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脈動中管窺上海城市精神

訪《上海通史》修訂課題首席專家熊月之

2014年6月12日   11：11－新論     作者：李小佳

　　本報記者 李小佳

    近代上海是中國國際化程度最高的城市，這是上海不同于其他城市的特點，不寫足，上海的特色就無法展示出來。研究上海歷史，必須重視這些深層次的問題

    上海城市精神特質(zhì)中有很多閃光點，文化的開放與寬容最為閃光奪目。上海文化中的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恢弘的氣度，也源于充分開放的歷史

    15卷、600萬余字的《上海通史》，因系統(tǒng)翔實記錄了上海地區(qū)約6000年的歷史，十余年來始終成為外界深入了解上海的首選資料。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重大課題、上海市重大文化建設項目 《上海通史》修訂工作也引發(fā)了各界關注。為何重修《上海通史》？新修為何特別要加強充實改革開放后的當代部分？就上述問題本報記者采訪了課題首席專家、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熊月之。

新增1997年至2010年的新內(nèi)容

    解放新論：《上海通史》重新修訂的信息發(fā)布以后，不少人問，不是已有《上海通史》，為何還要新修？

    熊月之：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社會發(fā)展的需要。

    《上海通史》上世紀90年代初啟動、1999年出版，也是我主編的，出版迄今已有15年。原書當時為第一部全國各省市所編的地方通史，得到了學術界和社會各界的廣泛好評，也被廣泛使用，現(xiàn)在早已賣光。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社會發(fā)展的需要，社會各界對綜合性的大型的上海通史的需求越來越迫切，需求量也越來越大，原書已難適應現(xiàn)在的形勢。這具體體現(xiàn)在：

    1、原書的敘事下限為1997年，需要下延到2010年。這是因為，從1997年至2010年的十幾年，是上海歷史上發(fā)展最快的十幾年，也是上海經(jīng)濟社會巨變、城市面貌城市精神變化最快的十幾年，是上海歷史上最亮麗的時段之一。通史迫切需要反映這十幾年的內(nèi)容。

    2、原書當代部分需要充實。原書當代部分是指1949年至1997年的部分，編寫時由于資料限制，很多檔案沒有公開，或查閱困難，寫得比較簡略，不少歷史演變線索，社會組織、行業(yè)、企業(yè)的演變過程，展示得不夠翔實?，F(xiàn)在資料已大量公布，完全有條件寫得更為細致豐滿。

    3、原書郊縣部分需要充實。上海10個市區(qū)、10個郊縣的格局是1958年以后確立的，延續(xù)了很多年。原書以上海城市為中心，對郊縣也有述及但展開不夠。特別是近代以前，這些郊縣不在上海范圍，原來上海只是內(nèi)環(huán)線以內(nèi)的六百平方公里的區(qū)域，現(xiàn)在上海的范圍達到六千多平方公里，要大得多。當然，以前沒有詳細寫是有道理的。但今天人們心目中的上海歷史，早已包括先前不屬于上?？h或不屬于松江府的那些區(qū)域，松江、青浦、嘉定等先前屬于郊區(qū)，現(xiàn)也已是市區(qū)的部分?，F(xiàn)在新修通史，是以今天行政意義上的上海市為對象的。

    二是學術發(fā)展的需要。

    最近10多年，學術界對上海歷史研究，無論是考古部分，還是近代、當代部分，都有重要推進。英國有大批上海史資料發(fā)現(xiàn)，日本有大量上海史資料被整理發(fā)布出來，上海檔案館開放的資料，也遠比10多年前豐富。學術界對上海史新的研究成果很多，無論是國際學術界，還是國內(nèi)學術界，這十幾年的成果極為豐富。在上海學術界，這十幾年中，隨著《上海大辭典》、《上海城市社會生活史》、《上海外國文化地圖》等項目的完成，隨著國家重大社科項目《外語文獻中的上?！返倪M行，上海史研究成果空前豐盛。上海新修地方志中，特別是專業(yè)志中，也有許多新的成就。這些都為新修《上海通史》提供了很好的學術基礎。

    上海史研究中有許多問題值得深化。比如，上海紅色文化與灰色文化即租界問題，在原書的敘述中是分開敘述的，但他們都是影響上海城市發(fā)展的重要組成部分，兩者之間也有一定關聯(lián)，這種關聯(lián)如何解釋，是需要深入研究的。再如，上海城市文明問題，上海文化與江南文化關系問題，上海文化與中國文化、西方文化關系問題，近代上海文化與當代上海文化關系問題，都值得進一步探討。原書對近代上海外國人的活動，雖然也有所記述，但不夠豐滿。近代上海城市的主體部分是租界，租界是在外國人主導下發(fā)展起來的。城市的設計、建設、管理，城市的制度設計、社會組織、法制體系，是在西方文化主導或影響下進行的。對這些內(nèi)容，以前也有所述及，但遠遠不夠。近代上海是中國國際化程度最高的城市，這是上海不同于其他城市的特點，不寫足，上海的特色就無法展示出來。研究上海歷史，必須重視這些深層次的問題。

融合中式紀傳體與西式通史體

    解放新論：先前編寫的上海通史，總論、古代、附錄各一卷，晚清、民國、當代三個時段，各從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四方面展開，12卷，總共15卷。此番修訂會否延續(xù)原書的編寫體例？將新增哪些部分？

    熊月之：先前上海通史的編寫框架，長處是四個方面都兼顧到了，短處是歷史貫通性受到影響、階段感受到影響，因為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此番新修會改變編寫體例，在貫通上下功夫，對于行政建制演變、疆域沿革、城市結構與功能變化，對于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的變遷，作綜合考察。

    新修通史框架結構，將為全書30卷，按事件排列的有16卷，傳記8卷，總論1卷，圖表5卷。30卷中，古代上海占了5卷。這樣的體例，將中國傳統(tǒng)史書的紀傳體與近代以來從西方傳入的通史體例結合起來。與傳統(tǒng)紀傳體比起來，現(xiàn)在紀、傳、表、圖都有了，但不設“志”，鑒于上海已有一百多種專業(yè)志，若再設志，勢必重復?，F(xiàn)在的主要卷目，實際是用傳統(tǒng)史書中紀的體例，將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中最重要的內(nèi)容編織進去。

    就內(nèi)容而言，新編上海通史較之原書，有幾個重點修訂部分：一是古代部分，加強歷史連貫性，同時充實松江、嘉定等方面的內(nèi)容；二是近代部分，分段將會更細；三是當代部分，加大改革開放以后的內(nèi)容，將此時段單獨出來；四是加強人物部分。在中國傳統(tǒng)史書中，人物占的比重都很大，因為人物在歷史演變中的作用非常重要，且可讀性較高，這次修訂也將加大人物傳的比重。近代上海人物中，外僑是很重要的部分，以前的史書中對此重視不夠，現(xiàn)將適當加大近代外僑的比重。

    新修通史總的特點將是時段更長、范圍更廣、線索更明晰、內(nèi)容更翔實、特色更明顯，我們將朝此努力。

發(fā)揮修史者親歷親見親聞優(yōu)勢

    解放新論：此番修訂的一個特點，是對原書當代部分加強充實，加大改革開放以后的內(nèi)容。但也有人說，當代人不修當代史，恐記載偏離客觀。新上海通史怎樣避免 “離得太近可能會影響記載客觀中立”之弊？

    熊月之：這個問題提得很有學術含量。當代人修當代史，自有一定的局限與劣勢，比如有些檔案沒有開放，事情的真相難以充分揭示出來；有些歷史事件的當事人還健在，評價很難完全避免感情因素、完全做到價值中立。但是，當代人修當代史也有特別的優(yōu)勢，就是在場性。修史者對所記述討論之事與人，有接觸，有認知，有感受，親歷親見親聞，這是遠離這個時代的修史者所不具備的特點。任何史書都不可能窮盡對歷史人物、事件的研究，包括求實與求是。所以，在這個意義上，當代人修當代史亦有其不可替代的價值。中國也有“當代人修當代史”的史學傳統(tǒng)。如司馬遷著的《史記》中，就有許多當代史的內(nèi)容?！妒酚洝分泄?30篇，其中寫西漢初年或重點是寫這一時期的人和事的有66篇，占《史記》篇幅的一半多。

    解放新論：如今，有人把上海視作尋夢之地，也有人稱上海為“魔都”。歷史告訴人們，什么是上海真正的城市精神特質(zhì)？

    熊月之：每一個城市的特質(zhì)，其實都由兩部分構成，一部分是這座城市歷史或現(xiàn)實的客觀存在，一部分是人們對這些歷史或現(xiàn)實的客觀存在的認知。比如，我們說到近代上海，你可以說她海納百川，也可以說她藏污納垢；你可以說她是創(chuàng)新者樂園，也可以說她是冒險家樂園；你可以說她是“魔都”，也可以說她是娛樂之城、消費之都。橫看成嶺側成峰，看什么，怎么看，都離不開觀察對象與觀察主體兩方面的因素。上海城市形象其實是由上海城市歷史與現(xiàn)實的客觀存在與觀察、評論者的主觀因素（立場、觀點、方法、情感）共同構成的?？梢?，觀察、評論者的視角也是非常重要的。新修通史將努力在詳盡占有資料的基礎上，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對上海城市特質(zhì)作出具有今天時代特色的歸納。

    上海城市精神特質(zhì)中有很多閃光點，文化的開放與寬容最為閃光奪目。這與上海的歷史有密切聯(lián)系。古代上海地區(qū)文化自南宋以后才開始興盛起來，與大批北人南下、南北文化交流融合有關。近代上海文化直接受益于開埠以后的從西洋到東洋、從美利堅到俄羅斯的世界各種文化在這里的交流，受惠于從嶺南到燕北、從江浙到川湘的中國各種區(qū)域文化在這里的匯合。在一定意義上，現(xiàn)在的上海文化，是南北東西文化交匯融合的結晶。上海文化中的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恢弘的氣度，也源于充分開放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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