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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
乳娘，顧名思義，也稱奶媽、保姆、嬤嬤、奶子等，名稱五花八門，但總而言之，她是一種專門為別人哺乳、帶育孩子的行當。此業(yè)從古有之，《禮記》中就有“士夫之子有食母”之說。權(quán)勢者們的子嗣由乳娘哺養(yǎng)，封建社會已成定制，而在《紅樓夢》這部世情小說中，對于這種現(xiàn)象，做了詳盡的介紹。
一、乳娘主要職責是提供乳汁喂哺帶養(yǎng)孩子
乳娘又叫“奶子”，她的職業(yè)生涯基本職責之一，是以乳汁喂哺并且?guī)юB(yǎng)嬰幼兒，寶玉乳母李嬤嬤說過“把你奶了這么大”，賈璉的乳母趙嬤嬤也說“我從小兒奶了你這么大”，迎春奶娘的家人說“求姑娘看從小兒吃奶的情常”，就連賈母也承認的“這些奶子們，一個個仗著奶過哥兒姐兒”……這些話足以證明大部分乳母工作重心之一是哺乳、帶養(yǎng)孩子，“周瑞家的會意，忙著躡手躡腳兒的往東邊屋里來，只見奶子拍著大姐兒睡覺呢”，權(quán)貴之家的女主人，往往會把母親養(yǎng)育孩童的一部分責任讓乳母分擔，這是一種生活常態(tài)了。
乳娘主要職責之一是給嬰幼兒提供奶汁的，但是對于貴族來說，需要乳娘提供人奶飲用，卻并不限于以奶汁為主食的嬰幼兒時期，而是延續(xù)至整個青少年時期甚至他們的一生。
根據(jù)溥儀的回憶錄，溥儀直到九歲時才被迫斷奶，而書中七十八回有這么一句話“誰知蘭小子這一個新進來的奶子也十分的妖喬，我也不喜歡他。我也說與你嫂子了，好不好叫他各自去罷。況且蘭小子也大了，用不著奶子了。”此回的賈蘭在賈政的門客口中，年紀已經(jīng)是“小哥兒十三歲的人”，顯然早過需要奶汁嗷嗷待哺的年紀，但是賈府依舊選了一個“新進”的奶娘為他服務(wù)。如果說是需要人服侍照顧賈蘭日常生活，奶娘新進且年輕，（否則談不上妖喬），比起賈蘭自幼就喂乳照顧他的奶娘和眾嬤嬤們，她不會比這些老人們經(jīng)驗更豐富服侍更周到。且賈府每個少爺還有一大堆丫鬟婆子環(huán)繞，新人也不能馬上熟悉賈府規(guī)矩和少爺秉性，需要新進一個年輕奶娘負責照顧小少爺?shù)娘嬍称鹁?，這種理由并不充分，仔細分析，這種奶子的職責，推測是向主人提供人乳當養(yǎng)生健體的飲品的可能性更大。
以人乳當飲品自古有之，古人認為人乳有美容、養(yǎng)生的作用。明李士材在《雷公炮制藥性解-人部》中說：人乳“味甘，性平無毒，入心肝脾三經(jīng)，主健四肢，榮五臟，實腠理，悅皮膚，安神魂，利關(guān)格，明眼目，久服延年。”《隨息居飲食譜》一書中說：人乳可以“補心血，充液，化氣，生肌，安神，益智，長筋骨，利機關(guān)，壯胃養(yǎng)脾，聰耳明目”。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也說：人乳可治“虛損勞、虛損風語、中風不語”等病……總而言之，人乳是封建社會很多人十分推崇的健康營養(yǎng)的飲用品。不僅歷代王公大臣如張蒼、何尚之等常用以治病和祈求長壽，甚至民間也當成養(yǎng)生佳品日常服用，《金瓶梅》第79回中就寫道：“只見玉簫問如意兒擠了半甌子奶，徑到書房與西門慶吃藥。”；而且在滿清入關(guān)后，帶起了人乳消費最狂熱的朝代，定都北京后，清朝貴族仍保留不少關(guān)外習俗，如“喝奶子”等，但是成為統(tǒng)治者后，滿清統(tǒng)治者在乳品飲用上也講究起來了，受漢人“人乳養(yǎng)生”這一傳統(tǒng)養(yǎng)生觀的影響，滿清貴族迷上了人乳消費。據(jù)說當年有條件的滿清貴族家里，多少都會養(yǎng)些奶媽，除供喂養(yǎng)兒孫外，就是供主人日常生活消費，內(nèi)廷因此還出現(xiàn)了“奶子府”。這些奶子府的奶娘挑選的要求之一就是“年齡在15到20歲之間，特別好的可以在25歲左右”，正好符合賈蘭進行奶娘“妖喬”的年齡段。
書中還有另外幾處例子可以佐證以上理論，《紅樓夢》第八回，寶玉說起乳母李嬤嬤，“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yǎng)著祖宗作什么！”后面李嬤嬤也說“到如今吃不著奶了，把我丟在一旁，逞著丫頭們要我的強”，寶玉是吃不著李嬤嬤的奶，而不是說他不食用人乳了。第六十回，賈府下人談到人乳的用途“不知怎么弄出這怪俊的白霜兒來。說第一用人乳和著，每日早起吃一鐘，最補人的；第二用牛奶子；萬不得，滾白水也好。”，可見對于這些貴族，時常服用人乳當沖劑是常態(tài)，那么就需要隨時有年輕的奶娘來根據(jù)主子的需要提供乳汁，所以賈府要不斷選進年輕的奶娘來入府供奶。
但此時對于已經(jīng)脫離嬰幼兒時期的貴族來說，食用人乳是一種養(yǎng)生飲品而不是必須維持生命體征的口食，斷絕食用也不會必然影響身體健康，此時剛剛抄撿完大觀園的王夫人，出于對于狐媚子的厭惡與預(yù)防，拿“妖喬”和“況且蘭小子也大了，用不著奶子了”為由，可以公開攆走了這種單純提供乳汁養(yǎng)生的新進奶娘。
二、乳娘負責照顧、教導小主子
乳娘除了提負責提供乳汁，還有一些德高望重，給主子從幼年起就當乳母的嬤嬤，負照顧、教育小主人等職責。需要注意的是，這種乳母的年紀不像人們想象中多是年輕的乳娘，而是往往由經(jīng)驗豐富的中年女性任職。
寶玉的奶娘李嬤嬤，負責給寶玉提供乳汁，告老解事之前還負責管理寶玉的日常生活，調(diào)教丫鬟等事宜。談起李嬤嬤喂乳寶玉，她的似乎年紀有些大，和人們印象中的年青乳母不符，但是參考《項脊軒志》中的敘述“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似乎又可以解釋李嬤嬤中年之后才當寶玉乳母的事情，除去紅樓夢中混亂的年齡，試著推測一種可能，賈府的李嬤嬤年輕時也當過其他主子的乳母，因為她乳汁醇厚而且為人可靠，所以經(jīng)過篩選，考察她以往經(jīng)歷，有經(jīng)驗有能力值得信任，才讓賈母和王夫人放心把命根子寶玉交到她手中哺育。同樣的例子可見黛玉的乳娘，陪同她入府的年紀也是屬于賈母眼中“王嬤嬤又極老”，使用起來“不遂心省力的”了，可見她也是中年起才擔任林如海夫婦視為珍寶的黛玉乳母的。
除了喂奶寶玉，李嬤嬤還負責照顧寶玉的日常生活。在寶玉年幼時，她負責上夜陪侍“寶玉之乳母李嬤嬤，并大丫鬟名喚襲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在寶玉年紀大了時，她又開始負責照顧寶玉其他方面的日常生活。當寶玉拜訪親戚薛姨媽家，李嬤嬤陪同一起去，并且約束寶玉不能多喝酒；李嬤嬤曾罵襲人“我抬舉起你來”，說眾丫鬟“只從我出去了，不大進來，你們越發(fā)沒了樣兒了，別的媽媽們越不敢說你們了”，可見她告老解事之前職責是負責管理寶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在她退休前，賈母很多關(guān)于寶玉的事都要第一時間問責她。
邢夫人罵賈琮時提到乳母的職責“那里找活猴兒去！你那奶媽子死絕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烏嘴的，那里象大家子念書的孩子！”，迎春說起奶娘來“我說他兩次，他不聽也無法。況且他是媽媽，只有他說我的，沒有我說他的”都顯示了這些陪著主子自小長大的奶娘，不僅負責照顧主子日常穿戴生活，而且還以其自身的道德、知識等素養(yǎng)對幼小主子進行教導，糾正他們的錯誤言行舉止，這也是她們的職責范圍。
三、權(quán)貴之家年老乳母的服務(wù)期限
對于年老的乳母，如果服侍的是少爺，那么到了一定年紀就面臨“告老解事”的榮譽退休，比方寶玉的乳母李嬤嬤，賈璉的乳母趙嬤嬤最終都離開了曾經(jīng)一手帶大的主子，回歸自己家庭，但是即使她們退休后，依然可以常常進賈府問安，并且因為經(jīng)驗豐富，被大丫鬟們作為突發(fā)事件時首位需要請教的人物“襲人等他年老多知，所以請他來看，如今見他這般一說，都信以為實”。
如果這些乳母服侍的是小姐，那么她們除非已經(jīng)年邁到無法完成服侍主人的任務(wù)，不然任職時間會更長。黛玉的乳母，雖然年邁，但是一直跟隨黛玉，陪伴她常住賈府“黛玉只帶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自幼奶娘王嬤嬤。賈母見雪雁甚小，一團孩氣，王嬤嬤又極老……”。史湘云的乳母，議親的事由她稟告賈母王夫人，并且時刻陪伴湘云拜訪、常住親戚家。迎春的乳母，陪同她嫁到孫家，還回賈府稟告過迎春被虐待的事“又正遇見迎春奶娘來家請安，說起孫紹祖甚屬不端，“姑娘惟有背地里淌眼抹淚的，只要接了來家散誕兩日”，李紈的乳母，不僅陪伴李紈度過了她在娘家的時光，甚至一直陪伴李紈度過了她出嫁到賈府再到守寡的漫長歲月“李氏住了稻香村，……除各人奶娘親隨丫鬟不算外，另有專管收拾打掃的”。
因此相對來說，相比少爺們，小姐對于乳娘的感情更深厚，甚至常常是當成長輩或者引為親信。寶玉喝醉了對于乳母嚷嚷“攆了出去，大家干凈！”，賈璉對乳母兒子的工作安排敷衍搪塞，但是迎春卻是認為“況且他是媽媽，只有他說我的，沒有我說他的”，而探春在打了王善保家的之后，也放心地派奶娘出去打聽消息“今日一早不見動靜，打聽鳳辣子又病了。我就打發(fā)我媽媽出去打聽王善保家的是怎樣。”這些例子都說明，有乳娘陪伴，對于小姐們意義非常重大，乳娘是小姐最親近信任的人，她們知曉小姐一切隱私，甚至能在異鄉(xiāng)他處盡到撫慰小姐離家別親的苦悲之情的作用，所以賈母掰謊記說：“自然這樣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這些書上，凡有這樣的事，就只小姐和緊跟的一個丫鬟”，從而斷定那些胡亂編書的人胡謅，小姐只帶著著丫鬟就能和才子們偷香竊玉淫邀艷盟的劇情，是“不知道世宦讀書人家”生活的瞎編亂造。
四、權(quán)貴之家年老乳母的地位
僅僅負責供乳汁的奶子可以被攆走，但是對于肩負其他職責的奶娘，賈府不僅不能隨意攆，而且主人都要給這些“有功勞”的奶娘幾分顏面，連帶著他們的家人也會受益。
在賈府，這些有地位的奶嬤嬤被小主子們尊稱為“媽媽”，丫鬟們尊稱她們?yōu)椤?strong>老奶奶”，她們地位高于一般仆人，主子們平日要給她們?nèi)诸伱妫渌氯烁鼰o人敢輕易得罪她們，連帶著她們的家人也因此獲益良多。
這些奶娘地位尊崇的原因，在于他們對幼年主子的養(yǎng)育之功，以及和主子之間建立的比擬生母的“深厚感情”。 奶娘對于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感情深厚，李嬤嬤看見寶玉癡傻就會捶床倒枕哭著說：“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而被奶娘帶大的孩子更是對奶娘有特殊的依戀和情分，輕易不愿意拿主子規(guī)則壓制奶娘。寶玉乳母李嬤嬤，可以隨意吃用寶玉預(yù)留的食品，告老解事之后，也能進入寶玉的房中，排揎襲人等大丫鬟，遇見她昏聵排揎人時，鳳姐、薛林連同寶玉都要好聲好氣的安撫她，她的兒子李貴更是寶玉身邊的大仆人之一。趙嬤嬤因為是賈璉的乳母，可以公開要求賈璉給自己的兒子安排工作，并且埋怨賈璉的不盡心幫助“我們這爺，只是嘴里說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幸虧我從小兒奶了你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兩個兒子，你就另眼照看他們些，別人也不敢呲牙兒的。我還再四的求了你幾遍，你答應(yīng)的倒好，到如今還是燥屎。”，賈璉要陪著干笑，鳳姐更要好聲好氣的安慰，“嬤嬤你放心，兩個奶哥哥都交給我”。至于迎春的奶娘，面對懦弱的迎春，更是為非作歹欺壓到了主子頭上，不僅偷竊了迎春的首飾做賭資，連她兒媳婦也猖狂的說“你滿家子算一算，誰的媽媽奶子不仗著主子哥兒多得些益，偏咱們就這樣丁是丁卯是卯的，常時短了這個，少了那個，那不是我們供給？誰又要去？不過大家將就些罷了。算到今日，少說些也有三十兩了。我們這一向的錢，豈不白填了限呢。”胡攪蠻纏竟然胡謅是他們供養(yǎng)迎春了，氣的迎春的丫鬟繡桔大哭“作什么的白填了三十兩，我且和你算算帳，姑娘要了些什么東西？把姑娘的東西丟了。他倒賴說姑娘使了他們的錢，這如今竟要準折起來。倘或太太問姑娘為什么使了這些錢，敢是我們就中取勢了？這還了得！”
歷史上奶娘因為“功勞”得到滔天權(quán)勢的例子也有很多，以明清為例，明朝時期，多位皇帝的奶娘被封“夫人”，丈夫或者兒子以此雞犬升天隨之被封官，清順治、康熙、溥儀等皇帝都有明確史書記載他們對自己奶娘的格外優(yōu)待和尊重。而據(jù)說《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她的的曾祖母孫氏也是做過康熙皇帝的奶媽，皇帝是吃過她的奶水長大的，因此對她家格外看重，為了報答孫氏的養(yǎng)育之恩，給與曹家種種恩惠，曹家才能順勢迅速崛躋身權(quán)貴階層。
雖然奶娘的地位很高，但是他們的身份也不是免死金牌。賈母就曾經(jīng)說過“大約這些奶子們，一個個仗著奶過哥兒姐兒，原比別人有些體面，他們就生事，比別人更可惡，專管調(diào)唆主子護短偏向。我都是經(jīng)過的。況且要拿一個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見了一個。你們別管，我自有道理。”邢夫人也說過“胡說！你不好了他原該說，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該拿出小姐的身分來。他敢不從，你就回我去才是。”可見在封建制度中，主仆尊卑秩序還是很明確的，奶娘實質(zhì)依然是奴仆身份，日常不能太拿大“一時賈璉的乳母趙嬤嬤走來，賈璉鳳姐忙讓吃酒，令其上炕去。趙嬤嬤執(zhí)意不肯”，一旦太過逾越規(guī)矩真要惹惱了主子，就像寶玉說的“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yǎng)著祖宗作什么！攆了出去，大家干凈”，主子真發(fā)怒了，依舊可以對這些奶娘施以嚴懲，以此來維護主子的權(quán)威和上下尊卑秩序不被嚴重破壞。
紅樓夢書中，連賴嬤嬤這種家庭的賈府奴才，一旦發(fā)跡，都要給自己的孩子找奶娘“哥哥兒……你今年活了三十歲，雖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也是公子哥兒似的讀書認字，也是丫頭，老婆，奶子捧鳳凰似的，長了這么大。”可見在古代，奶娘是有錢人家常用的奴仆類型之一，“甫墮地，即有保母持付乳媼手”是封建社會權(quán)貴人家養(yǎng)育孩子的常態(tài)，而《紅樓夢》這部小說對于當時社會的奶娘的生存狀態(tài)，進行了栩栩如生的詳盡描繪，讓現(xiàn)今的讀書人對過去的社會風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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