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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庚生：簡論李杜詩

二十年前，即 1962 年紀念偉大詩人杜甫誕生 1250 周年之頃，我在拙文《探杜詩之琛寶·曠百世而知音》中曾說：
　　李杜齊名，千秋佳話。今年恰值李白逝世 1200 周年，杜甫誕生 1250 周年，尚友之思，曷其能已！
　　我們每一涉想到古典詩歌，馬上就會想到唐詩；一涉想到唐詩，首先就會想到李白和杜甫。李杜齊名，但又風格不一。嚴羽《滄浪詩話》云：“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郁?！爆F(xiàn)在一般都認為李白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杜甫是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墒且膊蝗菸覀儾恍欧郀柣恼f法：“在偉大的藝術家們的身上，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時常好象是結合在一起的”（《我怎樣學習寫作》）。
　　馮雪峰先生在《中國文學中從古典現(xiàn)實主義到無產(chǎn)階級現(xiàn)實主義的發(fā)展的一個輪廓》一文中，論述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的關系時說：
　　積極的浪漫主義的傾向是和現(xiàn)實主義的精神相通的，相互滲透的，并且我們可以把它看作現(xiàn)實主義的精神與特色之一而概括到現(xiàn)實主義之內(nèi)去的。
　　他又說：
　　被現(xiàn)代人稱為浪漫主義者的李白，在他精神的積極方面，也是和現(xiàn)實主義相通的。我們從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結合與相融去研究李白、杜甫的詩歌，是會有很多發(fā)現(xiàn)和收獲的。
　　元稹《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并序》有云：
　　至于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
　　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時山東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鋪陳始終，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shù)百，詞氣豪邁而風調(diào)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況堂奧乎？
　　王世貞嘗云：“元微之獨重子美，宋人以為談柄?！弊栽懗鲞@一篇《杜君墓系銘》之后，從中唐一直到清代，甚至可說一直到今天，對唐代這兩位大詩人李白和杜甫，確實是多有評騭論列的。胡元瑞云：“李、杜二家，其才本無優(yōu)劣。但工部體裁照密，有法可尋；青蓮興會標舉，非學可至。又唐人特長近體，青蓮缺焉。故詩流習杜者眾也。”昔人每譽李白為“詩仙”，尊杜甫為“詩圣”，學習、仿效、注釋、評論杜詩的人比較多，學李白、注李白的寥寥無幾；到了當代，已經(jīng)很少有人重視古典詩詞的格律了，只有少數(shù)的專門家和研究者，各依其在文學理論上的、形式內(nèi)容上的以至于門類風格上的所知、所感和所遇，而分別迎拒，抑揚于其間。但總的說來，歷代對李杜的評價多半是作抑李揚杜說的。
　　直至 1972 年，郭沫若先生出版了大著《李白與杜甫》，一反過去的陳案，雖然口頭上聲稱是作“李杜并稱”的，但實際上已經(jīng)是明顯的“抑杜揚李” 了。郭氏的《李白與杜甫》，缺點錯誤是相當嚴重的，在學術界造成了很壞的影響。然而，郭氏對李杜的評價，雖然自身就沒有能夠擺脫“李杜優(yōu)劣論” 的桎梏，道是人家俗，自家先已俗了；但是他卻對自建國以來在李杜研究中廣泛存在的“抑李揚杜”的觀點進行了大膽且尖銳的批評，這對于全國的學術界確實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在這一點上，我們以為應該給予郭著充分的肯定，因為我們永遠應該用歷史的眼光去看問題，無論對古人或是今人。
　　當然，盡管在批判“抑李揚杜論”方面，郭氏曾起過一定的歷史作用；但今天看來還是很不夠的。如前所述，因為郭氏本身就仍然在走著“李杜優(yōu) 劣論”的老路；所以，自郭著出版問世后，有許多專家雖然都改變了過去“抑李揚杜”的觀點，但是卻又創(chuàng)立了另外一種理論，那就是“李杜分論”說。譬如，說對李杜兩位大詩人的研究，“離之則雙美，合之則兩傷”等。誠然，對李杜分別進行深入細致的探討和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并且我們今天作的還很不夠；但是我們細心地去分析李杜兩位大詩人所反映的那個特殊時代里，詩歌在風格上、手法上以及內(nèi)容上、思想上的異同，這樣我們又何嘗不能夠有所發(fā)明和受到啟發(fā)呢？當然偏執(zhí)于個人的主觀愛拒而輕率地抑揚于其間，是研究者們所應力戒的；但是這種任憑主觀地抑揚迎拒與客觀地對李杜進行研究完全是兩碼事。我們不能一看到有人評論李杜，立即就頓生疑心，懷疑他是在抑揚李杜。李白與杜甫同是我國古代詩壇上的巨星，“離之”當然是“雙美”的；然而“合之”，只要我們能持以客觀的科學態(tài)度，參尋辯析，將更其是“雙美”而無“傷”的。

　　（一）

　　李白和杜甫，只為其道家和儒家思想的歧異，在詩歌上所表現(xiàn)的風格也不同，而其本質(zhì)的內(nèi)容則是相近的。李白在詩的風格上走的是“飄逸放縱” 的路，杜甫走的是“沉郁頓挫”的路。但是，如果不從文學的現(xiàn)實主義主潮出發(fā)，是搞不清楚問題的。如歷來所推崇的敖陶孫評詩：“李太白如劉安雞犬，遺響白云，核其歸存，恍無定處?！保ā杜J翁詩評》）這就是只就虛無縹緲處去了解李白的詩，不能認識真實的李白。
　　至德二載（757）二月，永王璘兵敗，李白亡走彭澤，坐系潯陽獄，作《萬憤詞投魏郎中》云：
　　┅┅樹榛拔桂，囚鸞寵雞。舜昔授禹，伯成耕犁。德自此衰，吾將安棲？┅┅ 分明是詬罵當朝。長流夜郎后，作《流夜郎題葵葉》一篇云：慚君能衛(wèi)足，嘆我遠移根。白日如分照，還歸守故園。
　　正是務耕不臣的打算。由于這種反抗的情緒，與當時的統(tǒng)治王朝之間有著尖銳的矛盾在，才激起他生活思想上的狂傲。按《舊唐書·文苑列傳》載：“（李白）嘗月夜乘舟，自采石達金陵，衣宮錦袍，于舟中顧瞻笑傲，旁若無人。” 這樣狂傲的習性，反映到作品中，因而成就為“天馬騰驤”，“清新俊逸” 的風格。顯然，這種浪漫主義的作風是有很深的現(xiàn)實生活的依據(jù)的。
　　作為李白代表作品的《蜀道難》，突出地表現(xiàn)了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所蓄蘊的浪漫主義精神，它的核心卻是在于他對現(xiàn)實所表示的意見：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 從這一核心所輻射出來的一切，橫絕逆折的雄奇瑰偉，直到三復斯言的“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的夸飾，原都是為此一主題而效績的。此詩的現(xiàn)實性遂賦予浪漫主義的手法以積極的精魄。又如李白的《關山月》詩云：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zhàn)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
　　借戍客的思歸申明非戰(zhàn)的思想，用浪漫主義的波瀾助長了它氣魄的宏麗?！秴问贤捎枴吩疲骸叭纾骸畷裕鳎┰鲁鎏焐?，蒼茫云海間。長風一（幾）萬里，吹度玉門關’┅┅之類，皆氣蓋一世。學者能熟味之，自然不褊淺矣?！?這種“氣蓋一世”的魄力，也是通過對現(xiàn)實表示的意見而醞釀以成，而用浪漫主義的手法表述了出來。
　　由于對封建王朝統(tǒng)治者的反抗性，構成了李白詩格為積極的浪漫主義。又由于這種積極的浪漫精神并沒有脫離現(xiàn)實（不是超現(xiàn)實的，而是與現(xiàn)實主義相通的，互相滲透的），他這種積極的浪漫主義是作為“現(xiàn)實主義的精神與特色之一而概括到現(xiàn)實主義之內(nèi)去的”。所以我們說，李太白的詩歌，歸根到底基本上仍然是屬于現(xiàn)實主義的范疇的。
　　李白的生活現(xiàn)實，壓迫與反抗之間的矛盾，逼得他走上幾乎要發(fā)瘋一般的道路，它反映于文學的，也就有了想象上超凡入圣的造詣，令人咋舌。歐陽修《六一詩話》嘗云：“唐之晚年，詩人無復李杜豪放之格。”所謂“豪放”，就指的是詩人睥睨一世，擺脫任何拘束，豪邁不羈與熱情奔放的風格，接近于近世所說的浪漫主義。胡元任《苕溪漁隱叢話》又引：
　　六一居士云：“‘落日欲沒峴山西，倒著接ǚ花下迷。襄陽女兒齊拍手，大家齊唱白銅鞮?！顺Ｑ砸?。至于‘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缓笠娞字畽M 放；所以驚動千古者，固不在此乎！”
　　用李白的《襄陽歌》說明哪些是“常言”，哪些是“驚動千古”“橫放”的句子。但我們以為此例只能說明李詩的“放”，卻還不能說明它的“橫”。若舉“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夢游天姥吟留別》），庶乎近之。詩之“橫”，必是從反抗性產(chǎn)生的，而它的價值，則在于對當時現(xiàn)實的批判。斷絕了淑世之心，才能夠 “橫放”；而絕淑世之心，正是擺脫了一切束縛的階級“浪子”的行徑。李白詩歌在這一方面的成就，就不是一般詩人所能望其項背的了。但是，對于李白詩歌中所體現(xiàn)的這一浪漫主義的精神，如果不從批判現(xiàn)實或對統(tǒng)治者的反抗去領會分析，則只能看到它的現(xiàn)象，深入不到它的本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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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吳喬《圍爐詩話》有云：意思猶五谷也。文，則炊而為飯；詩，則釀而為酒。飯不變米形，酒形質(zhì)變盡。吃飯而飽，可以養(yǎng)生，可以盡年；飲酒而醉，憂者以樂，喜者以悲，有不知其所以然者。
　　昔人以炊米為飯喻文，以釀米為酒喻詩，話說得雖不夠全面，卻也有些見地。那么，我們是否也可以作這樣的推衍：浪漫主義又是詩中的曲蘗。杜甫雖然是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然而在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里并不是沒有浪漫主義梳織于其間的。試讀《兵車行》的一起一結：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所運用的夸飾和襯托，分明都有著浪漫主義的色彩。必須從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去了解與衡定某些作家，也必須從二者的結合去領會與分析某些作品，才可以覘其全豹。
　　試再讀少陵的《羌村三首》之二：

　　晚歲迫偷生，還家少歡趣；嬌兒不離膝，畏我復卻去。憶昔好追涼，故繞池邊樹；蕭蕭北風勁，撫事煎百慮。賴知禾黍收，已覺糟床注；如今足斟酌，且用慰遲暮。
　　這一篇也顯示出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的創(chuàng)作方法來。這一首詩雖短，卻概括了羌村生活的去、來、今?！皯浳簟眱删涫腔貞涍^去樹下納涼的幽靜生活；“蕭蕭”兩句是描寫目前枯枝蕭索的落寞生涯。“賴知”兩句是在無可奈何之中，強自寬解之詞。用篇末幻想里的“慰遲暮”，與篇首的現(xiàn)實中的“迫偷生”相呼應，實際上是以虛映實，增強了這一首詩的沉郁之感。也就是說，用浪漫主義的虛構，勾勒出一種氣氛來，用以強調(diào)出現(xiàn)實主義描寫的力量。

　　浪漫主義的色彩在杜詩中是時常閃現(xiàn)的，試讀他的一首被稱為“筆筆寫生”（浦起龍《讀杜心解》）的蜀中作品，《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曲終余音”，“通篇大結”（王嗣奭《杜臆》）：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幾乎每一個字里都表現(xiàn)出浪漫主義的風采?！鞍驳谩薄ⅰ扒f間”、“大庇”、 “天下”、“歡顏”、“安如山”、“何時”、“突?！币灾劣凇八酪嘧恪?都是充滿著浪漫主義精神的。今昔的論者一直把這幾句詩看作是詩人實在的思想，沒有體會到其中夸飾的成份，因而長期以來對它的評價，一直是未稱公允的。
　　從杜詩里去發(fā)掘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相互結合，是一個說不盡的話題。如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里敘述險象環(huán)生的象征之詞：
　　┅┅歲暮百草零，疾風高岡裂。天衢陰崢嶸，客子中夜發(fā)。霜嚴衣帶斷，指直不能結。凌晨過驪山，御榻在轔轔。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
　　┅┅群冰從西下，極目高棅兀。疑是崆峒來，恐觸天柱折。┅┅
　　又如《北征》詩里描述亂離中小兒女無辜的生動情景：
　　┅┅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床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海圖拆波濤，舊繡移曲折。天吳及紫鳳，顛倒在短褐。┅┅粉黛亦解包，衾裯稍羅列。瘦妻面復光，癡女頭自櫛；學母無不為，曉妝隨手抹；移時施朱鉛，狼藉畫眉闊。┅┅問事競挽須，誰能即嗔喝？┅┅
　　《新婚別》的比興之旨：
　　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旁。┅┅
　　┅┅“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
　　《夢李白》的惝恍之思：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君今在羅網(wǎng)，何以有羽翼？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畈ɡ碎?，無使蛟龍得。
　　浮云終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背鲩T搔白首，若負平生志。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孰云網(wǎng)恢恢，將老身反累。——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
　　還有《醉時歌》毫無顧忌的醉后狂言：
　　┅┅德尊一代?？部?，名垂萬古知何用！┅┅
　　┅┅但覺高歌有鬼神，焉知餓死填溝壑？┅┅
　　┅┅儒術于我何有哉，孔丘盜跖俱塵埃！┅┅

　　以及《洗兵馬》的切盼之詞：
　　┅┅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
　　《釋悶》的熱罵：
　　┅┅豺狼塞路人斷絕，烽火照夜尸縱橫。天子亦應厭奔走，群公固合思升平。但恐誅求不改轍，聞道嬖孽能全生?！吚衔体e料事，眼暗不見風塵清。
　　《客從》的冷嘲：
　　客從南溟來，遺我泉客珠。珠中有隱字，欲辨不成書。緘之篋笥久，以俟公家須。開視化為血，哀今征斂無！
　　等等；這些都何嘗不有浪漫主義的神韻與手法行于其間？這真是俯拾即是的。
　　杜甫還有許多詠物的詩，也奕奕地流溢著浪漫主義的神采。如《畫鷹》詩：“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題壁上韋偃畫馬歌》：“時危安得真致此，與人同生亦同死！”《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尤其是《義鶻行》，通篇都閃爍著傳奇的光影，與《除草》都是浪漫主義的寓言詩。至于《望岳》、《飲中八仙歌》、《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桃竹杖引贈章留后》、《登高》等，從內(nèi)容到形式，就更加明顯地是浪漫主義的詩篇了。

　　（三）

　　我們以為，對古代詩人與古典詩歌的評價，對作品思想、內(nèi)容、藝術形式及風格的鑒賞，似乎不必只在現(xiàn)實主義、浪漫主義兩個名詞之間畫一道鴻溝。盡管詩人輒有偏勝，但仍然是從二者的結合上多考慮一些為好。李杜二人，只是詩的風格不同，在思想等方面及藝術的表現(xiàn)手法上，又是相通的。他二人生在同一時代里，不能因為李白代表浪漫主義詩風，杜甫是現(xiàn)實主義作家，而去強作割裂；應當結合著去看。
　　讀李白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子夜吳歌》），可與杜甫的“用盡閨中力，君聽空外音”（《搗衣》）相互發(fā)明；李詩“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玉階怨》），又可以和杜詩“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ā都讶恕罚﹨⒖?；《戰(zhàn)城南》與《兵車行》；《清平調(diào)詞三首》和《麗人行》；《與史郎中欽黃鶴樓聽吹笛》，《江南逢李龜年》；《寄東魯二稚子》，《憶幼子》；《下涇縣陵陽溪至澀灘》，《解憂》；《古風五十九首》，《偶題》；《早發(fā)白帝城》，《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送舍弟》，《天邊行》；《贈新平少年》，《莫相疑行》；《蘇臺懷古》、《越中懷古》、《昭君怨》及《宿巫山下》，《詠懷古跡五首》；《月下獨酌》，《獨酌》；《宣城長史弟昭贈予琴溪中雙舞鶴詩以見志》，《房兵曹胡馬》；《春日醉起言志》，《江漢》；《溫泉侍從歸逢故人》，《酬高使君相贈》；《客中作》，《陪王侍御宴通泉東山野亭》；《書情寄從弟邠州長史昭》，《得舍弟觀書自中都已達江陵今茲暮春月末行李合到夔州悲喜相兼團圓可待賦詩即事情見乎詞》；《寄遠》，《客夜》；《別內(nèi)赴征》，《月夜》；《魯郡東石門送杜甫》、《沙丘城下寄杜甫》，《夢李白二首》；《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可惜》；《山中答俗人》，《江亭》；《山中與幽人對酒》，《漫成二首》；《詠鄰女東窗海石榴》，《病橘》；《贈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都可以相互參尋，求得二人風格的異同。
　　總之，了解太白的詩，要從積極的浪漫主義是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的風格之一去認識，就雖不中而不遠了。認識了這一問題，就可以肯定李白的詩歌創(chuàng)作，仍然是循沿著現(xiàn)實主義文學發(fā)展的道路向前發(fā)展的，它對于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歷史的發(fā)展是有推動作用的。這樣，我們就可以將我國詩史上這兩位最偉大的詩人在文學發(fā)展的道路上統(tǒng)一起來，這對于我們的研究工作是有益的。李白和杜甫一樣，他對于后世的影響也是很大的；不過在封建社會里，很少有人能趕得上他這樣的高才與狂傲，所以學習他就比較困難了。因此，就視他為詩中之“仙”，而以杜甫為詩中之“圣”；“仙”與“圣”，本沒有優(yōu)劣上下褒貶的揚抑之意，而只是說明兩者在詩的風格上有所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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