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曾在安州安陸郡(今屬湖北)的壽山隱居養(yǎng)望。
祝穆《方輿勝覽》卷三一“湖北路·德安府”下有“壽山”,云“在安陸縣西北六十里,昔山民有壽百歲者”。
他在壽山中隱居一段時間之后,就在安陸之地,到宰相之家的許府做女婿去了。
在《上安州裴長史書》中介紹個人的行蹤,緊接“南窮蒼梧,東涉溟?!敝笥终f:
見鄉(xiāng)人相如大夸云夢之事,云楚有七澤,遂來觀焉。而許相公家見招,妻以孫女,便憩跡于此,至移三霜焉。
許相公是誰?
此人即在高宗時拜相的許圉師。
曾鞏《李太白文集后序》曰:
“蓋白蜀郡人,初隱岷山,出居襄漢之間,南游江淮,至楚,觀云夢。云夢許氏者,高宗時宰相圉師之家也,以女妻白?!?/p>
許圉師為唐初高官許紹少子,《舊唐書》卷五九有傳,附《許紹傳》之后,云是儀鳳四年(679)卒,則是下距李白至此成婚已歷有年代。
李白“憩跡于此”,無甚光彩可言,所以他在《秋于敬亭送從侄耑游廬山序》中又說是“酒隱安陸,蹉跎十年”。但在這一事情上仍可看出李白的個人特點。
安州安陸郡屬淮南道,郡治在今安陸縣,其地在武漢市之北部偏西,南方就是古之云夢澤。云夢面積很大,楚辭與漢賦中經(jīng)常提到,頗富神奇色彩,李白慕此來游,遂入贅許府而居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陳寅恪說:
“唐代杜會承南北朝之舊俗,通以二事評量人品之高下。此二事,一日婚,二日宦。凡婚而不娶名家女,與仕而不由清望官,俱為社會所不齒?!?/p>
當時的人對待婚配,有不同的追求目標,有的堅持傳統(tǒng)的價值標準,以娶“五姓女”為榮。
所謂“五姓”,指崔(清河或博陵)、盧(范陽)、李(趙郡或隴西)、鄭(滎陽)、王(太原)五大世族。這是南北朝以來的著名郡望,人稱海內(nèi)第一流的高門。
而李白所追求的,則是當代的權(quán)貴之家。
盡管許家的鼎盛時期已過,但許氏畢競是相門之女,許紹、許圉師的官位與聲望煊赫一時,因而他還是甘心屈尊就婚。這也就反映了他未能免俗而熱衷的一面。
李白在婚姻問題上反映出來的與眾不同之處,還在甘心以贅婿的身份進入許府。
按杜甫有《哭王彭州掄》一詩,曰:
“北部初高選,東床早見招。蛟龍纏倚劍,鸞鳳夾吹簫?!?/p>
仇兆鰲《杜詩詳注》:“東床見招,如簫迎鸞鳳,掄必締姻宗室也?!庇忠抖乓堋吩唬骸耙娬校钦型鯙樾??!?/p>
近人陳鵬敘唐時賤視贅婿,又據(jù)此而論曰:
“然權(quán)貴之家,往往以女招贅士人,而士之未達者,亦多樂于就贅,藉為趨附之梯。”
又曰:
“故李義山《雜纂·陡頓歡喜》條以'富家兒乍入贅女婿’與'窮措大及第’并列,蓋譏其暴得富貴也?!?/p>
李白入贅許府,不能視為趨附,然以就婚相府為榮,其心態(tài)亦有相通之處。
我國自夏、商、周三代起,就已建立起了父系社會,商代初步形成了宗法制度,西周以降,這一制度更趨周密,從而以父系為中心的倫理觀念深入人心。
男尊女卑,婦女失去了獨立的人格和自主權(quán)。男子頂門立戶,維持一姓相承的血統(tǒng),繼承家財,接續(xù)宗祀。
婦女出嫁到丈夫家,生兒育女,操勞家務(wù),被視為天經(jīng)地義的事。
“三綱六紀”中的所謂“夫為妻綱”,作為人倫關(guān)系中的重要準則,在封建社會中一直信守弗渝。相反,男子入贅于妻家,則被視作反常之事。
贅婿一直遭到社會上的賤視。自先秦至上一世紀中葉之前,莫不如此。唐代社會雖然比較開放,但在漢族聚居的地方,接受儒家教育的士人中間,同樣存在著賤視贅婿的風氣。
但在西域地區(qū)的各民族,生活中還存在著很多母系氏族社會中遺留下來的風習。根據(jù)社會學家的研究,游牧民族中的婦女,比之農(nóng)耕民族中的婦女,其地位普遍要高。
《通典》卷一九二“邊防八·西戎四”曰:
“自大宛以西至安息,雖頗異言,然大同,因相曉知也。其人皆深目多髭髯,善賈。其俗貴女子,女子所言丈夫乃決正?!?/p>
突厥族的社會發(fā)展階段要比漢族落后,反映在婚娶問題上,女方的地位要重要得多。
《大唐西域記》卷一《序論》縱論西域風俗時說:
“黑嶺已來,莫非胡俗。雖戎人同貫,而族類群分,畫界封疆,大率土著?!奕o禮,尊卑無次,婦言是用,男位居下。”
在李白的出生地碎葉附近,有鐵勒在活動?!端鍟肪戆怂摹侗钡覀鳌妨袛㈣F勒諸部,末云:
“雖姓氏各別,總謂為鐵勒。并無君長,分屬東、西突厥?!渌状蟮峙c突厥同,唯丈夫婚畢,便就女家,待產(chǎn)乳男女,然后歸舍,死者埋殯之,此其異俗也。”
敦煌斯1725號寫本《書儀》殘卷日:
“近代之人多不親近入室,即是遂就婦家成禮,累積寒暑,不向夫家?!?/p>
這一情況當是受到突厥屬下諸部習俗之影響,故于西陲之地尤為多見。但這類婚事如發(fā)生在中原的漢族高門,則他人之視那些寄居女家的人,也就是贅婿的身份了。
李白出身于西域遷來的家庭,自然會受到突厥文化的影響。他之入贅許家,自稱“許相公家見招”,心理上沒有什么障礙,可見他的觀念頗有與當時其他文人不一樣之處。
總的看來,李白在安陸時期的生活頗不愜意。
大約在隱居壽山前后,曾向安州長史李京之獻詩干謁,而他在《上安州李長史書》中,僅為了將李京之誤認為故人魏洽,就卑詞一再謝罪。
看來當時處境窘迫,亟欲求得他人援手。
內(nèi)云:“白孤劍誰托,悲歌自憐。迫于悽惶,席不暇暖。寄絕國而何仰,若浮云而無依。南徙莫從,北游失路?!?/p>
可見其時生活上的落魄。
當然,李白畢竟有其獨特的氣概,他在《書》的開頭作自我介紹時,仍然意氣不衰,云是“白嵚崎歷落可笑人也。雖然,頗嘗覽千載,觀百家”。仍然保持著高傲而自尊的氣概。
隨后他給接任李京之的裴長史寫了一封長信,詳細介紹了個人的身世,抒發(fā)個人的抱負。
因此,《上安州裴長史書》已成為研究李白身世的一份重要記錄。
書中提到“前此郡督馬公,朝野豪彥,一見盡禮,許為奇才,因謂長史李京之曰:'諸人之文,猶山無煙霞,春無草樹。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語,絡(luò)繹間起,光明洞徹,句句動人?!?/p>
然而李京之仍然無所舉動。就是接他職位的裴長史,也不見有什么反應(yīng)。郡督馬公雖有贊賞之詞,然而也沒有作出什么實際的幫助。
《上安州裴長史書》中說:
“白竊慕高義,已經(jīng)十年,云山間之,造謁無路。今也運會,得趨末塵。承顏接辭,八九度矣?!?/p>
想來這時已經(jīng)入贅許府,然而這樁親事對他提高社會地位仍然沒有什么幫助。
李白居住安陸期間,還曾移家前往白兆山隱居,《安陸白兆山桃花巖寄劉侍御綰》詩內(nèi)云:“云臥三十年,好閑復愛仙。蓬壺雖冥絕,鸞鳳心悠然?!?/p>
可知他隱居求仙的念頭始終沒有停息過。
在此期間,李白好酒的脾性,越發(fā)厲害,曾有《贈內(nèi)》詩曰: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
這里用的是《后漢書·周澤傳》中的故事。
周澤任太常卿,主禮樂祭祀,曾犯病,臥于齋官中,妻子念其老病,前去探視。周澤以為他干犯齋禁,怒而送她入獄以謝罪。當時有人為此作歌日:“生世不諧,作太常妻。一歲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齋,一日不齋醉如泥。”
說明他與許夫人之間的關(guān)系,還是和諧而歡暢的,故能有此調(diào)侃之詞。然亦可見李白沉湎于酒的狂態(tài)了。
李白就婚許府幾年后,大約在開元二十年(732)前后,即經(jīng)南陽向長安進發(fā)。一路上,李白結(jié)交地方官吏,廣交詩友,但其主要行蹤側(cè)是往來于長安、洛陽兩地。這些活動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一登仕途。然而求取仕途的過程并不順利,大約兩年后,他又回到安陸。
然而大約7年后,許氏夫人不幸去世。許氏為他生下一子一女:子名伯禽,小名明月奴,女名平陽。
看來李白已難再在許家耽下去。原來他是贅婿的身份,如今許家的女兒已不在,那他也就失去依傍,況且前時住此已有麻煩,這時處境更為落魄,只得遷地為良,于是他帶著兩個孩子,移家東魯。
魏顥在敘及李白家室時,曰“白始娶于許”,“又合于劉訣,次合于魯一婦人,生子曰頗黎,終娶于宗”。
這里用上“娶”、“合”二字,涵義有別。許、宗二婦是“娶”的關(guān)系,即曾正式成婚,劉氏與魯一婦人是“合”的關(guān)系,大約只是同居?;蛟S李白膝下一子一女年幼,需要另一女人照料,所以先后與人同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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