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回顧
01
七十七
1993年暑期一場暴雨，市教育學院的老舊校舍受損嚴重，一直在全力修繕。怎奈天公不作美誤了工期，眼看著八月下旬即至，修繕任務還不能全面結束。教育學院請示了上級部門，同意原定于9月1日的新生開學報到暫時推遲至9月13日。消息層層下傳，李子建從胡副校長處得到消息，多少有些吃驚，暗自以為上學要泡湯了。
又是一年一度的暑期教師培訓會。洪河鄉(xiāng)召開教師表彰大會，鄧主任的大名赫然在列——鄉(xiāng)級先進教育工作者，推薦為縣級先進教育工作者。鄧主任整天貌似樂呵呵的，只是言語少了許多，似乎多了幾份謹慎和低調。
據(jù)說，全縣民辦轉正的事正鬧得不可開交。成績優(yōu)異的人大可高枕無憂，成績極差的人委屈而無奈，成績不上不下的人最是擔憂。各種小道消息不脛而走，有人說內定了只有100個指標，還有幾個破格的要占名額；有人說考試有人作弊被舉報了，市上正研究是不是要全部作廢重考；還有人說，聽說人家不要考試了，再有幾年都就轉正了……這些個消息不知源頭，又無從驗證，真是苦煞了可憐兮兮這一撥人。
話分兩頭來說。這邊米橋鄉(xiāng)的教師培訓會也是熱火朝天。夏荷又是優(yōu)秀教師，受到了鄉(xiāng)上表彰。培訓會第三天，會議討論階段，中場休息。夏荷在學校院子遇見了屈校長。屈校長笑瞇瞇的，走近夏荷身邊神秘地說：“小夏荷，恭喜你??！”夏荷不好意思地說：“謝謝屈校長，都是您領導指導的好，我才有了些成績，真的要謝謝您！”
屈校長話鋒一轉說：“哎，小夏你客氣了，成績是你自己教出來，后生可畏這話，這大概就夸得是你這樣優(yōu)秀的年輕人…哎，只是可惜，咱這小地方留不住你了，不過啊，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規(guī)律，是好事啊…”
夏荷聽得一頭霧水，迷惑地望著屈校長，說：“校長您說的這話，我咋就不明白哩？學校是不是不要我了？”屈校長話里多了幾分抱怨道：“哎，瞧你這娃娃說的，學校還能不要優(yōu)秀教師嘛？！是你不愿意呆在咱這小地方了，上面有人操心你，發(fā)現(xiàn)你這人才了，你要進城了，只是還在縣城邊邊上，快了，快了，哎，還是年輕人有能耐有本事…”
夏荷越聽越不明白，急切地問：“校長，你不要笑話我了，你說的這些，我咋就一點都不知道哩。具體是個啥情況嘛？”屈校長含含糊糊說：“保密了，還不公布，我就是覺得你是個好娃娃，是個優(yōu)秀教師，你得珍惜機會，哦，你下學期要去石營鄉(xiāng)任教了…哦，暫時不要亂說啊”
“石營鄉(xiāng)？”夏荷心里咯噔一下。最后幾天的培訓會，夏荷基本沒有心思去聽。培訓結束前一天下午，各校自由討論，其實是安排大家稍作休整。夏荷帶著忐忑不安騎車趕往洪河鄉(xiāng)，要去和李子建商議這個孰是孰非的飛來音訊。
李子建沒有料到夏荷這個時間能過來，很是驚喜。聽了夏荷的消息，吃驚不小。但總的來說，這是一件喜事好事，能進城那是那些年多少教師夢寐以求的大事，哪怕是石營鄉(xiāng)，那也是沒有相當?shù)哪苣?，就是連想都不感想的事情。
夏荷似乎幾多不樂意，李子建安慰說：“夏，你進城是絕對的大好事，一個人先進城，后面咱再慢慢想辦法，咱兩都進了城，事情就好多了?！毕暮蓳鷳n的說：“那你不是還希望明年咱兩一起上學里嗎？這可咋辦？”李子建故作輕松說：“夏，不擔心。功夫不負有心人，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咱再想辦法么。哦，你好好的先去報到上班，有啥事情及時告訴我。我估計明天培訓結束你就要去新單位報到，要不我陪你一塊去？”夏荷聽了李子建一番話，心里安靜了些，商量好明天下午一起去報到。
培訓會最后一天中午，各校自行安排本期工作。夏荷會前就收到了鄉(xiāng)教委轉來的縣教育局工作調動文件。按照文件要求，本期調動人員務必在8月25日下午前去新單位報到，逾期視作放棄，8月28日全縣正式開學。
夏荷急急忙忙趕回家一趟，把消息告訴給家人，大家都很驚訝，也很高興。夏荷做好了下午去石營鄉(xiāng)報到的打算。
02
七十八
夏荷前腳剛走，李子建后腳就進了胡副校長辦公室，急切地告訴這個消息。胡副校長聽得張大了嘴巴，不再說話。李子建看得心里發(fā)毛，問：“領導哥，你說這事咋辦？”胡副校長深吸一口氣嘆道：“不簡單，真不簡單啊！畢業(yè)兩年就能進城，雖說不是城關鎮(zhèn)，但也夠厲害了！”李子建有些不悅，急切問道：“領導哥，你說這是個好事？！”
胡副校長一字一句說：“事情肯定是個好事，就看對誰而言。子建，你媳婦能突然調到城里，那沒有大人物幫忙是不可能的?？磥砟阈∽舆€藏著掖著些大關系哩，不厚道啊，兄弟？”李子建更加急切道：“領導哥，啥時候了，你就不要再嘲笑我了，我能有個啥大關系，我的大關系就是你領導哥！你趕緊給兄弟說道說道，兄弟心里悶得慌…”
胡副校長這才不慌不忙說：“哦，子建，你看，人家進了城，環(huán)境就大不一樣了，優(yōu)秀的男男女女就更多了，人的心思也就慢慢變了，再說人家還有重要人物給操心哩，誰知道這個重要人物有啥意圖，還有…”胡副校長看見李子建楞在那里直發(fā)呆，就停了停，接著說：“當然嘛，人還是要講感情的，哥還是相信兄弟你的能耐的，不過，這事你現(xiàn)在必須先下手為強。”李子建急問：“咋先下手？！”胡副校長說：“子建，你看，你媳婦能先來找你商量這事，足以說明人家很重視你，請你去幫忙，你必須去，到了新單位主動點大膽點，有人問你是誰，就說是送你媳婦來報到的，咱先搶占輿論制高點，系好紅頭繩表明名花有主…”李子建聽得連連點頭。
一番指點迷津，李子建心才回到了自己胸腔，慢慢平復下來。胡副校長說：“子建，還有個小道消息哥先告訴你，老鄧要調走了！”李子建又是一驚：“鄧主任咋啦，要調走？”胡副校長笑道：“好事好事，一般民辦轉正后都要離開本鄉(xiāng)鎮(zhèn)?！崩钭咏ㄟ@才長出一口氣說：“這倒確實是好事，不容易啊，鄧主任，終于盼來這一天了。”胡副校長也感嘆：“哎，誰都不容易??！”
李子建早早吃過午飯就騎車等在了夏荷村口。中午1點半，夏荷準時到了村口。兩個人騎著車子急匆匆趕往石營鄉(xiāng)教委。一路上，兩個人都不做聲，低著頭只顧騎車。夏荷看一幾眼李子建，似乎有話要說。李子建故意回避了夏荷的眼神，心跳得厲害——這一去，是得到還是失去？天知道！
幾經(jīng)打聽問道，終于趕到石營鄉(xiāng)教委，教委辦公室大門緊閉，外墻上貼著一張新調入教師分配安排通知。李子建上前細看——第三行白字黑字“夏荷同志去石營鄉(xiāng)古城中心小學任教”。古城中心小學？在哪里？兩個人面面相覷，出了大門繼續(xù)問道。順著路人指道，兩個人出了縣城南大街，走上西去的134省道，順著省道走了三個公里，大路南側幾百米遠處，有國旗高高飄揚。李子建說：“夏，應該就是那里了，只有學校有國旗吧？”
沿著一條小道南行，終于找到了古城中心小學。學校坐落在一片田地之間，東西南北都遠離村落，孤單單的。門前窄窄一條生產(chǎn)路，沿路看去東向前方似有幾戶人家，西向前方遙不可期，校園大門前和院子北側就是一片田地。這環(huán)境，和洪河鄉(xiāng)、米橋鄉(xiāng)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李子建心里咯噔一下。
進了校門，幾個人正在打掃衛(wèi)生。一個紅臉大漢正站在那里雙手叉腰指揮著大家，聲音洪亮，一口的鳳泉西鄉(xiāng)口音?？吹接腥诉M了校園，大家停住了手中活路。紅臉大漢這才轉過身，打量著張夏兩位，遠遠地喊道：“哦，來啦啊，新來的老師吧？”李子建緊走幾步趕上前來，遞了一支煙，說：“老師好，我來帶我媳婦報到，請問校長是哪位？”紅臉大漢爽朗得笑道：“哦，不客氣，我就是，我姓趙。應該是夏荷吧，歡迎啊，走走…”李子建順路和幾位男教師打招呼，一人一支煙算作見面禮。
進了校長辦公室，先坐下，趙校長了解了夏荷基本教學情況，說：“小夏小李，你看你兩都是東鄉(xiāng)人，離家遠，這樣吧，宿舍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兩過去看看需要補充些什么私人物品，就自己想辦法，后天就開學報到哩，這兩天你就好好準備去，咱也不給你安排其他工作了?！?/span>
一切安排妥當，兩個人道了謝告辭。兩個人繼續(xù)騎車離開古城小學。出了縣城東大門，夏荷突然抽泣起來，嘴里喃喃道：“啥地方嘛，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我不想來這里，我要回去。”
李子建心里更是擔心，故作輕松說：“哎，夏，你看你這啥想法，好事讓你想成啥了？多少人盼不來的事，咱趕上了，還能說喪氣話！再說，你以為教育局是你家的，??？往前看，慢慢就好了，明天更美好，你就這樣想，行不？聽話！”夏荷忍住眼淚點點頭。
03
七十九
兩個人約好，明天中午去米橋小學搬家?；氐綄W校，李子建顧不得休息，直接去向胡副校長匯報。胡副校長高興的說：“好好好，子建，你做的很好。明天趕緊去幫忙去，這就是機會，好好表現(xiàn)表現(xiàn)?！?/span>
第二天中午，李子建趕到米橋小學，夏荷正在整理自己物品，捆扎結實，李子建系在了自己自行車上。夏荷收拾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裝滿了一個大袋子，系在自己車子上。兩個人趕往古城小學。
打開門先是一番衛(wèi)生打掃，夏荷認真而又仔細，墻面、天花板、墻角、床板上上下下、辦公桌里里外外、窗戶里里外外…一應等等全都打掃了個遍。李子建看得心疼，笨手笨腳的卻又幫不上忙，只忙著挪動桌椅物件。夏荷忙碌的身影在李子建眼里美麗而輕盈，李子建幸福洋溢在臉上。
中午顧不上吃飯，還得回趟家有物品要搬來。聽說要回夏荷家里，李子建有些含糊。夏荷笑道：“怎么，你怕了？名正言順幫忙哩，怕啥？誰也不會咋樣你，走！”李子建壯著膽子一起回到夏荷家里。大家算不上熱情，也算不上冷淡。李子建牢記“不亂說話”的原則，匆匆吃過午飯，又開始整理被褥、洗涑等用品，夏荷準備了一套灶具，又趕往古城小學。
傍晚時分，兩人分別回到了家和學校。夏荷回到家，一場痛哭，人生地不熟，風土人情迥異，夏荷覺得自己孤單得像只小綿羊，無依無靠的，一想起李子建更多了眼淚。母親再三的勸慰，夏荷才穩(wěn)定了情緒。
話說李子建回到學校，那是累得腰酸背痛，一天時間來回兩趟，少說也有五六十個公里的路程。李子建躺在床上，眼前就是夏荷委屈的影子，還有古城小學孤單單的落寞樣…李子建無法入睡，明天報名大家熱熱鬧鬧一天，夏荷一人前去這個陌生的地方，心里該有多孤單多難過！不行，我得去！
第二天，夏荷早早趕到學校開始報名，孩子們看著眼前這個陌生年輕而又漂亮的新老師，嘰嘰喳喳擠著擁著。正忙得不可開交，總務主任過來了，擠到桌前說：“夏荷，我看你愛人來了，在你門外站著哩，你去看看吧?！毕暮尚睦镉煮@又喜，學生們讓開一條道，夏荷一路小跑到了辦公室。李子建正站在那里和兩位男教師閑談，看見夏荷了笑笑說：“這么忙啊，打擾你工作了啊!”夏荷打開辦公室門，恨不能一下子撲進他懷里，這個聰明的人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孤單我的寂寞，也只有你知道！
忙了一個中午，報名基本結束。午飯過后，學校簡單開會了解報名情況并安排明天上課工作。下午四點一切工作結束，大家伙下班回家，只留下夏荷一人和值班的兩位教師。李子建覺得時間尚早，帶著夏荷出了校門去實地查看學校附近情況。
門前小道東向直行三五百米是三五十戶人家，南向直行大約一公里才有一個較大的村落，西向直行五百米開外是連著一條柏油大道，車來車往的很是繁忙，東側北向小道就是李子建來時的大道，大道東西走向直通向鳳泉縣城西關街。
這一路看的夏荷又是一番委屈。眼看著天色漸晚，兩人回到學校，李子建打算回去。夏荷不做聲，只是低著頭看自己手指，一滴一滴的眼淚掉落在手掌上。兩人坐了了良久，外面天色漸濃，夏荷說話了：“子建，這個時候了，我給你下碗掛面你再回去吧?！崩钭咏ㄠ帕艘宦暋?/span>
夏荷麻利的收拾起灶具，拿出一袋袋裝掛面和母親做好的下底菜，一會兒一碗香噴噴的手工掛面端在了李子建手中。味道正好，幸福的味道自然最好不過。夏荷端坐對面，直愣愣的看著李子建狼吞虎咽般吃飯，好笑而又有些許嘲笑。李子建飯后打開房門，夜色一下子撲了過來，涼颼颼的。李子建退后一步說：“夏，我明天也沒有事，要不，我陪你再出去溜達一下，等會我去找值班老師將就一晚吧。”夏荷高興地嗯了一聲。
初秋的夜確有幾份涼意，夜空幾顆星辰若隱若現(xiàn)。李子建拉著夏荷的手臂，緊緊地，慢著步子在操場游走，兩個人說起了三年同學往事，似乎輕松了許多…已是夜里十點，回到房間，李子建說：“夏，你累不，要不你先睡，我給你一個人值班。”夏荷說：“嗯，子建你今天趕路了更累吧，你先休息一下，我等會兒再說?！薄芭?，要不咱兩下下跳棋吧，時間還早著，不急！”
連著十余盤跳棋，李子建全盤皆輸，哈欠連連。夏荷小聲說：“子建，我相信你，你留下來，不要傷害我，可以嗎？”李子建不假思索說：“嗯，我聽你的。”夏荷拿了些書本放在床頭，枕頭放在另一頭，拉開被子說：“子建，你在那頭，我在這頭，好好休息吧，明天還要工作。”李子建“嗯”了一聲，順從地側過身子合衣躺下，輕輕拉來被子一角掩住肚子，但睡意毫無。
那一頭，夏荷身子蜷縮成一團，緊緊張張占著床鋪一個角落。困意終于難以抵抗，夢里李子建一直在趕路，沒有盡頭的路，又遠又泥濘難行…
起床的鈴聲驚醒了李子建，伸伸懶腰起來。夏荷正在洗漱回頭笑道：“子建，謝謝你！趕緊洗漱吃飯，今天要升旗，不能遲到?！崩钭咏o靜的看著夏荷，眼里滿是愛意濃濃。
這天午飯過后，李子建忍痛離開古城小學，夏荷滿眼淚花不掉落，讓人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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