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世家第十七【1】
孔子生魯昌平鄉(xiāng)陬邑。其先宋人也【先：祖先。】，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
孔子出生在魯國昌平鄉(xiāng)的陬（ｚōｕ,鄒）邑。他的祖先是宋國人，叫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了叔梁紇（ｈé，禾）。
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顏氏女：據(jù)《禮記·檀弓》說，名征在。野合：據(jù)《索隱》、《正義》解釋，叔梁匕與征在成婚時已超過六十四歲，而征在歲數(shù)尚小，二人年齡相差懸殊，此種婚姻在當(dāng)時不合禮法，故謂野合。】，禱于尼丘得孔子【禱：祈禱，向神求福。】。
叔梁紇年老時娶顏姓少女才生了孔子，那是他們到尼丘山向神明禱告后而得孔子的。
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魯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生而首上圩頂【紆（ｗéｉ,維）頂：形容人頭頂四周高，中間低，呈“凹”字形。圩，洼田四周的埂。】，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古人有名也有字，且義常相關(guān)聯(lián)。因叔梁紇曾禱于尼丘山，故子名丘，字仲尼。就是把“尼丘”二字拆于來。仲，排行老二之意?？鬃佑挟惸感置掀?/span>?！?/span>，姓孔氏。
魯襄公二十二年（前551）孔子誕生。他剛出生時頭頂是凹下去的，所以就給他取名叫丘。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紇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魯東，由是孔子疑其父墓處，母諱之也【母諱之：叔梁紇去世時，征在少寡，在當(dāng)時社會，她不便送葬，故不知叔梁紇墳地所在，所以無法告訴孔子其父的墓地在何處。】?？鬃訛閮烘覒颍ｊ愘薅?/span>【陳：陳列、擺設(shè)。俎豆：古代祭祀時盛祭品的器皿。俎是方形的，豆是圓形的。】，設(shè)禮容【禮容：指制儀容。】。
孔子出生不久叔梁紇就死了，埋葬在防山。防山在魯國東部，因此孔子無法確知父親的墳?zāi)乖诤翁?，是母親沒有把父親埋葬的地方告訴他?？鬃有r候做游戲，常常擺起各種祭器，學(xué)做祭祀的禮儀動作。
孔子母死，乃殯五父之衢【殯：停放靈柩。五父之衢：睦名，是魯城內(nèi)的街道。】，蓋慎也【慎：慎重。】。郰人輓父之母誨孔子父墓【郰：同“陬”，陬邑。誨：告訴的意思。】，然后往合葬于防焉【焉：代指防山?！?/span>。
孔子的母親死后，就把靈柩暫且停放在五父之衢，這是出于慎重沒有馬上埋葬。陬邑人輓父的母親把孔子父親的葬地告訴了他，然后孔子才把母親遷去防山同父親葬在一起。
【段意】：記敘孔子的身世。孔子是叔梁紇晚年再娶所生的兒子，生有異相，早歲喪父，在兒童時代就對禮儀有濃厚興趣。其母死后，孔子謹慎地將她合葬于其父在防山的墓地。
孔子要绖【要绖：古代喪服中的麻腰帶。要，通“腰”。】，季氏饗士【饗：用酒食款待人。】，孔子與往。陽虎絀曰【絀：通“黜”，排除，貶退。】：“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鬃佑墒峭恕?/span>
孔子腰間還系著孝麻帶守喪時，季孫氏舉行宴會款待名土，孔子前往參加。季孫氏的家臣陽虎阻撓說：“季氏招待名士，沒有請你啊。”孔子因此而退了回來。
孔子年十七，大夫孟釐子病且死【病且死：病重將要死。且，將要，將近。】，誡其嗣懿子曰【誡：囑告。嗣：繼承人，此指兒子。】：“孔丘，圣人之后，滅于宋【滅于宋：孔子六世祖孔父嘉在宋國內(nèi)亂中為華督所殺，其子防叔奔魯，故云滅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讓厲公【孔子遠祖弗父何為宋襄公之子，依禮法當(dāng)為宋國嗣君，但其讓位于弟弟，即后來的宋厲公。】。
孔子十七歲那年，魯國大夫釐子病危，臨終前告誡兒子懿子說：“孔丘這個人，是圣人的后代，他的祖先在宋國滅敗。他的先祖弗父何本來繼位做宋國國君，卻讓位于他的弟弟厲公。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佐：輔助。】，三命茲益恭【三命：指三次加官晉爵。茲益：更加。】，故鼎銘【鼎銘：鼎上所鑄的文字。】云：'一命而僂【僂：曲背，引申為彎腰鞠躬。】,再命而傴【傴：義同“僂”。】，三命而俯，循墻而走【循墻：挨著墻。循，沿著。】，亦莫敢余侮【侮：欺侮。】。
到他的另一個先祖正考父時，歷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三朝，三次受命一次比一次恭敬，所以正考父鼎的銘文說：'第一次任命鞠躬而受，第二次任命時彎腰而受，第三次任命時俯首而受。走路時順 根快走，也沒人敢欺侮我；
饘于是【饘（ｚｈ?。?，沾）：稠粥。于是：在這個鼎中。】，粥于是，以餬余口【用饘、粥來勉強維持自己的生活。表示過儉樸的生活。】。’其恭如是。吾聞圣人之后，雖不當(dāng)世【當(dāng)世：指做國君。】必有達者【達者：顯貴的人。】。今孔丘年少好禮【好：喜歡。】其達者歟？吾即沒【即沒：如果死了。】，若必師之【若：你，指孟懿子。師之：以他為師。】。”
我就在這個鼎中做些面糊粥以糊口度日。’他就是這般恭謹節(jié)儉。我聽說圣人的后代，雖不一定做國君執(zhí)政，但必定會有才德顯達的人出現(xiàn)。如今孔子年少而好禮，他不就是才德顯達的人嗎？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以他為師。
及釐子卒【卒：死。】，懿子與魯人南宮敬叔往學(xué)禮焉【南宮敬波與孟懿子同為孟釐子之子，此處不應(yīng)更言“魯人”。】。是歲，季武子卒，平子立。
等到孟釐子死后，孟懿子和魯國人南宮敬叔便前往孔子處學(xué)禮。這一年，季武子死了，由平子繼承了卿位。
孔子貧且賤。及長，嘗為季氏史【嘗：曾經(jīng)。史：一作“委吏”，古代管理倉庫的小官。】，料量平【料：計算。量：量具。平：公平，精確。】；嘗為司職吏而畜蕃息【司職使：管理牧場的小官吏。畜蕃息：牲畜殖興旺。】。由是為司空。
孔子家境貧窮，社會地位低下。到長大之后，曾給季氏做過管理倉庫的小吏，出納錢糧算得公平準確；也曾提任過管理牧場的小吏，牲畜蕃息。因此他又升任主管營建工程的司空。
已而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wèi)，困于陳、蔡之間，于是反魯?？鬃娱L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魯復(fù)善待，由是反魯。
過了不多久，他離開了魯國，在齊國受到排斥，在宋國、衛(wèi)國遭遇到驅(qū)逐，又在陳國和蔡國之間被圍困，最后又返回了魯國?？鬃由砀呔懦吡?，人們都稱他為“長人”，覺得他與一般人不一樣。魯國后來對他好了，所以他終于返回了魯國。
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濒斁c之一乘車【魯君：指魯國國昭公。乘：輛。】，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蓋見老子云【豎子：童仆。俱：一起。適：往，到。】。辭去，而老子送之曰：
魯國人南宮敬叔對魯昭公說：“請讓我與孔子一起到周去?！濒斦压徒o了他一輛車子、兩匹馬，一名童仆，隨他出發(fā)，到周去學(xué)禮，據(jù)說是見到了老子。告辭時，老子送他們時說：
“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竊：自謙之詞，冒充。】，送子以言，曰：
“我聽說富貴的人是用財物送人，品德高尚的人是用言辭送人。我不是富貴的人，只能竊用品德高尚人的名號，用言辭為您送行。這幾句話是：
'聰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fā)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毋以有己：忘掉自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魯，弟子稍益進焉【稍漸漸。益進：增多。】。
'聰明深察的人常常受到死亡的威脅，那是因為他喜歡議論別人的緣故；博學(xué)善辯識見廣大的人常遭困厄危及自身，那是因為他好揭發(fā)別人罪惡的緣故。做子女的忘掉自己而心想父母，做臣下的要忘掉自己而心存君主?！鬃訌闹芑氐紧攪?，跟從他學(xué)習(xí)的弟子就漸漸多起來了。
是時也，晉平公淫，六卿擅權(quán)【六卿擅權(quán)：指韓、趙魏、范、中行及智氏六個大臣把持國政。參見卷三十九《晉世家》。】，東伐諸侯；楚靈王兵強，陵轢中國【陵轢：同“凌轢”，欺壓。中國：此指中原地區(qū)。】；齊大而近于魯。魯小弱，附于楚則晉怒；附于晉則楚來伐；不備于齊【備：防備?！?/span>，齊師侵魯。
在這個時候，晉平公淫亂無道，韓氏、趙氏、魏氏、中行氏、范氏、知氏六家大臣把持國政，不斷出兵攻打東邊的侯國，楚靈王軍隊強大，也時常侵犯中原各國；齊是大國又靠近魯國。魯國既小又弱，歸附楚國就惹怒晉國；歸附晉國就招致楚國來討伐；對于齊國如果奉事不周到，齊國的軍隊就侵犯魯國。
【段意】：孔子而立之年以前的事跡。包括赴宴時受陽虎侮慢、魯大夫孟釐子臨終遺言對孔子的推重、孔子早年貧賤失職的情況、孔子到周學(xué)禮后老子對他的贈言等等，順便交待了魯國所處的國際形勢的微妙。
魯昭公之二十年【公元前522年。】，而孔子蓋年三十矣。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景公問孔子曰：“昔秦穆公國小處辟【辟：同“僻”，偏僻。】，其霸何也？”
魯昭公二十年（前522），這時孔子大是三十歲了。齊景公帶著嬰來到魯國，景公問孔子說：“從衣秦公國家小而又處于偏僻的地方，他能夠稱霸，這是什么原因呢？”
對曰：“秦，國雖小，其志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身舉：親自推薦。五羖（ｇǔ,古）指五羖大夫百里奚。百里奚原為虞國人，晉虞，為晉所俘，作為陪嫁臣隨秦穆公夫人即晉公子夷吾的姐姐入秦，后逃離秦國，在宛地被楚國人捉住，秦穆公以賢，用五張羊皮把他贖回，任為大夫，故云。事詳見卷五《秦本紀》。羖黑色公羊。】，爵之大夫，起累紲之中【累紲：（ｘｉè,謝）：同“縲紲”，綁人用的繩索，引申為拘禁。】，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王：統(tǒng)治天下。】，其霸小矣。”景公說【說：“同“悅”。高興?！?/span>。
孔子回答說：“秦國雖小，志向卻很大；所處地方雖然偏僻，但施政卻很恰當(dāng)。秦穆公親自拔用五張黑公羊皮贖來的百里奚，授給他大夫的官爵，把他從拘禁中一解救出來，就與他一連談了三天的話，隨后就把執(zhí)政大權(quán)交給他了。用這種精神來治理國家，就是統(tǒng)治整個天下也是可以的，他當(dāng)個霸主還算是小的呢?！本肮犃撕芨吲d。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郈昭伯因斗雞故得罪魯昭公【據(jù)《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記載，季平子與郈昭伯因雞斗仇，郈昭伯就勸魯昭公討伐季平子。】，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孟氏：即孟孫氏。】，昭公師敗，奔于齊，齊處昭公乾侯【處：安置。】。其后頃之【頃之：不久。】，魯亂。
孔子三十五歲的時候，季平子因為與郈昭伯斗雞怨的事得罪了魯昭公，昭公率軍隊攻打平子，平子和孟孫氏、叔孫氏三家聯(lián)合攻打昭公，昭公的軍隊吃了敗仗，逃奔到齊國，齊國把昭公安置在乾侯這個地方。其后過了不久，魯國發(fā)生了變亂。
孔子適齊，為高昭子家臣【家臣：卿大夫的幕僚、私臣。】，欲以通乎景公。與齊太師語樂【太師：樂官。語樂：談?wù)撘魳贰?/span>】，聞《韶》音【《韶》：古代樂曲名，相傳為虞舜所作。】，學(xué)之，三月不知肉味，齊人稱之【稱：贊揚?！?/span>。
孔子來到齊國，做了高昭子的家臣，想借高昭子的關(guān)系接近景公。他與齊國的樂官談?wù)撘魳?，聽到了舜時的《韶》樂，就學(xué)習(xí)了起來，有三個月的時間竟嘗不出肉的味道，齊國人都稱贊他。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幾句話的意思是，國要像國君的樣子，大臣要像大臣的樣子，父親要像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兒子的樣，上下各守秩序政治就可以走上軌道了。】。”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信：的確。】，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
齊景公向孔子請教如何為政，孔子說：“國君要像國君的樣子，臣子要像臣子的樣子，父親要像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兒子的樣子。”景公聽了后說：“對極了！假如國君不像個國君，臣子不像個臣子，父親不像個父親，兒子不像個兒子，即使有很多的糧食，我怎么能吃得著呢！”
他日又復(fù)問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節(jié)財?！本肮f，將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滑稽：謂能言善辯，巧嘴滑舌。軌法：遵守法規(guī)。】；倨傲自順【居傲自順：傲慢不恭，自以為是。】，不可以為下；
改日景公又向孔子請教為政的道理，孔子說：“管理國家最重要的是節(jié)約開支，杜絕浪費?！本肮犃撕芨吲d，打算把尼谿的田地封賞給孔子。晏嬰勸阻說：儒者這種人，能說會道，是不能用法來約束他們的；他們高傲任性自以為是，不能任為下臣使用；
崇喪遂哀【崇喪遂哀：重禮喪葬，長期不止。遂，通“久”。】，破產(chǎn)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大賢：指文王、周公等人。息：滅。】，周室既衰，樂缺有間【這一句的意思是說，禮崩樂壞已經(jīng)很久了。】。
他們重視喪事，竭盡哀情，為了葬隆重而不惜傾家蕩產(chǎn)，不能讓這種做法形成風(fēng)氣；他們四處游說乞求官祿，不能用他們來治理國家。自從那些圣賢相繼下世以后，周王室也隨之衰微下去，禮崩樂壞已有好化時間了。
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使上下朝的禮節(jié)繁瑣。】，趨詳之節(jié)【趨：小步快走，表示恭敬。詳：審慎。】，累世不能殫其學(xué)【累世：幾代。】，當(dāng)年不能究其禮【當(dāng)年：畢生。】。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先：導(dǎo)引。細民：小民百姓】。”
現(xiàn)在孔子講究儀容服飾，詳定繁瑣的上朝下朝禮節(jié)，刻意于快步行走的規(guī)矩，這些繁文縟節(jié)，就是幾代人也學(xué)習(xí)不完，畢生也搞不清楚。您如果想用這套東西來改變齊國的風(fēng)俗，恐怕這不是引導(dǎo)老百姓的好辦法。”
后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奉：進獻。】。”以季、孟之間待之【季、孟之間：指上卿和下卿之間。季孫氏當(dāng)時為上卿，孟孫氏為下卿。】。
之后，齊景公雖然很有禮貌地接見孔子，可不再問起有關(guān)禮的問題了。有一天，景公慰留孔子說：“用給季氏那樣高的待遇給您，我做不到?！彼跃陀蒙锨浼緦O氏、下卿孟孫氏之間的待遇給孔子。
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笨鬃铀煨?/span>【遂：于是?！?/span>，反乎魯。
齊國的大夫中有人想害孔子，孔子聽到了這個消息。景公對孔子說：“我已年老了，不能用你了?！笨鬃佑谑蔷碗x開齊國，返回了魯國。
【段意】：孔子從而立到不惑之年的主要事跡。齊景公適魯，孔子答景公問政，深得賞識。魯國發(fā)生內(nèi)亂，孔子適齊，又答景公問政，再度得到賞識。然終因晏嬰等人的抵制，未能得到信用，不得不返回魯國。
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卒于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穿井：打井。缶：一種肚大口小的瓦器。】，中若羊【《索隱》引《家語》云：“桓子穿井于費，得物如土缶，中有羊焉?！比?，好像。】，問仲尼云“得狗”【這一句的意思是說，詢問孔子時謊稱得到的是狗，以看其是否博學(xué)多聞。】。
孔子四十二歲那年，魯昭公死在齊國的乾侯，魯定公繼位。定公繼位的第五年夏天，季平子死了，季恒子繼立為上卿。季桓子氣掘井時掘得一個腹大口小的陶器，里面有個像羊的東西，告訴孔子時卻謊稱“得到一只狗”。
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閬【夔：古代傳說中的一種龍形動物，只有一足。罔閬（ｌàｎｇ,浪）：同“罔兩”，古代傳說中的山精怪。】，水之怪龍、罔象【罔象：古代傳話中的水精怪。】，土之怪墳羊【墳羊：據(jù)《集解》說，是一種雌雄未成的怪手。又稱土精?！?/span>。”
孔子說：“據(jù)我所知，那里面是羊。我聽說，山林中的怪物是一種叫'夔’的單足獸和會學(xué)人聲的山精'罔閬’，水中的怪物是神龍和叫'罔象’的水怪，泥土中的怪物是一種雌雄未明的'墳羊’?！?/span>
吳伐越，墮稽【墮（ｈｕǐ，毀）：同“隳”，毀壞。】得骨節(jié)專車【謂一節(jié)骨頭有一輛車長。】。吳使使問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于會稽山【致：召集。】，防氏后至【防氏：部落首領(lǐng)。】，禹殺而戮之【戮：陳尸。】，其節(jié)專車，此為大矣。”
吳國攻打越國，把越國的國都會稽摧毀了，得到一節(jié)骨頭，有一輛車長。吳國派使者來問孔子：“什么骨頭最大？”孔子說：“大禹召集群神到會稽山，防風(fēng)氏遲到，大禹就把他殺死并陳尸示眾，他的骨頭一節(jié)就有一車長，這就是最大的骨頭了。”
吳客曰：“誰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綱紀：法則，原則。這里是造福的意思。】，其守為神【守：指監(jiān)守山川按時祭祀的人。神：指神化了的部落首領(lǐng)。】，社稷為公侯【社稷：指土地和谷物，此指守土神和谷神的人。】，皆屬于王者。”
吳國的使者又問：“那神又是誰呢？”孔子說：“山川的神靈能興云致雨足可造福天下，負責(zé)監(jiān)守山川按時祭祀的就是神。守土地和谷物的就是公侯，他們都隸屬于王者”。
客曰：“防風(fēng)何守？”仲尼曰：“江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汪罔氏：上古部落名。】，為釐姓。在虞、夏、商為汪罔，于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
吳使又問：“防風(fēng)氏是監(jiān)守什么的？”孔子說：“汪罔氏的君長監(jiān)守封山和禺山一帶的祭祀，是釐姓。在虞、夏、商三叫汪罔，在周叫長翟，現(xiàn)在叫做大人?！?/span>
客曰：“人長幾何？”仲尼曰：“僬僥氏三尺【僬僥氏：古代傳說中的矮人。《列子·湯問》：“從中州以東四十里，得僬僥國，人長一尺五寸。”】，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十之：指三尺的十倍，即三丈?！?/span>，數(shù)之極也?！庇谑菂强驮唬骸吧圃帐ト?！”
吳使問：“人的身高有多少？”孔子回答說：“僬僥氏身高三尺，是最矮的了；高的不過三丈，數(shù)得上是最高的了?！眳菄拐呗犃酥笳f：“了不起呀圣人！”
桓子嬖臣曰仲梁懷【嬖臣：寵幸之臣。】，與陽虎有隙【隙：裂痕。】。陽虎欲逐懷，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懷益驕，陽虎執(zhí)懷?；缸优柣⒁蚯艋缸?，與盟而之【（ｓｈì，釋）：通“釋”，釋放。】。陽虎由此益輕季氏。
季桓子有個寵臣叫仲梁懷，與陽虎有怨仇。陽虎想要驅(qū)逐仲梁懷，季氏家臣公山不狃阻止了他。這年秋天，仲梁懷更加驕橫了，陽虎把捉了起來。季桓子對此很惱怒，陽虎就把季桓子也囚禁了起來，直到季桓認輸訂立了盟約才把他釋放出來。陽虎從此以后更加看不起季氏。
季氏亦僭于公室【僭：超越本分。指下級冒用上級的名義、禮儀、器物。】，陪臣執(zhí)國政【陪臣：諸侯國的大夫，對天子自稱陪臣。此指季氏。】，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詩》：指《詩經(jīng)》?！稌罚褐浮稌?jīng)》，又稱《尚書》。《禮》：指《周禮》、《儀禮》、《禮記》，全稱《三禮》。】，弟子彌眾【彌：更加。】，至自遠方，莫不受業(yè)焉。
季氏辦事也竟然凌駕于魯君之上，魯國出現(xiàn)了大臣專權(quán)的局面。因此魯國自大夫以下都不守禮分，超越職權(quán)違背了正道。所以孔子不愿意再在魯國做官了，退閑在家，專心研究整理《詩》、《書》、《禮》、《樂》這些典籍，學(xué)生們越來越多，有的甚至來自遠方，無不虛心向孔子求教。
定公八年【公元前502年。】，公冊不狃得意于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適【三桓：指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因都是魯桓公之后，故稱“三桓”。適（ｄí，嫡）：同：“嫡”。指正妻所生的兒子，為法定繼承人。】，更立其庶孽陽虎素所善者【庶孽：妾所生的兒子。】，遂執(zhí)季桓子。
魯定公八年（前502），公山不狃在季桓子手下感到不如意，就利用陽虎作亂，打算廢掉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三家的嫡生嗣子，另立平日為陽虎所喜歡的庶子，于是就把季桓子抓了起來。
桓子詐之，得脫。定公九年，陽虎不勝，奔于齊。是時孔子年五十。
桓子用計騙子他，才得以逃脫出來。魯定公九年（前501），陽虎作亂失敗，逃奔到了齊國。這時，孔子五十歲。
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畔：通“叛”。反叛。】，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瘟無所試【溫溫：柔和的樣子。一說同“蘊蘊”，郁郁不得志的樣子。】，莫能己用【己用：任用自己。】，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儻：義同“倘”?；蛟S。庶幾：差不多。】！”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
公山不狃憑借費城反叛季氏，他派人來召請孔子去幫忙。孔子探索所依循的治國之道已經(jīng)很久了，但抑郁不得志，無處可以施展，沒有人能任用自己，就說：“當(dāng)初周文王、周武王興起于豐、鎬而建立了王業(yè)，現(xiàn)在費城雖然小，該也差不多吧！”想要應(yīng)召前去，子路不高興，阻止孔子。
孔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徒：白費，空。】？如用我，為東周乎【這句的意思是說，在東方建立一個像周那樣的王朝。】！”然亦卒不行。
孔子說：“他們請我去，難道會讓我白白跑一趟嗎？如果重用了我，我將在東方建立一個像周那樣的王朝！”然而最終也沒能成行。
【段意】：孔子從不惑到知命之年的主要事跡。釋墳羊及防風(fēng)氏之骨二事，可見孔子的博學(xué)多聞。當(dāng)時魯國僭亂成風(fēng)，故孔子不仕，而致力于教育。后公山不狃使人召孔子，孔子欲行又止，可見他當(dāng)時的矛盾心情。
孔子生魯昌平鄉(xiāng)陬邑。其先宋人也【先：祖先。】，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
孔子出生在魯國昌平鄉(xiāng)的陬（ｚōｕ,鄒）邑。他的祖先是宋國人，叫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了叔梁紇（ｈé，禾）。
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顏氏女：據(jù)《禮記·檀弓》說，名征在。野合：據(jù)《索隱》、《正義》解釋，叔梁匕與征在成婚時已超過六十四歲，而征在歲數(shù)尚小，二人年齡相差懸殊，此種婚姻在當(dāng)時不合禮法，故謂野合。】，禱于尼丘得孔子【禱：祈禱，向神求福。】。
叔梁紇年老時娶顏姓少女才生了孔子，那是他們到尼丘山向神明禱告后而得孔子的。
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魯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生而首上圩頂【紆（ｗéｉ,維）頂：形容人頭頂四周高，中間低，呈“凹”字形。圩，洼田四周的埂。】，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古人有名也有字，且義常相關(guān)聯(lián)。因叔梁紇曾禱于尼丘山，故子名丘，字仲尼。就是把“尼丘”二字拆于來。仲，排行老二之意?？鬃佑挟惸感置掀?/span>?！?/span>，姓孔氏。
魯襄公二十二年（前551）孔子誕生。他剛出生時頭頂是凹下去的，所以就給他取名叫丘。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紇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魯東，由是孔子疑其父墓處，母諱之也【母諱之：叔梁紇去世時，征在少寡，在當(dāng)時社會，她不便送葬，故不知叔梁紇墳地所在，所以無法告訴孔子其父的墓地在何處。】?？鬃訛閮烘覒颍ｊ愘薅?/span>【陳：陳列、擺設(shè)。俎豆：古代祭祀時盛祭品的器皿。俎是方形的，豆是圓形的。】，設(shè)禮容【禮容：指制儀容。】。
孔子出生不久叔梁紇就死了，埋葬在防山。防山在魯國東部，因此孔子無法確知父親的墳?zāi)乖诤翁帲悄赣H沒有把父親埋葬的地方告訴他?？鬃有r候做游戲，常常擺起各種祭器，學(xué)做祭祀的禮儀動作。
孔子母死，乃殯五父之衢【殯：停放靈柩。五父之衢：睦名，是魯城內(nèi)的街道。】，蓋慎也【慎：慎重。】。郰人輓父之母誨孔子父墓【郰：同“陬”，陬邑。誨：告訴的意思。】，然后往合葬于防焉【焉：代指防山?！?/span>。
孔子的母親死后，就把靈柩暫且停放在五父之衢，這是出于慎重沒有馬上埋葬。陬邑人輓父的母親把孔子父親的葬地告訴了他，然后孔子才把母親遷去防山同父親葬在一起。
【段意】：記敘孔子的身世?？鬃邮鞘辶杭v晚年再娶所生的兒子，生有異相，早歲喪父，在兒童時代就對禮儀有濃厚興趣。其母死后，孔子謹慎地將她合葬于其父在防山的墓地。
孔子要绖【要绖：古代喪服中的麻腰帶。要，通“腰”。】，季氏饗士【饗：用酒食款待人。】，孔子與往。陽虎絀曰【絀：通“黜”，排除，貶退。】：“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鬃佑墒峭?。
孔子腰間還系著孝麻帶守喪時，季孫氏舉行宴會款待名土，孔子前往參加。季孫氏的家臣陽虎阻撓說：“季氏招待名士，沒有請你啊?！笨鬃右虼硕肆嘶貋?。
孔子年十七，大夫孟釐子病且死【病且死：病重將要死。且，將要，將近。】，誡其嗣懿子曰【誡：囑告。嗣：繼承人，此指兒子。】：“孔丘，圣人之后，滅于宋【滅于宋：孔子六世祖孔父嘉在宋國內(nèi)亂中為華督所殺，其子防叔奔魯，故云滅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讓厲公【孔子遠祖弗父何為宋襄公之子，依禮法當(dāng)為宋國嗣君，但其讓位于弟弟，即后來的宋厲公。】。
孔子十七歲那年，魯國大夫釐子病危，臨終前告誡兒子懿子說：“孔丘這個人，是圣人的后代，他的祖先在宋國滅敗。他的先祖弗父何本來繼位做宋國國君，卻讓位于他的弟弟厲公。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佐：輔助。】，三命茲益恭【三命：指三次加官晉爵。茲益：更加。】，故鼎銘【鼎銘：鼎上所鑄的文字。】云：'一命而僂【僂：曲背，引申為彎腰鞠躬。】,再命而傴【傴：義同“僂”。】，三命而俯，循墻而走【循墻：挨著墻。循，沿著。】，亦莫敢余侮【侮：欺侮。】。
到他的另一個先祖正考父時，歷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三朝，三次受命一次比一次恭敬，所以正考父鼎的銘文說：'第一次任命鞠躬而受，第二次任命時彎腰而受，第三次任命時俯首而受。走路時順 根快走，也沒人敢欺侮我；
饘于是【饘（ｚｈ?。?，沾）：稠粥。于是：在這個鼎中。】，粥于是，以餬余口【用饘、粥來勉強維持自己的生活。表示過儉樸的生活。】。’其恭如是。吾聞圣人之后，雖不當(dāng)世【當(dāng)世：指做國君。】必有達者【達者：顯貴的人。】。今孔丘年少好禮【好：喜歡。】其達者歟？吾即沒【即沒：如果死了。】，若必師之【若：你，指孟懿子。師之：以他為師。】。”
我就在這個鼎中做些面糊粥以糊口度日。’他就是這般恭謹節(jié)儉。我聽說圣人的后代，雖不一定做國君執(zhí)政，但必定會有才德顯達的人出現(xiàn)。如今孔子年少而好禮，他不就是才德顯達的人嗎？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以他為師。
及釐子卒【卒：死。】，懿子與魯人南宮敬叔往學(xué)禮焉【南宮敬波與孟懿子同為孟釐子之子，此處不應(yīng)更言“魯人”?！?/span>。是歲，季武子卒，平子立。
等到孟釐子死后，孟懿子和魯國人南宮敬叔便前往孔子處學(xué)禮。這一年，季武子死了，由平子繼承了卿位。
孔子貧且賤。及長，嘗為季氏史【嘗：曾經(jīng)。史：一作“委吏”，古代管理倉庫的小官。】，料量平【料：計算。量：量具。平：公平，精確。】；嘗為司職吏而畜蕃息【司職使：管理牧場的小官吏。畜蕃息：牲畜殖興旺。】。由是為司空。
孔子家境貧窮，社會地位低下。到長大之后，曾給季氏做過管理倉庫的小吏，出納錢糧算得公平準確；也曾提任過管理牧場的小吏，牲畜蕃息。因此他又升任主管營建工程的司空。
已而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wèi)，困于陳、蔡之間，于是反魯?？鬃娱L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魯復(fù)善待，由是反魯。
過了不多久，他離開了魯國，在齊國受到排斥，在宋國、衛(wèi)國遭遇到驅(qū)逐，又在陳國和蔡國之間被圍困，最后又返回了魯國?？鬃由砀呔懦吡?，人們都稱他為“長人”，覺得他與一般人不一樣。魯國后來對他好了，所以他終于返回了魯國。
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濒斁c之一乘車【魯君：指魯國國昭公。乘：輛。】，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蓋見老子云【豎子：童仆。俱：一起。適：往，到。】。辭去，而老子送之曰：
魯國人南宮敬叔對魯昭公說：“請讓我與孔子一起到周去?！濒斦压徒o了他一輛車子、兩匹馬，一名童仆，隨他出發(fā)，到周去學(xué)禮，據(jù)說是見到了老子。告辭時，老子送他們時說：
“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竊：自謙之詞，冒充。】，送子以言，曰：
“我聽說富貴的人是用財物送人，品德高尚的人是用言辭送人。我不是富貴的人，只能竊用品德高尚人的名號，用言辭為您送行。這幾句話是：
'聰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fā)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毋以有己：忘掉自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魯，弟子稍益進焉【稍漸漸。益進：增多。】。
'聰明深察的人常常受到死亡的威脅，那是因為他喜歡議論別人的緣故；博學(xué)善辯識見廣大的人常遭困厄危及自身，那是因為他好揭發(fā)別人罪惡的緣故。做子女的忘掉自己而心想父母，做臣下的要忘掉自己而心存君主。’孔子從周回到魯國之后，跟從他學(xué)習(xí)的弟子就漸漸多起來了。
是時也，晉平公淫，六卿擅權(quán)【六卿擅權(quán)：指韓、趙魏、范、中行及智氏六個大臣把持國政。參見卷三十九《晉世家》。】，東伐諸侯；楚靈王兵強，陵轢中國【陵轢：同“凌轢”，欺壓。中國：此指中原地區(qū)。】；齊大而近于魯。魯小弱，附于楚則晉怒；附于晉則楚來伐；不備于齊【備：防備?！?/span>，齊師侵魯。
在這個時候，晉平公淫亂無道，韓氏、趙氏、魏氏、中行氏、范氏、知氏六家大臣把持國政，不斷出兵攻打東邊的侯國，楚靈王軍隊強大，也時常侵犯中原各國；齊是大國又靠近魯國。魯國既小又弱，歸附楚國就惹怒晉國；歸附晉國就招致楚國來討伐；對于齊國如果奉事不周到，齊國的軍隊就侵犯魯國。
【段意】：孔子而立之年以前的事跡。包括赴宴時受陽虎侮慢、魯大夫孟釐子臨終遺言對孔子的推重、孔子早年貧賤失職的情況、孔子到周學(xué)禮后老子對他的贈言等等，順便交待了魯國所處的國際形勢的微妙。
魯昭公之二十年【公元前522年。】，而孔子蓋年三十矣。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景公問孔子曰：“昔秦穆公國小處辟【辟：同“僻”，偏僻。】，其霸何也？”
魯昭公二十年（前522），這時孔子大是三十歲了。齊景公帶著嬰來到魯國，景公問孔子說：“從衣秦公國家小而又處于偏僻的地方，他能夠稱霸，這是什么原因呢？”
對曰：“秦，國雖小，其志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身舉：親自推薦。五羖（ｇǔ,古）指五羖大夫百里奚。百里奚原為虞國人，晉虞，為晉所俘，作為陪嫁臣隨秦穆公夫人即晉公子夷吾的姐姐入秦，后逃離秦國，在宛地被楚國人捉住，秦穆公以賢，用五張羊皮把他贖回，任為大夫，故云。事詳見卷五《秦本紀》。羖黑色公羊。】，爵之大夫，起累紲之中【累紲：（ｘｉè,謝）：同“縲紲”，綁人用的繩索，引申為拘禁。】，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王：統(tǒng)治天下。】，其霸小矣?！本肮f【說：“同“悅”。高興?！?/span>。
孔子回答說：“秦國雖小，志向卻很大；所處地方雖然偏僻，但施政卻很恰當(dāng)。秦穆公親自拔用五張黑公羊皮贖來的百里奚，授給他大夫的官爵，把他從拘禁中一解救出來，就與他一連談了三天的話，隨后就把執(zhí)政大權(quán)交給他了。用這種精神來治理國家，就是統(tǒng)治整個天下也是可以的，他當(dāng)個霸主還算是小的呢?！本肮犃撕芨吲d。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郈昭伯因斗雞故得罪魯昭公【據(jù)《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記載，季平子與郈昭伯因雞斗仇，郈昭伯就勸魯昭公討伐季平子。】，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孟氏：即孟孫氏。】，昭公師敗，奔于齊，齊處昭公乾侯【處：安置。】。其后頃之【頃之：不久。】，魯亂。
孔子三十五歲的時候，季平子因為與郈昭伯斗雞怨的事得罪了魯昭公，昭公率軍隊攻打平子，平子和孟孫氏、叔孫氏三家聯(lián)合攻打昭公，昭公的軍隊吃了敗仗，逃奔到齊國，齊國把昭公安置在乾侯這個地方。其后過了不久，魯國發(fā)生了變亂。
孔子適齊，為高昭子家臣【家臣：卿大夫的幕僚、私臣。】，欲以通乎景公。與齊太師語樂【太師：樂官。語樂：談?wù)撘魳贰?/span>】，聞《韶》音【《韶》：古代樂曲名，相傳為虞舜所作。】，學(xué)之，三月不知肉味，齊人稱之【稱：贊揚?！?/span>。
孔子來到齊國，做了高昭子的家臣，想借高昭子的關(guān)系接近景公。他與齊國的樂官談?wù)撘魳?，聽到了舜時的《韶》樂，就學(xué)習(xí)了起來，有三個月的時間竟嘗不出肉的味道，齊國人都稱贊他。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幾句話的意思是，國要像國君的樣子，大臣要像大臣的樣子，父親要像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兒子的樣，上下各守秩序政治就可以走上軌道了。】。”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信：的確。】，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
齊景公向孔子請教如何為政，孔子說：“國君要像國君的樣子，臣子要像臣子的樣子，父親要像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兒子的樣子?！本肮犃撕笳f：“對極了！假如國君不像個國君，臣子不像個臣子，父親不像個父親，兒子不像個兒子，即使有很多的糧食，我怎么能吃得著呢！”
他日又復(fù)問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節(jié)財?！本肮f，將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滑稽：謂能言善辯，巧嘴滑舌。軌法：遵守法規(guī)。】；倨傲自順【居傲自順：傲慢不恭，自以為是。】，不可以為下；
改日景公又向孔子請教為政的道理，孔子說：“管理國家最重要的是節(jié)約開支，杜絕浪費?！本肮犃撕芨吲d，打算把尼谿的田地封賞給孔子。晏嬰勸阻說：儒者這種人，能說會道，是不能用法來約束他們的；他們高傲任性自以為是，不能任為下臣使用；
崇喪遂哀【崇喪遂哀：重禮喪葬，長期不止。遂，通“久”。】，破產(chǎn)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大賢：指文王、周公等人。息：滅。】，周室既衰，樂缺有間【這一句的意思是說，禮崩樂壞已經(jīng)很久了。】。
他們重視喪事，竭盡哀情，為了葬隆重而不惜傾家蕩產(chǎn)，不能讓這種做法形成風(fēng)氣；他們四處游說乞求官祿，不能用他們來治理國家。自從那些圣賢相繼下世以后，周王室也隨之衰微下去，禮崩樂壞已有好化時間了。
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使上下朝的禮節(jié)繁瑣。】，趨詳之節(jié)【趨：小步快走，表示恭敬。詳：審慎。】，累世不能殫其學(xué)【累世：幾代。】，當(dāng)年不能究其禮【當(dāng)年：畢生。】。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先：導(dǎo)引。細民：小民百姓】。”
現(xiàn)在孔子講究儀容服飾，詳定繁瑣的上朝下朝禮節(jié)，刻意于快步行走的規(guī)矩，這些繁文縟節(jié)，就是幾代人也學(xué)習(xí)不完，畢生也搞不清楚。您如果想用這套東西來改變齊國的風(fēng)俗，恐怕這不是引導(dǎo)老百姓的好辦法。”
后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奉：進獻。】。”以季、孟之間待之【季、孟之間：指上卿和下卿之間。季孫氏當(dāng)時為上卿，孟孫氏為下卿。】。
之后，齊景公雖然很有禮貌地接見孔子，可不再問起有關(guān)禮的問題了。有一天，景公慰留孔子說：“用給季氏那樣高的待遇給您，我做不到。”所以就用上卿季孫氏、下卿孟孫氏之間的待遇給孔子。
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笨鬃铀煨?/span>【遂：于是?！?/span>，反乎魯。
齊國的大夫中有人想害孔子，孔子聽到了這個消息。景公對孔子說：“我已年老了，不能用你了?！笨鬃佑谑蔷碗x開齊國，返回了魯國。
【段意】：孔子從而立到不惑之年的主要事跡。齊景公適魯，孔子答景公問政，深得賞識。魯國發(fā)生內(nèi)亂，孔子適齊，又答景公問政，再度得到賞識。然終因晏嬰等人的抵制，未能得到信用，不得不返回魯國。
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卒于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穿井：打井。缶：一種肚大口小的瓦器。】，中若羊【《索隱》引《家語》云：“桓子穿井于費，得物如土缶，中有羊焉。”若，好像。】，問仲尼云“得狗”【這一句的意思是說，詢問孔子時謊稱得到的是狗，以看其是否博學(xué)多聞。】。
孔子四十二歲那年，魯昭公死在齊國的乾侯，魯定公繼位。定公繼位的第五年夏天，季平子死了，季恒子繼立為上卿。季桓子氣掘井時掘得一個腹大口小的陶器，里面有個像羊的東西，告訴孔子時卻謊稱“得到一只狗”。
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閬【夔：古代傳說中的一種龍形動物，只有一足。罔閬（ｌàｎｇ,浪）：同“罔兩”，古代傳說中的山精怪。】，水之怪龍、罔象【罔象：古代傳話中的水精怪。】，土之怪墳羊【墳羊：據(jù)《集解》說，是一種雌雄未成的怪手。又稱土精?！?/span>。”
孔子說：“據(jù)我所知，那里面是羊。我聽說，山林中的怪物是一種叫'夔’的單足獸和會學(xué)人聲的山精'罔閬’，水中的怪物是神龍和叫'罔象’的水怪，泥土中的怪物是一種雌雄未明的'墳羊’?！?/span>
吳伐越，墮稽【墮（ｈｕǐ，毀）：同“隳”，毀壞。】得骨節(jié)專車【謂一節(jié)骨頭有一輛車長。】。吳使使問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于會稽山【致：召集。】，防氏后至【防氏：部落首領(lǐng)。】，禹殺而戮之【戮：陳尸。】，其節(jié)專車，此為大矣。”
吳國攻打越國，把越國的國都會稽摧毀了，得到一節(jié)骨頭，有一輛車長。吳國派使者來問孔子：“什么骨頭最大？”孔子說：“大禹召集群神到會稽山，防風(fēng)氏遲到，大禹就把他殺死并陳尸示眾，他的骨頭一節(jié)就有一車長，這就是最大的骨頭了?！?/span>
吳客曰：“誰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綱紀：法則，原則。這里是造福的意思。】，其守為神【守：指監(jiān)守山川按時祭祀的人。神：指神化了的部落首領(lǐng)。】，社稷為公侯【社稷：指土地和谷物，此指守土神和谷神的人。】，皆屬于王者。”
吳國的使者又問：“那神又是誰呢？”孔子說：“山川的神靈能興云致雨足可造福天下，負責(zé)監(jiān)守山川按時祭祀的就是神。守土地和谷物的就是公侯，他們都隸屬于王者”。
客曰：“防風(fēng)何守？”仲尼曰：“江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汪罔氏：上古部落名。】，為釐姓。在虞、夏、商為汪罔，于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
吳使又問：“防風(fēng)氏是監(jiān)守什么的？”孔子說：“汪罔氏的君長監(jiān)守封山和禺山一帶的祭祀，是釐姓。在虞、夏、商三叫汪罔，在周叫長翟，現(xiàn)在叫做大人?！?/span>
客曰：“人長幾何？”仲尼曰：“僬僥氏三尺【僬僥氏：古代傳說中的矮人。《列子·湯問》：“從中州以東四十里，得僬僥國，人長一尺五寸。”】，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十之：指三尺的十倍，即三丈?！?/span>，數(shù)之極也。”于是吳客曰：“善哉圣人！”
吳使問：“人的身高有多少？”孔子回答說：“僬僥氏身高三尺，是最矮的了；高的不過三丈，數(shù)得上是最高的了?！眳菄拐呗犃酥笳f：“了不起呀圣人！”
桓子嬖臣曰仲梁懷【嬖臣：寵幸之臣。】，與陽虎有隙【隙：裂痕。】。陽虎欲逐懷，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懷益驕，陽虎執(zhí)懷。桓子怒，陽虎因囚桓子，與盟而之【（ｓｈì，釋）：通“釋”，釋放。】。陽虎由此益輕季氏。
季桓子有個寵臣叫仲梁懷，與陽虎有怨仇。陽虎想要驅(qū)逐仲梁懷，季氏家臣公山不狃阻止了他。這年秋天，仲梁懷更加驕橫了，陽虎把捉了起來。季桓子對此很惱怒，陽虎就把季桓子也囚禁了起來，直到季桓認輸訂立了盟約才把他釋放出來。陽虎從此以后更加看不起季氏。
季氏亦僭于公室【僭：超越本分。指下級冒用上級的名義、禮儀、器物。】，陪臣執(zhí)國政【陪臣：諸侯國的大夫，對天子自稱陪臣。此指季氏。】，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詩》：指《詩經(jīng)》?！稌罚褐浮稌?jīng)》，又稱《尚書》?！抖Y》：指《周禮》、《儀禮》、《禮記》，全稱《三禮》。】，弟子彌眾【彌：更加。】，至自遠方，莫不受業(yè)焉。
季氏辦事也竟然凌駕于魯君之上，魯國出現(xiàn)了大臣專權(quán)的局面。因此魯國自大夫以下都不守禮分，超越職權(quán)違背了正道。所以孔子不愿意再在魯國做官了，退閑在家，專心研究整理《詩》、《書》、《禮》、《樂》這些典籍，學(xué)生們越來越多，有的甚至來自遠方，無不虛心向孔子求教。
定公八年【公元前502年。】，公冊不狃得意于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適【三桓：指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因都是魯桓公之后，故稱“三桓”。適（ｄí，嫡）：同：“嫡”。指正妻所生的兒子，為法定繼承人。】，更立其庶孽陽虎素所善者【庶孽：妾所生的兒子?！?/span>，遂執(zhí)季桓子。
魯定公八年（前502），公山不狃在季桓子手下感到不如意，就利用陽虎作亂，打算廢掉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三家的嫡生嗣子，另立平日為陽虎所喜歡的庶子，于是就把季桓子抓了起來。
桓子詐之，得脫。定公九年，陽虎不勝，奔于齊。是時孔子年五十。
桓子用計騙子他，才得以逃脫出來。魯定公九年（前501），陽虎作亂失敗，逃奔到了齊國。這時，孔子五十歲。
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畔：通“叛”。反叛。】，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瘟無所試【溫溫：柔和的樣子。一說同“蘊蘊”，郁郁不得志的樣子。】，莫能己用【己用：任用自己。】，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儻：義同“倘”?；蛟S。庶幾：差不多。】！”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
公山不狃憑借費城反叛季氏，他派人來召請孔子去幫忙?？鬃犹剿魉姥闹螄酪呀?jīng)很久了，但抑郁不得志，無處可以施展，沒有人能任用自己，就說：“當(dāng)初周文王、周武王興起于豐、鎬而建立了王業(yè)，現(xiàn)在費城雖然小，該也差不多吧！”想要應(yīng)召前去，子路不高興，阻止孔子。
孔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徒：白費，空。】？如用我，為東周乎【這句的意思是說，在東方建立一個像周那樣的王朝。】！”然亦卒不行。
孔子說：“他們請我去，難道會讓我白白跑一趟嗎？如果重用了我，我將在東方建立一個像周那樣的王朝！”然而最終也沒能成行。
【段意】：孔子從不惑到知命之年的主要事跡。釋墳羊及防風(fēng)氏之骨二事，可見孔子的博學(xué)多聞。當(dāng)時魯國僭亂成風(fēng)，故孔子不仕，而致力于教育。后公山不狃使人召孔子，孔子欲行又止，可見他當(dāng)時的矛盾心情。
孔子生魯昌平鄉(xiāng)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紇死，葬於防山。防山在魯東，由是孔子疑其父墓處，母諱之也?？鬃訛閮烘覒颍ｊ愘薅?，設(shè)禮容。孔子母死，乃殯五父之衢，蓋其慎也。陬人輓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後往合葬於防焉。
孔子要绖，季氏饗士，孔子與往。陽虎絀曰：“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笨鬃佑墒峭?。
孔子年十七，魯大夫孟釐子病且死，誡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後，滅於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讓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茲益恭，故鼎銘云：“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饘於是，粥於是，以餬余口?！逼涔缡恰Ｎ崧勈ト酥?，雖不當(dāng)世，必有達者。今孔丘年少好禮，其達者歟？吾即沒，若必師之。”及釐子卒，懿子與魯人南宮敬叔往學(xué)禮焉。是歲，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貧且賤。及長，嘗為季氏史，料量平；嘗為司職吏而畜蕃息。由是為司空。已而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wèi)，困於陳蔡之間，於是反魯?？鬃娱L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魯復(fù)善待，由是反魯。
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濒斁c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蓋見老子云。辭去，而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送子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fā)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魯，弟子稍益進焉。
是時也，晉平公淫，六卿擅權(quán)，東伐諸侯；楚靈王兵彊，陵轢中國；齊大而近於魯。魯小弱，附於楚則晉怒；附於晉則楚來伐；不備於齊，齊師侵魯。
魯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蓋年三十矣。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景公問孔子曰：“昔秦穆公國小處辟，其霸何也？”對曰：“秦，國雖小，其志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紲之中，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其霸小矣?！本肮f。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郈昭伯以斗雞故得罪魯昭公，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師敗，奔於齊，齊處昭公乾侯。其後頃之，魯亂?？鬃舆m齊，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與齊太師語樂，聞韶音，學(xué)之，三月不知肉味，齊人稱之。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本肮唬骸吧圃?！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他日又復(fù)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節(jié)財?！本肮f，將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chǎn)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jié)，累世不能殫其學(xué)，當(dāng)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贬峋肮匆娍鬃?，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币约久现g待之。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
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公卒於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問仲尼云“得狗”。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閬，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墳羊?！?/span>
吳伐越，墮會稽，得骨節(jié)專車。吳使使問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於會稽山，防風(fēng)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節(jié)專車，此為大矣?！眳强驮唬骸罢l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其守為神，社稷為公侯，皆屬於王者?！笨驮唬骸胺里L(fēng)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為釐姓。在虞、夏、商為汪罔，於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笨驮唬骸叭碎L幾何？”仲尼曰：“僬僥氏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shù)之極也。”於是吳客曰：“善哉圣人！”
桓子嬖臣曰仲梁懷，與陽虎有隙。陽虎欲逐懷，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懷益驕，陽虎執(zhí)懷?；缸优?，陽虎因囚桓子，與盟而醳之。陽虎由此益輕季氏。季氏亦僭於公室，陪臣執(zhí)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脩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yè)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於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適，更立其庶孽陽虎素所善者，遂執(zhí)季桓子?；缸釉p之，得脫。定公九年，陽虎不勝，奔于齊。是時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使人召孔子?？鬃友缽浘茫瑴販?zé)o所試，莫能己用，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鬃釉唬骸胺蛘傥艺哓M徒哉？如用我，其為東周乎！”然亦卒不行。
孔子出生在魯國昌平鄉(xiāng)的陬（ｚōｕ,鄒）邑。他的祖先是宋國人，叫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了叔梁紇（ｈé，禾）。叔梁紇年老時娶顏姓少女才生了孔子，那是他們到尼丘山向神明禱告后而得孔子的。魯襄公二十二年（前551）孔子誕生。他剛出生時頭頂是凹下去的，所以就給他取名叫丘。字仲尼，姓孔氏。
孔子出生不久叔梁紇就死了，埋葬在防山。防山在魯國東部，因此孔子無法確知父親的墳?zāi)乖诤翁?，是母親沒有把父親埋葬的地方告訴他?？鬃有r候做游戲，常常擺起各種祭器，學(xué)做祭祀的禮儀動作?？鬃拥哪赣H死后，就把靈柩暫且停放在五父之衢，這是出于慎重沒有馬上埋葬。陬邑人輓父的母親把孔子父親的葬地告訴了他，然后孔子才把母親遷去防山同父親葬在一起。
孔子腰間還系著孝麻帶守喪時，季孫氏舉行宴會款待名土，孔子前往參加。季孫氏的家臣陽虎阻撓說：“季氏招待名士，沒有請你啊。”孔子因此而退了回來。
孔子十七歲那年，魯國大夫釐子病危，臨終前告誡兒子懿子說：“孔丘這個人，是圣人的后代，他的祖先在宋國滅敗。他的先祖弗父何本來繼位做宋國國君，卻讓位于他的弟弟厲公。到他的另一個先祖正考父時，歷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三朝，三次受命一次比一次恭敬，所以正考父鼎的銘文說：'第一次任命鞠躬而受，第二次任命時彎腰而受，第三次任命時俯首而受。走路時順 根快走，也沒人敢欺侮我；我就在這個鼎中做些面糊粥以糊口度日。’他就是這般恭謹節(jié)儉。我聽說圣人的后代，雖不一定做國君執(zhí)政，但必定會有才德顯達的人出現(xiàn)。如今孔子年少而好禮，他不就是才德顯達的人嗎？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以他為師。等到孟釐子死后，孟懿子和魯國人南宮敬叔便前往孔子處學(xué)禮。這一年，季武子死了，由平子繼承了卿位。
孔子家境貧窮，社會地位低下。到長大之后，曾給季氏做過管理倉庫的小吏，出納錢糧算得公平準確；也曾提任過管理牧場的小吏，牲畜蕃息。因此他又升任主管營建工程的司空。過了不多久，他離開了魯國，在齊國受到排斥，在宋國、衛(wèi)國遭遇到驅(qū)逐，又在陳國和蔡國之間被圍困，最后又返回了魯國?？鬃由砀呔懦吡?，人們都稱他為“長人”，覺得他與一般人不一樣。魯國后來對他好了，所以他終于返回了魯國。
魯國人南宮敬叔對魯昭公說：“請讓我與孔子一起到周去。”魯昭公就給了他一輛車子、兩匹馬，一名童仆，隨他出發(fā)，到周去學(xué)禮，據(jù)說是見到了老子。告辭時，老子送他們時說：“我聽說富貴的人是用財物送人，品德高尚的人是用言辭送人。我不是富貴的人，只能竊用品德高尚人的名號，用言辭為您送行。這幾句話是：'聰明深察的人常常受到死亡的威脅，那是因為他喜歡議論別人的緣故；博學(xué)善辯識見廣大的人常遭困厄危及自身，那是因為他好揭發(fā)別人罪惡的緣故。做子女的忘掉自己而心想父母，做臣下的要忘掉自己而心存君主。’孔子從周回到魯國之后，跟從他學(xué)習(xí)的弟子就漸漸多起來了。
在這個時候，晉平公淫亂無道，韓氏、趙氏、魏氏、中行氏、范氏、知氏六家大臣把持國政，不斷出兵攻打東邊的侯國，楚靈王軍隊強大，也時常侵犯中原各國；齊是大國又靠近魯國。魯國既小又弱，歸附楚國就惹怒晉國；歸附晉國就招致楚國來討伐；對于齊國如果奉事不周到，齊國的軍隊就侵犯魯國。
魯昭公二十年（前522），這時孔子大是三十歲了。齊景公帶著嬰來到魯國，景公問孔子說：“從衣秦公國家小而又處于偏僻的地方，他能夠稱霸，這是什么原因呢？”孔子回答說：“秦國雖小，志向卻很大；所處地方雖然偏僻，但施政卻很恰當(dāng)。秦穆公親自拔用五張黑公羊皮贖來的百里奚，授給他大夫的官爵，把他從拘禁中一解救出來，就與他一連談了三天的話，隨后就把執(zhí)政大權(quán)交給他了。用這種精神來治理國家，就是統(tǒng)治整個天下也是可以的，他當(dāng)個霸主還算是小的呢?！本肮犃撕芨吲d。
孔子三十五歲的時候，季平子因為與郈昭伯斗雞怨的事得罪了魯昭公，昭公率軍隊攻打平了，平子和孟孫氏、叔孫氏三家聯(lián)合攻打昭公，昭公的軍隊吃了敗仗，逃奔到齊國，齊國把昭公安置在乾侯這個地方。其后過了不久，魯國發(fā)生了變亂。孔子來到齊國，做了高昭子的家臣，想借高昭子的關(guān)系接近景公。他與齊國的樂官談?wù)撘魳?，聽到了舜時的《韶》樂，就學(xué)習(xí)了起來，有三個月的時間竟嘗不出肉的味道，齊國人都稱贊他。
齊景公向孔子請教如何為政，孔子說：“國君要像國君的樣子，臣子要像臣子的樣子，父親要像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兒子的樣子。”景公聽了后說：“對極了！假如國君不像個國君，臣子不像個臣子，父親不像個父親，兒子不像個兒子，即使有很多的糧食，我怎么能吃得著呢！”改日景公又向孔子請教為政的道理，孔子說：“管理國家最重要的是節(jié)約開支，杜絕浪費?！本肮犃撕芨吲d，打算把尼谿的田地封賞給孔子。晏嬰勸阻說：儒者這種人，能說會道，是不能用法來約束他們的；他們高傲任性自以為是，不能任為下臣使用；他們重視喪事，竭盡哀情，為了葬隆重而不惜傾家蕩產(chǎn)，不能讓這種做法形成風(fēng)氣；他們四處游說乞求官祿，不能用他們來治理國家。自從那些圣賢相繼下世以后，周王室也隨之衰微下去，禮崩樂壞已有好化時間了。現(xiàn)在孔子講究儀容服飾，詳定繁瑣的上朝下朝禮節(jié)，刻意于快步行走的規(guī)矩，這些繁文縟節(jié)，就是幾代人也學(xué)習(xí)不完，畢生也搞不清楚。您如果想用這套東西來改變齊國的風(fēng)俗，恐怕這不是引導(dǎo)老百姓的好辦法。”之后，齊景公雖然很有禮貌地接見孔子，可不再問起有關(guān)禮的問題了。有一天，景公慰留孔子說：“用給季氏那樣高的待遇給您，我做不到?！彼跃陀蒙锨浼緦O氏、下卿孟孫氏之間的待遇給孔子。齊國的大夫中有人想害孔子，孔子聽到了這個消息。景公對孔子說：“我已年老了，不能作用你了?！笨鬃佑谑蔷碗x開齊國，返回了魯國。
孔子四十二歲那年，魯昭公死在齊國的乾侯，魯定公繼位。定公繼位的第五年夏天，季平子死了，季恒子繼立為上卿。季桓子氣掘井時掘得一個腹大口小的陶器，里面有個像羊的東西，告訴孔子時卻謊稱“得到一只狗”?？鬃诱f：“據(jù)我所知，那里面是羊。我聽說，山林中的怪物是一種叫'夔’的單足獸和會學(xué)人聲的山精'罔閬’，水中的怪物是神龍和叫'罔象’的水怪，泥土中的怪物是一種雌雄未明的'墳羊’。”
吳國攻打越國，把越國的國都會稽摧毀了，得到一節(jié)骨頭，有一輛車長。吳國派使者來問孔子：“什么骨頭最大？”孔子說：“大禹召集群神到會稽山，防風(fēng)氏遲到，大禹就把他殺死并陳尸示眾，他的骨頭一節(jié)就有一車長，這就是最大的骨頭了?！眳菄氖拐哂謫枺骸澳巧裼质钦l呢？”孔子說：“山川的神靈能興云致雨足可造福天下，負責(zé)監(jiān)守山川按時祭祀的就是神。守土地和谷物的就是公侯，他們都隸屬于王者”。吳使又問：“防風(fēng)氏是監(jiān)守什么的？”孔子說：“汪罔氏的君長監(jiān)守封山和禺山一帶的祭祀，是釐姓。在虞、夏、商三叫汪罔，在周叫長翟，現(xiàn)在叫做大人?！眳鞘箚枺骸叭说纳砀哂卸嗌伲俊笨鬃踊卮鹫f：“僬僥氏身高三尺，是最矮的了；高的不過三丈，數(shù)得上是最高的了?！眳菄拐呗犃酥笳f：“了不起呀圣人！”
季桓子有個寵臣叫仲梁懷，與陽虎有怨仇。陽虎想要驅(qū)逐仲梁懷，季氏家臣公山不狃阻止了他。這年秋天，仲梁懷更加驕橫了，陽虎把捉了起來。季桓子對此很惱怒，陽虎就把季桓子也囚禁了起來，直到季桓認輸訂立了盟約才把他釋放出來。陽虎從此以后更加看不起季氏。季氏辦事也竟然凌駕于魯君之上，魯國出現(xiàn)了大臣專權(quán)的局面。因此魯國自大夫以下都不守禮分，超越職權(quán)違背了正道。所以孔子不愿意再在魯國做官了，退閑在家，專心研究整理《詩》、《書》、《禮》、《樂》這些典籍，學(xué)生們越來越多，有的甚至來自遠方，無不虛心向孔子求教。
魯定公八年（前502），公山不狃在季桓子手下感到不如意，就利用陽虎作亂，打算廢掉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三家的嫡生嗣子，另立平日為陽虎所喜歡的庶子，于是就把季桓子抓了起來?；缸佑糜嬺_子他，才得以逃脫出來。魯定公九年（前501），陽虎作亂失敗，逃奔到了齊國。這時，孔子五十歲。
公山不狃憑借費城反叛季氏，他派人來召請孔子去幫忙?？鬃犹剿魉姥闹螄酪呀?jīng)很久了，但抑郁不得志，無處可以施展，沒有人能任用自己，就說：“當(dāng)初周文王、周武王興起于豐、鎬而建立了王業(yè)，現(xiàn)在費城雖然小，該也差不多吧！”想要應(yīng)召前去，子路不高興，阻止孔子。孔子說：“他們請我去，難道會讓我白白跑一趟嗎？如果重用了我，我將在東方建立一個像周那樣的王朝！”然而最終也沒能成行。
孔子是我國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和偉大的教育家，儒家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犊鬃邮兰摇吩敿毜赜浭隽怂纳交顒蛹案鞣矫娴某删?，是研究孔子生平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章。
孔子一生都有著極高的政治熱情，即使在他遭到打擊、排斥、嘲諷、甚至圍困的時候也仍然不減。為了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他不辭勞苦，用了一生的大部分時間，帶領(lǐng)弟子周游列國，奔走游說。雖然到處碰壁，但仍執(zhí)著追求。文章用了相當(dāng)篇幅，真實地記述了孔子一生的政治活動，寫得生動具體、形象逼真。
孔子是我國教育史上私人授徒講學(xué)的第一人。在他之前，學(xué)在官府，孔子興辦私學(xué)，廣收門徒，把教育對象擴大到了平民，把文化知識傳播到民間，這在我國教育史上，實在是個創(chuàng)舉，為古代的教育做出了巨大貢獻。文中對孔子的辦學(xué)思想、教學(xué)內(nèi)容和方法，以及他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作風(fēng)，都有全面地描寫，突出地表現(xiàn)了這位偉大教育家的風(fēng)范。
文章也寫了孔子淵博的知識和高度的修養(yǎng)，以及他在整理和傳播古代文化典籍方面的功績。他整理和編纂過《詩》、《易》、《禮》、《樂》、《春秋》等古代文化典籍，并且將作為教學(xué)內(nèi)容的重點，從而對這些古文獻的傳播和保存作出了杰出貢獻。
孔子一生的事跡很多，頭緒也很紛亂，但司馬遷在這篇洋洋近萬言的文章中卻記述得線索清楚，有條不紊，而且重點突出，在記述故事的同時，注意人物性格特征的描寫，從而較全面地展現(xiàn)出了孔子的形象和精神風(fēng)貌。
司馬遷寫歷史人物，暗含愛憎褒貶的的感情，有較為鮮明的傾向性。他對孔子的向往和景仰，也在文中處處流露了出來，加之引用了大量孔子的原話，用孔子自己的語言來表現(xiàn)其人，不僅使孔子形象具有真實感，而且也使人覺得親切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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