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青年問（五十七）我們究竟該怎樣學(xué)詩詞？
一
最近詩詞又火了，火勢很猛。
之所以叫又火了，是因為過去也火過，甚至我們可以想象明年此時還會繼續(xù)火。
當(dāng)武亦姝刷爆我們朋友圈的時候，有人驚嘆著這位才女的“腹有詩書氣自華”，表示“滿足了自己對女性的所有美好想象”；也有人一邊喊著“牛啊”“真牛啊”“真特么牛啊”，一邊把人家的名字讀成“武亦朱”……
詩詞火了，詩詞大會火了，連帶著主持人董卿都火了。
但是火得還不夠。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能做的也就是刷個屏，表個態(tài)，追個星，然后繼續(xù)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生活，表態(tài)隨性，時間短暫。
其實很多人有困惑，有苦惱。因為聽別人讀出來，韻味悠遠(yuǎn)，等自己翻開書，興趣索然。雖然一時興起買了好幾本古詩詞的書，卻品不出詩歌的美，也不知道怎么學(xué)，有什么用，于是也就找不到把詩歌讀下去的樂趣和動力。
那我們今天就火上澆油，聊兩個話題。詩詞究竟要不要學(xué)，為什么學(xué)？如果要，那又該怎么學(xué)？
二
先說要不要學(xué)。
當(dāng)然要。
理由很多，比如冠冕堂皇一點，因為每一個中國讀書人的靈魂中，都有自由吟唱詩歌的氣息。詩詞以簡單明了的語言直擊心靈，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瑰寶，凝結(jié)了文學(xué)之美。
說得通俗易懂一點，因為詩詞有用。
講個段子。
比如你開心的時候，如果你會詩詞，可以脫口而出“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如果你不會詩詞，你會說“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如你結(jié)婚的時候，如果你會詩詞，可以脫口而出“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如果你不會詩詞，你會說“嘿嘿嘿嘿嘿嘿嘿”。
這特么就尷尬了。
三
那如果想學(xué)詩詞，該怎么下手？
兩種方法：一是書到用時開始學(xué)；二是由淺入深慢慢學(xué)。
先說書到用時開始學(xué)。我們常說“臨時抱佛腳”“書到用時方恨少”，其實這不見得是壞事，畢竟“亡羊補牢，未為遲也”。比如昨天是什么日子？元宵節(jié)。上元節(jié)這么重要的時刻古人會輕易放過么？那不正好弄兩首來應(yīng)景一下？
所以，我們就可以一起學(xué)習(xí)“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薄傍P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
再比如，你想練書法，關(guān)于唐詩宋詞的字帖比比皆是啊，找本喜歡的又練字又學(xué)詩詞，一舉兩得。
說到詩詞的用處，給大家講個愛情故事。
他喜歡她很久了，但是一直沒有機會表白和展示，兩個人所有的接觸時間就是每天晚上一起上晚自習(xí)，但是一起陪伴的同學(xué)也很多。
那是一個春天的夜晚，夜月高懸，柔風(fēng)拂面。在回宿舍區(qū)的路上，正說著天氣的美好，他脫口而出“夜月一簾幽夢，春風(fēng)十里柔情?！币黄鹜械耐瑢W(xué)有人點贊，有人驚嘆。她撇撇嘴，這誰不會，有本事再來一句。好啊，又來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這個我們都會啊。他說那就來個是人都不會的吧，“新鶯始新歸，新蝶復(fù)新飛。新花滿新樹，新月麗新輝?！薄?div>
都沒聽過，一片喝彩，果然是人都不會。
誰會誰不是人。
她當(dāng)然不肯就此服輸，說有本事你就每天背五首春天的詩，一直背到春天結(jié)束。
老天有眼，這是一個穩(wěn)定相處的時間約定，也是一個可以讓他發(fā)揮的題目，想都沒想就接受挑戰(zhàn)。
后來，他連續(xù)背了五天，發(fā)現(xiàn)肚子里實在沒貨了……于是跑了趟書店，淘到了一本武林秘籍：《詠春古詩百首》。
再后來，一起上自習(xí)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后就剩了兩個人。
有些人是厭倦了每晚自習(xí)，有些人是厭倦了每晚聽詩，有些是厭倦了每晚聽他背詩……
在這個春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他按照慣例準(zhǔn)備繼續(xù)背誦詠春古詩的時候，女孩突然打斷了他，說不要再背了。
他知道，時機差不多了，正所謂皇天不負(fù)有心人。那一晚月色迷人，春風(fēng)撩人。
她說：不要再背了，以后都不用再背了。
因為我也買了一本《詠春古詩百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真是個讓人悲傷的故事。
四
言歸正傳，下面說第二種方法：由淺入深慢慢學(xué)。
欣賞詩歌就像刷朋友圈，隨手翻頁，尋找自己感興趣的朋友或者題目，然后點進去讀一會，看完感覺不過癮就多點開幾個，久而久之，就學(xué)會了尋找詩詞和欣賞詩詞。
簡單說，詩詞有五個欣賞角度：看作者，找故事，品內(nèi)容，學(xué)詞句，賞韻律。
首先，我們讀詩歌要先看作者是誰，因為作者決定了文章的內(nèi)容和質(zhì)量，不排除個別人偶有佳作，但是幾率太低。就像有些人的朋友圈你是會屏蔽的，比如爸爸媽媽，比如爺爺奶奶。因為他們的朋友圈題目往往是“可怕！……”“驚爆！……”“有毒！……”“真相！……”
好的作者，質(zhì)量可靠，比如李白和杜甫。
李白和杜甫都很喜歡發(fā)朋友圈，但是風(fēng)格不同。李白喝個好酒要曬一下，“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看個月亮也勾勒個圖片，“小時不識月，呼為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向青云間”，甚至不知不覺還會炫耀自己的過去，“昔在長安臥花柳，五侯七貴同杯酒”，當(dāng)然，偶爾也發(fā)發(fā)心靈雞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div>
杜甫就不同，發(fā)的多是國計民生，針砭時弊，“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偶爾也發(fā)發(fā)旅游記錄，“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還有跟好基友的感情記錄，“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想念李白的就更多了，多到讓人浮想聯(lián)翩，容易遐想甚至瞎想，不再列舉。
五
看完作者，開始第二個角度：找故事。
要想看懂詩人的字里行間，就要清楚他們分享時的心境，與其達(dá)成共鳴，讀完別忘了再深情地點個贊。
任何一首名揚千古的佳作背后都有故事或者事故。舉個例子，我們都會背一首詩：故人西辭黃鶴樓……
這就有故事，也有背景。
大唐開元十六年（728年），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唐玄宗勵精圖治，形勢一片大好，尤其是進行公務(wù)員考試制度改革，提高了科舉考試的地位，使得讀書人更有機會實現(xiàn)自己治國平天下的抱負(fù)。老一輩的張說、張九齡等都通過考試進入政府機關(guān)、仕途大好，年輕的如王維也靠著藝術(shù)特長加分中了進士，前途無量。
此時，李白接近而立之年，卻一直在外面游手好閑，所謂“一生好入名山游”，從甘肅到四川，從重慶到揚州，尋神仙談方術(shù)，旅旅游耍耍劍，一路走一路玩。這一年在武漢，約上比自己大十二歲的孟浩然，兩個以瀟灑著稱的文人喝著酒，談著理想，說著說著就聊到了“去年考中的王昌齡已經(jīng)在政府如何如何了”，英雄蕭瑟，心潮起伏。孟浩然忍不住了，雙眼放光，一躍而起，“明年我再去試試”。
幾天后，李白佇立江邊，默默看他遠(yuǎn)去，寫下“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六
接下來第三個角度，品內(nèi)容。
這首詞開頭用“故人”，因為之前兩人就認(rèn)識?！盁熁ā辈粌H僅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的盛春美景，還是“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騎似云”的鶯鶯燕燕，揚州在唐代屬于市井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笆暌挥X揚州夢”，愛情圣地，風(fēng)流無雙，聲名遠(yuǎn)播，“非誠勿擾”。
在李白的眼中，“煙花三月是折不斷的柳，夢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在這暖暖的季節(jié)好兄弟老孟上考場前到揚州瀟灑走一回，遠(yuǎn)遠(yuǎn)的小船里似乎也有自己的影子，總這么抻著也不是辦法，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像老孟一樣放下身段去考那么一次？最后還是搖了搖頭，去揚州玩玩可以，去長安考試，還是算了。望著長江遠(yuǎn)處水天相接，遐想這黃鶴樓仙人飛天的傳說，心中默念：當(dāng)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榮耀，我只能讓眼淚留在心底。面帶著微微笑，用力的揮揮手，祝你一路順風(fēng)。
詩的后兩句寫景妙在動靜結(jié)合，孤帆與碧空融為一體，無盡的一副水墨畫，以藍(lán)色為背景，一點小舟似行非行，這種畫面的震撼力如同“大漠孤煙直”、“千山鳥飛絕”一樣，靜謐中蘊含動感，“言有盡而意無窮”，從意到景都含蓄隱忍，富有張力，達(dá)到了文學(xué)中的美。
寫得好！
七
當(dāng)然，第三句歷史上還有另一個版本，“孤帆遠(yuǎn)影碧山盡”，到底哪個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里就涉及遣詞造句。
接下來，談?wù)劦谒膫€角度：學(xué)用詞。
提到遣詞造句，最出名的莫過于“推敲”的典故。故事里的賈島屬于苦吟派詩人，寫詩寫的苦哈哈，是個糾結(jié)帝，寫詩的時候每個字都要反復(fù)掂量，“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這天想到“鳥宿池邊樹”，后半句糾結(jié)是“僧敲月下門”還是“僧推月下門”，結(jié)果半道撞上了京城市長韓愈的車子，韓市長一番指點，留下一段佳話。
詞句的美妙需要琢磨，一字之差，意境迥異。比如“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的笑，“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疾，“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的沾，“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的度，“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的放，都是點睛之筆，換成其他字韻味全然不同，相信這都是苦苦思索，反復(fù)推敲得來的。
再比如，回文詩也是詞句技巧的一種，就是正讀倒讀都是絕佳的句子。蘇東坡曾寫道“潮隨暗浪雪山傾，遠(yuǎn)浦漁舟釣月明”，看起來只是普通寫景描畫的詩句。親，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我們現(xiàn)在從后往前讀，“明月釣舟漁浦遠(yuǎn)，傾山雪浪暗隨潮”，竟然沒有違和感，意境不減，文字游戲玩出了花樣和水平。
讀詩歌讀到這一步，就讀到了語言的美，讀起來就不再是一頭霧水，一臉懵逼，而是“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
八
如果語言之美嫌麻煩，那就說說第五個角度：賞韻律。
所謂“好讀書不求甚解”，有人問你詩句到底講什么意思，其實不必解釋，就對著他露出神秘的微笑，說不定他也受到刺激回家翻詩詞去了。
詩詞格律嚴(yán)謹(jǐn)，讀起來朗朗上口本身就是一種愉悅感，像快板、順口溜、歌謠等也有這個規(guī)律，比如“玲瓏塔塔玲瓏，玲瓏寶塔十三層”等等，讀來甚爽。
我們知道蘇東坡還有首出名的詩，“賞花歸去馬如飛酒力微醒時已暮”，因為斷句不同，可以變成好幾首詩。
比如：
賞花歸去馬如飛，去馬如飛酒力微。
酒力微醒時已暮，醒時已暮賞花歸。
明清時期更是盛行，有詠四季的也很有意思，列舉一首：
春（鶯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
鶯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
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鶯。
所以詩歌大可不必供置于廟堂，望而生畏，生活中隨手翻出幾篇讀一讀，跟古人談?wù)勑?，尋找下韻律和文字的妙用，就如同歐美人玩crossword puzzles，“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生活不僅僅是眼前的茍且，一抬頭就是詩和遠(yuǎn)方。
九
說到最后，說不定還是會有朋友問要讀什么書。
讀書總是好事，那就成人之美。讀書肯定讀經(jīng)典，其實大家肯定都知道《唐詩三百首》或者《宋詞三百首》，但是很多人背不下來，畢竟加一起要六百首。如果你嫌數(shù)量太多了，那就少一點，葉嘉瑩先生最近有一本書叫做《給孩子的古詩詞》，詩詞加一起218首，還可以跟孩子一起讀。
如果你興趣超過這個層次，可以另外輔以相關(guān)書籍，比如朱自清的《詩言志辨》或者瞿蛻園和周紫宜的《學(xué)詩淺說》，打打詩的基礎(chǔ)，再加上《唐詩鑒賞辭典》一類的賞析類書籍，就算是得窺門徑，如果行有余力，讀到錢鐘書先生的《宋詩選注》之類書籍，應(yīng)該就可以報名參加下一屆中國詩歌大會了。
期待你。
答青年問（五十二）：兵哥哥、異地戀、小目標(biāo)，英語學(xué)習(xí)及其它
答青年問（五十三）：感謝那些成就你的挫敗和恥辱
答青年問（五十四）：又是老虎，再說規(guī)矩
答青年問（五十五）：說說讀書，談?wù)劸氉?di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