以"三任"為代表。任薰(1835-1893)《福祿壽圖》(1886)以秀巧勁健的筆法描繪民間喜愛的蝙蝠、梅花鹿、紅桃,寓意吉祥,風(fēng)格清新俊逸?!痘魣D》以沒骨法畫山花野鳥,別具情韻。任頤(1840-1896)藝多巧趣,色彩清新,畫法生動活潑,廣涉古今而集大成。《紫藤貍奴圖》(1881)寫雙貓于古柏注視紫藤間的小鳥,引而未發(fā)的瞬間動態(tài),色墨交融,局部吸取西方水彩畫法。全圖氣韻貫通,具詩意美與節(jié)奏感。另一幅《梅柏白鷴圖》(1868)為其青年時期所作,具重要研究價值。
《福祿壽通景圖》 任薰
吳昌碩(1844-1927)精于金石篆刻、詩文、石鼓書法,自稱“直從書法演畫法,絕藝未敢稱其余”。筆力扛鼎,大膽用色,創(chuàng)造出雄健爛漫的新風(fēng)格,成為熔詩、書、畫、印于一爐的典范。《蘭石圖》(1895)、《枇杷圖》(1914)、《牡丹玉蘭圖》(1920)、《菊石圖》(1920)分別作于51歲、70歲、76歲,代表著不同時期的藝術(shù)風(fēng)貌。大體上由清潤秀淡而漸入老辣蒼渾,尤其《牡丹玉蘭》堪稱鎮(zhèn)館之寶。
《枇杷》 吳昌碩
晚清嶺南產(chǎn)生了以居巢、居亷為代表的小寫意花鳥畫風(fēng),他們吸收了惲南田的沒骨法、文人水墨寫意法、傳統(tǒng)院體工筆法,同時自創(chuàng)了“撞水”、“撞粉”技法,而自成一格。居廉(1828-1904)字古泉?!?span>牡丹雙蝶圖》(1894)繪玲瓏石后牡丹盛開,蜂蝶連翩而至,花用撞水撞粉法,明麗妍秀,神韻自然。而海派沙馥《翎毛花卉圖冊》(1897)亦師法惲南田,但與居亷畫風(fēng)和而不同。
《牡丹雙蝶圖》 居廉
品讀江蘇省美術(shù)館藏明清人物畫、花鳥畫作品,讓我們看到晚明至清末四百年間這兩個畫科的傳承脈絡(luò)和不斷演化的風(fēng)格特征,總的趨勢是在變化中持守,在傳承中創(chuàng)新。面對當時陸續(xù)傳入的西方繪畫,中國的畫家們多數(shù)采取審慎的態(tài)度,間或也有吸收融化其中某些元素者,在海派中較為明顯??傊?,共同的中華文化主體意識,與個性化的多樣探索和追求,并行不悖。這些正是當代中國畫繼續(xù)前行的重要資源。
2017年7月于金陵十門齋
歡迎訂閱江蘇省美術(shù)館微信公眾號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