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之所以最后決定立廬陵王為嗣,不僅是由于聽了諸人的勸告,還有 客觀方面的原因。主要是當(dāng)時人心尚未歸附武周,而是仍然向著李唐。例如,叛變的契丹首領(lǐng)孫萬榮圍困幽州時,就曾提出何不歸我廬陵王的口號,用來號召民眾。 又如,武則天曾派其侄武延秀至突厥黑沙南庭,欲納突厥可汗默啜女為妃,默啜卻表示,他的女兒只嫁李氏,不嫁武氏,他愿以兵助李氏兩子復(fù)興。當(dāng)突厥攻陷趙、 定等州時,武則天命吉頊任檢校相州刺史,募兵退敵,但響應(yīng)的人寥寥無幾。后來聽說有詔命皇太子李顯為元帥,應(yīng)募的人便紛至沓來,僅幾天就招募了四、五萬 人,由此可見李唐王室的號召力。
武則天立廬陵王為太子后,擔(dān)心在她死后李武子孫互相攻殺,便讓太子李顯、相王李旦、太平公主與武攸暨 等共立鐵券,藏于史館。這企圖使李、武兩氏在她身后和平共處的想法,只是武則天的一廂情愿。小小的一張鐵券,怎能化解那不共戴天之仇怨?不等到武則天壽終 正寢,一場反武復(fù)唐的政變便爆發(fā)了。
政變首領(lǐng)張柬之是宰相狄仁杰和姚元崇推薦的。久視元年(700),武則天讓狄仁杰薦賢,狄仁杰奏 說荊州長史張柬之有宰相才,但武則天只用為洛州司馬;狄仁杰再薦,才升為秋官侍郎。長安四年(704),武則天命宰相姚元崇出為靈武道安撫大使,姚元崇臨 行前極力向武則天推薦張柬之,說他沉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年事已高,希望武則天立刻任用。武則天聽從了姚元崇的意見,立時召見,不久即用為相。張柬之拜相 時,已經(jīng)80多歲了。
這時,武則天已經(jīng)病重,住在迎仙宮養(yǎng)病,身邊只有二張侍奉,連宰相也數(shù)日見不到她。二張深知諸朝臣對自己深惡痛 絕,所以暗地里也在進行應(yīng)變的準備。張柬之為相后,便加快了政變的步伐,他第一步先控制保衛(wèi)皇宮的禁軍。他首先找到了右羽林衛(wèi)大將軍族將領(lǐng)李多祚。李 多祚掌管禁軍20多年,又把守著玄武門,是一個關(guān)鍵人物。張柬之用高宗舊恩感化他,勸他擁立高宗之子為帝。李多祚指天為誓,愿效死力。然后,張柬之薦同黨 楊元琰、桓彥范、敬暉為左右羽林將軍,又聯(lián)絡(luò)上了左羽林將軍李湛、左威衛(wèi)將軍薛思行,基本上掌握了禁軍的指揮權(quán)。同時,為了掩人耳目,打消對方的疑慮,又 特意薦黨附二張的武攸宜為右羽林大將軍。
軍權(quán)在握之后,張柬之便正式與鳳閣侍郎崔玄、中臺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范、相王府司馬袁恕己組成了政變集團,而這個集團的幕后支持者就是姚元崇。他們派桓彥范與敬暉密見太子李顯,取得了太子的贊同,太子弟相王李旦與太平公主也表示堅決支持,政變的時機成熟了。
神龍元年(705)正月22日,張柬之兵分兩路,殺進洛陽皇宮。他自己與崔玄、桓彥范、薛思行等率一千騎兵、500步兵首先占據(jù)了玄武門,守住要害之 地。同時派李多祚、李湛與駙馬都尉王同皎赴東宮迎接太子。太子李顯本來就膽小,此時又
舉棋不定,遲遲不肯動身。王同皎激動地請?zhí)拥叫溟T以激勵士氣,但 太子李顯瞻前顧后,畏縮不前。大將李湛氣憤地說,將相們冒著滅族的危險興復(fù)唐室,難道太子想把大家送進油鍋嗎?于是,王同皎等不容分說,把太子抱上馬,擁 至玄武門。
兩路人馬會合后,他們立刻揮兵闖進內(nèi)宮,張柬之將張昌宗、張易之?dāng)赜诩t殿外廊。當(dāng)他們擁進武則天養(yǎng)病的迎仙宮時,武則天 大吃一驚,她從病榻上坐起來問道:你們?yōu)槭裁匆鱽y呢?回答是要誅二張。武則天又說:現(xiàn)在二張已死,你們該出宮了吧?桓彥范說,要請武則天傳位于太子李 顯。武則天直到這時才明白,群臣是要自己下臺。她狠狠地盯著參與政變的李湛說:我對你父子不薄,你倒成了誅易之將軍!李湛是李義府的兒子,乃父是擁立武則 天的得力干將,于武則天有知遇之恩;而其子卻是推翻武則天政變的主要參與者;這真是歷史的嘲弄。
政變當(dāng)天,即將張昌期、張同休、張昌 儀斬首,在天津橋南示眾。同時,又將二張一黨的韋錄慶、房融、崔神慶下獄。政變第二天,宣布大赦天下,由太子李顯監(jiān)國。第三天,武則天被迫傳位于李顯。第 四天,李顯正式即位,這就是歷史上的唐中宗。2月2日,唐中宗復(fù)國號為唐,改神都為東都,北都為并州,并按照永淳元年(682年,唐高宗的年號)以前的制 度重新將宗廟、旗幟、官職名稱及服色等恢復(fù)。張柬之等五人分別被封為王,這場推翻武則天的政變,史稱五王之變。
神龍革命成功了,短命 的大周王朝殞落了,親手創(chuàng)建它的武則天又親眼看到了它的覆滅,其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這位從皇帝寶座上跌落下來的婦女再也難于忍受凄涼與冷落,她的路走到了 盡頭。大唐神龍元年(705)11月26日,這位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病死于洛陽上陽宮仙居殿,時年82歲。神龍二年(706)5月,唐中宗力排眾議, 將武則天與高宗合葬于乾陵,當(dāng)然,她的身分已不是武周天子而是李唐皇后了。
她來了,她又去了。她成功過,她又失敗了。一代女皇死去了,但她身后的危機卻并未消除。唐中宗的妻子韋后和太平公主都曾想步武則天的后塵,武三思等人也曾躍躍欲試,企圖登上權(quán)力的頂峰。宮墻里暗流洶涌,宮廷政變此起彼伏,這大概也是武則天的遺澤吧!
十 日落草蕭蕭
貞觀初年的一天,嘉陵江畔殘陽似火,崎嶇的古蜀道上,一行人風(fēng)塵仆仆,疾馳而來。他們在利州都督官署前下馬,新任都督武士早就等在門前迎接。為首的來人氣宇軒昂,他就是奉皇命匆匆趕赴京師的益州著名相士袁天綱。
武士殷勤招待袁天綱等人,并虔誠地請袁天綱為他全家人看相。袁天綱說他的妻子楊氏骨法不凡,必生貴子;又說其子元慶、元爽皆可位至刺史;其長女(即后來 的賀蘭夫人)亦可貴至夫人,但難得善終。當(dāng)乳母把衣著男裝的二小姐(武則天)抱到袁天綱面前時,袁天綱大驚失色。他讓幼小的武則天在地上試著走了幾步,又 前后端祥,最后說:龍睛鳳頸,貴之極也。若是女的,必為天子。
后來,袁天綱的預(yù)言竟然毫厘不爽,完全應(yīng)驗,好象他是神仙下凡,確能未 卜先知一般。實際上,這個預(yù)言越靈驗,越說明它是后代編造的假話。明眼人不難看出,這種事本屬子虛烏有,顯系好事者所附會。但在封建的舊中國,卻利用這種 神話將武則天宣揚為真龍?zhí)熳?,說她的上臺是天命所歸。其實,武則天之所以能夠成為中國的唯一女皇帝,不過是歷史的偶然,是偶然的機遇使這個年輕的女子步入 了男性帝王的殿堂;而與她才具不相上下的太平公主、韋后等人均因為缺乏這種機遇而無法步武氏后塵,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武則天稱帝的偶然性。
武則天之所以能稱帝,是和唐太宗密切相關(guān)的。是唐太宗聽說武則天貌美,才把14歲的武則天召進宮來,給她制造了一個進入宮廷的機會。又是唐太宗為了防止 兒子們互相殘殺,再次喋血玄武門,終于廢掉了嫡長子承乾的儲君之位,并且既沒有立心愛的嫡次子李泰為太子,也沒有立有文武全才,性格像唐太宗的第三子吳王 恪,而是違心地選擇了缺乏果斷作風(fēng)、性格懦弱、頗不類己的第九子晉王李治為太子。李治之成為太子的偶然性是顯而易見的,而正是這位后來成為唐高宗的李治鋪 平了武則天稱帝的道路。
是這位好色的李治在病榻前看中了父親的才人武則天,并且念念不忘;是這位多情的李治在父親死后,把已經(jīng)削發(fā)為 尼的武則天重新接進宮來,使這個本已注定在生命結(jié)束前要一直陪伴黃卷青燈的武則天死灰復(fù)燃,有了出頭之日;是這位軟弱的李治,一反常規(guī),不顧朝臣的強烈反 對,堅決把武則天立為皇后;是這位多病的李治,不得不讓武則天干政,使武則天嘗到了皇權(quán)這一禁果;是這位懦弱的李治,主動與武則天并肩垂簾,拱手交出了政 權(quán)??梢哉f,沒有庸懦的高宗繼位,就不可能出現(xiàn)這位大周的女皇帝。
當(dāng)然,在武則天稱帝一事上,也毋庸諱言她個人的才能。她善于把握時 機,有一定的政治才能,有頑強的斗爭精神,處事果斷,臨危不亂,政治家的風(fēng)度和陰謀家的狡獪在她的身上都有所體現(xiàn)。而正是這些品質(zhì)使她在一些關(guān)鍵時刻化險 為夷,轉(zhuǎn)危為安,也便她得以維持自己長達數(shù)十年的長期統(tǒng)治。
在封建社會里,女人稱帝是違背倫理的,以武周代李唐,更是大逆不道的。武 則天的一生,遭到長孫無忌等大批朝臣的反對;遭到徐敬業(yè)等將領(lǐng)的反對;遭到李唐宗室的反對,遭到契丹、突厥等外族的反對;遭到后宮王皇后等人的反對;甚至 也遭到丈夫(唐高宗)、親生兒子的反對。她的稱帝道路,充滿了與上述人的斗爭,她華麗的皇冠上,染滿了反對者的血跡。這些無休無止的內(nèi)部斗爭絲毫無益于國 計民生,卻耗盡了她的畢生精力。換言之,如果唐高宗的繼承人是其男姓子孫的話,則武則天所進行的多數(shù)殘酷斗爭,本來都不至于發(fā)生。
武 則天以女人而稱帝,她所遇到的矛盾更尖銳,她所進行的斗爭更激烈。她的統(tǒng)治,更充分地暴露了封建制度的黑暗;她的上臺,更集中地表現(xiàn)了封建制度的罪惡。只 有從這個意義上去分析她的所做所為,才能對她做出比較恰如其分的評價;也只有從這個角度上,才能理解武則天種種不合情理的舉動。而如果忘記了武則天封建皇 帝的身分,就會想當(dāng)然地得出各種不切實際的結(jié)論。
在長期的統(tǒng)治生涯中,武則天是深得其中三味的。她幾十年如一日,緊緊抓住權(quán)力,她一 生中,從未偏離過這個目標(biāo)。她從踏進宮門的第一天起,就開始追逐權(quán)力,向權(quán)力的頂峰攀登。在封建社會中,無限的皇權(quán)于任何人都具有一種不可抗拒的誘惑力。 支配別人、為所欲為、生殺予奪、窮奢極欲,無上的權(quán)力像巨大的磁石,吸引著一切有可能得到這種權(quán)力的人。而一旦進入了權(quán)力的角逐,就像騎上了虎背,使人欲 罷不能。這架封建制度的磨盤在不斷轉(zhuǎn)動,不是爬上頂峰,就是跌進深淵。這就是為什么武則天在當(dāng)上皇后這個封建王朝中女人的最高地位后仍不甘心,還要繼續(xù)往 上爬、要當(dāng)皇帝的主要原因。
武則天所以慨然入宮,就因為她憧憬那無限的皇權(quán),而在她當(dāng)了12年的才人,飽嘗了妃嬪們的白眼之后,就更 是深深體會到了權(quán)力的可貴。為了重新獲得權(quán)力,她像快要淹死的溺水者,死命地抓住了唐高宗這根稻草。這根稻草果然是棵仙草,它使武則天起死回生,把她從尼 姑庵又送進了豪華的皇宮。第二次入宮以后,她不遺余力地擴大自己的權(quán)力。三年之中,她就由才人而昭儀,由昭儀而皇后,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第一夫人。 為此,她處死和流放了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來濟、柳等大臣,培植了許敬宗、李義府、王德儉等親黨,甚至親手扼死了自己親生的襁褓中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