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百四十年的統(tǒng)治，大唐達到了這個王朝的最高峰，然后急轉(zhuǎn)直下，天寶十四載（755），爆發(fā)了安史之亂。唐玄宗倉皇逃出長安，駕幸成都。在路上，馬嵬坡是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第三子李亨在此與父親分道揚鑣，北上去了靈武（今寧夏靈武縣），第十六子永王李璘（與李亨并非同一個母親）則一直跟著唐玄宗到了蜀地。
傳（明)吳彬《明皇幸蜀圖》
天津博物館藏
這一年七月，李亨在靈武登基稱帝，是為唐肅宗，唐玄宗在蜀地莫名其妙地成了太上皇。等到了七月十五，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太上皇的唐玄宗為了盡快平亂，將各位王子分封到各地鎮(zhèn)守，任命太子李亨為天下兵馬元帥，負責(zé)恢復(fù)黃河流域，身邊的李璘為山南東路、嶺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節(jié)度使，江陵郡大都督，坐鎮(zhèn)江陵，經(jīng)營長江流域。這時候的高適已經(jīng)當(dāng)了諫議大夫，他跟隨唐玄宗入蜀，勸諫唐玄宗不要這么做，否則可能會導(dǎo)致諸子關(guān)系的破裂，可惜唐玄宗不聽。到了十一月，已經(jīng)當(dāng)上皇帝的李亨得到消息后，要李璘將權(quán)力交給自己，李璘不干，高適是支持李亨的，于是到了十二月，高適被任命為淮南節(jié)度使，管轄廣陵等十二郡，高適組織軍隊討伐“造反”的永王李璘。
（南宋） 佚名《望賢迎駕圖》
描述安史之亂后，唐肅宗在陜西咸陽望賢驛迎接由蜀歸來的太上皇李隆基的故事。
李白與高適兩人的仕途之路，真是令人唏噓。李白早年暴得大名，卻一輩子在仕途上不暢；高適在46歲的時候才做了個小官，而隨著安史之亂的到來，他每次站隊都能站對，先是大將哥舒翰看好他，他輔佐哥舒翰，哥舒翰失敗后，他逃到蜀地見到唐玄宗，陳述失敗都是下面的人造成的，甚至皇帝您被迫來到蜀地也不是您的錯，是下面有壞人。
天子西幸，適走間道及帝于河池，（高適）因言：“翰忠義有素，而病奪其明，乃至荒踣。監(jiān)軍諸將不恤軍務(wù)，以倡優(yōu)蒲簺相娛樂，渾、隴武士飯糲米日不厭，而責(zé)死戰(zhàn)，其敗固宜。又魯炅、何履光、趙國珍屯南陽，而一二中人監(jiān)軍更用事，是能取勝哉？臣數(shù)為楊國忠言之，不肯聽。故陛下有今日行，未足深恥?！钡垲h之。
——《新唐書》
唐玄宗對高適很滿意，于是封他為諫議大夫，得到唐玄宗賞識，接著又得到唐肅宗的重用。對于永王李璘的問題，高適說永王必敗，唐肅宗于是就任命高適去“平叛”。晚年的高適仕途一路暢通，61歲的時候居然被封侯了。盛世的李白、亂世的高適，都自有其高光時刻。平定李璘之亂是高適后來封侯的一個重要功績依據(jù)。
電影《長安三萬里》中的李白和高適
當(dāng)初，李璘奉了唐玄宗之命東進，經(jīng)過廬山的時候，聽說大詩人李白在這里（安史之亂爆發(fā)后，李白攜家避難于廬山），就將李白請來做自己的幕僚。李白空有一身抱負，一直沒有機會施展，以為這次是自己實現(xiàn)壯志的好機會，于是欣然而往，實際上他并沒有看清當(dāng)時的形勢，誤上了“賊船”。李白的政治眼光確實太差，他認為李璘是唐玄宗派來平叛安史之亂的皇室正統(tǒng)。面對國家危難，他挺身而出。他在永王李璘身邊待了兩個月，寫了大量詩篇贊美李璘以及鼓舞士氣，如《永王東巡歌十一首》。
李璘東進，新皇帝李亨坐不住了，他以天子的命令讓李璘去蜀地找爸爸去，結(jié)果李璘不去，于是李璘就被李亨定性為“謀亂”。
李長之《李白傳》說李璘率師東下是唐明皇的意思：“唐肅宗卻有另一個想法，怕永王璘一旦在江南立足，就可能和自己爭天下，所以當(dāng)肅宗看他真要東下了，便命他回川，要他伺候唐明皇。他沒有服從?！崩瞽U是不是叛亂一直有爭議，后來，唐代宗還為李璘平反過。當(dāng)代學(xué)者鄧小軍《永王璘案真相——并釋李白〈永王東巡歌十一首〉》一文指出，根據(jù)原始文獻《舊唐書》《冊府元龜》《永王東巡歌》等，永王李璘率水軍下?lián)P州時玄宗誥命完全合法，并早已提前通報肅宗并獲得認可，肅宗預(yù)謀鎮(zhèn)壓，挑起沖突，以璘為“叛”，所謂永王璘“叛逆”案純屬肅宗制造的冤案，所謂李白“從逆”案亦純屬冤案。
李白實際上從來沒有覺察到自己參與的李璘集團已經(jīng)被定性為不正當(dāng)?shù)?、不合法的。這是皇家的政治斗爭，成王敗寇，李璘失敗了，李白的命運也就此改變。
這場所謂的“叛亂”很快被平息，高適收買了李璘的心腹，李璘集團內(nèi)部自己亂了，李璘兵敗被殺。作為“從逆”的李白先是逃到了彭澤，后來被抓了起來，關(guān)在潯陽（今江西九江市附近）的監(jiān)獄中，其罪“當(dāng)誅”（《新唐書·李白傳》）。高適這時候是地區(qū)總領(lǐng)導(dǎo)，李白給高適寫信，希望他能伸出援手，結(jié)果高適并沒有理睬李白，甚至李白的夫人登門求救，都被拒之門外。周勛初《高適年譜》中說：“高適對李白之厄難，似無所幫助?！?/p>
李亨、李璘兩兄弟同室操戈，不想使得李白、高適這對當(dāng)年的兄弟今日反目。
當(dāng)時很多人都主張殺掉李白，“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這句詩出自李白的“迷弟”杜甫，但他沒能力救李白。杜甫是真愛李白，在得不到李白消息的時候，他做夢都夢到李白，這一時期杜甫寫有《夢李白》二首，其中有一句廣為人知，就是“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
據(jù)說最后是大將郭子儀為李白求情，免了李白死罪。郭子儀為什么救李白？民間傳說當(dāng)年郭子儀犯罪，李白搭救過他，所以這時候郭子儀向朝廷申請希望通過解除自己的官爵，來贖免李白的死罪。李白救沒救過郭子儀無從考證，但郭子儀因愛才，搭救李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根據(jù)史料，當(dāng)時，給予李白實質(zhì)性幫助的還有宰相張鎬（放李白，肯定得經(jīng)過他的同意）、江南宣慰使崔渙和御史中丞宋若思（李白曾與宋若思的父親是好朋友，宋若思是宋之問的侄子）。
遇永王東巡脅行，中道奔走，卻至彭澤。具已陳首。前后經(jīng)宣慰大使崔渙及臣推覆清雪，尋經(jīng)奏聞。
——李白《為宋中丞自薦表》
會赦，還潯陽，坐事下獄。時宋若思將吳兵三千赴河南，道潯陽，釋囚，辟為參謀，未幾辭職。
——《新唐書》
最終，皇上下旨把李白改判為流放夜郎（今貴州省桐梓縣一帶），“子儀嘗犯法，白為救免。至是子儀請解官以贖，有詔長流夜郎。”（《新唐書·李白傳》）
（南宋）梁楷繪《太白行吟圖》
李白被判流放夜郎之后，朋友辛判官來找他喝酒，安慰他，李白就寫了一首《流夜郎贈辛判官》。詩篇回憶了他們當(dāng)年在長安的時候是多么春風(fēng)得意，如今卻要流放夜郎了：
昔在長安醉花柳，五侯七貴同杯酒。
氣岸遙凌豪士前，風(fēng)流肯落他人后？
夫子紅顏我少年，章臺走馬著金鞭。
文章獻納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
與君自謂長如此，寧知草動風(fēng)塵起。
函谷忽驚胡馬來，秦宮桃李向明開。
我愁遠謫夜郎去，何日金雞放赦回？
詩篇最后一句說“何日金雞放赦回”，古代大赦天下的儀式是立一長桿，桿頭設(shè)一黃金冠首的金雞，口銜絳幡，然后把罪犯帶到金雞下面，宣布赦免的命令，所以金雞象征著大赦。而李白被判流放夜郎不多久，因為關(guān)內(nèi)大旱，朝廷就真的大赦天下了。
（清）高其佩《廬山瀑布圖》
李白的《早發(fā)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就是他聽到了赦免消息的時候?qū)懙?，這時候李白已經(jīng)59歲了。他一輩子想著報效國家，卻一輩子沒有門路，晚年的這場政治災(zāi)難又給他沉重的打擊，但當(dāng)他在被貶謫的路上聽到赦免的消息，說“輕舟已過萬重山”，一切苦難都過去了，又是新的開始。這就是李白，所有的打擊、困難，對于他來說都會過去。這一年是公元759年。兩年后，公元761年，李白再次跨上馬帶上劍奔赴前線，去找李光弼，勸他東征，可惜在金陵病倒。公元762年，李白在安徽當(dāng)涂去世，時年62歲。在最后的歲月，他寫下了《臨終歌》：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
馀風(fēng)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左袂。
后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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