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記載了在肅宗上元元年的一件事情： 上皇愛興慶宮，自蜀歸，即居之。上時自夾城往起居，上皇亦間至大明宮。左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內(nèi)侍監(jiān)高力士久侍衛(wèi)上皇；上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內(nèi)侍王承恩、魏悅及梨園弟子常娛侍左右。上皇多御長慶樓，父老過者往往瞻拜，呼萬歲，上皇常于樓下置酒食賜之；又嘗召將軍郭英乂等上樓賜宴。有劍南奏事官過樓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為之作主人。 李輔國素微賤，雖暴貴用事，上皇左右皆輕之。輔國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寵，乃言于上曰：“上皇居興慶宮，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高力士謀不利于陛下。今六軍將士盡靈武勛臣，皆反仄不安，臣曉諭不能解，不敢不以聞?！鄙掀唬骸笆セ蚀热剩M容有此！”對曰：“上皇固無此意，其如群小何！陛下為天下主，當(dāng)為社稷大計，消亂于未萌，豈得徇匹夫之孝！且興慶宮與閭閻相參，垣墉淺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內(nèi)深嚴(yán)，奉迎居之，與彼何殊，又得杜絕小人熒惑圣聽。如此，上皇享萬歲之安，陛下有三朝之樂，庸何傷乎！”上不聽。興慶宮先有馬三百匹，輔國矯敕取之，才留十匹。上皇謂高力士曰：“吾兒為輔國所惑，不得終孝矣?！?會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輔國矯稱上語，迎上皇游西內(nèi)，至睿武門，輔國將射生五百騎，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興慶宮湫隘，迎上皇遷居大內(nèi)?！鄙匣鼠@，幾墜。高力士曰：“李輔國何得無禮！”叱令下馬。輔國不得已而下。力士因宣上皇誥曰：“諸將士各好在！”將士皆納刃，再拜，呼萬歲。力士又叱輔國與己共執(zhí)上皇馬鞚，侍衛(wèi)如西內(nèi)，居甘露殿。輔國帥眾而退。所留侍衛(wèi)兵，才尪老數(shù)人。陳玄禮、高力士及舊宮人皆不能留左右。 唐肅宗上元年間，玄宗老老實實當(dāng)他的太上皇，還喜歡住在興慶宮。李輔國這個心理陰暗的，看玄宗經(jīng)常拋頭露面受民眾和官員愛戴，慫恿肅宗把太上皇趕出興慶宮。肅宗沒聽他的，他就玩矯詔這套，帶兵打算武裝協(xié)助玄宗搬家。 這時候，已經(jīng)七十多的高力士挺身而出，幾句話就把肅宗至德二年才組建的射生軍給震住了，還把李輔國給訓(xùn)得乖乖退回去了，而陳玄禮和高力士此后被從玄宗身邊趕走了。 這樣想來，高力士管著禁中幾十年，哪怕到了肅宗年間沒有實權(quán)了，哪怕不是老部下，都能制住，想來在馬嵬坡怎會約束不住禁軍？ 同樣的道理，陳玄禮在太上皇已經(jīng)完全失勢、安心養(yǎng)老的時候依然隨侍左右，最后是被李輔國趕走的，絕不會在馬嵬坡落井下石。 那么，馬嵬坡的事情，要么是玄宗下令主動殺人；要么是高、陳二人自己商量，事急而行，從歷史記載的其他事件來看，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始，李林甫、牛仙客知帝憚幸東都，而京師漕不給，乃以賦粟助漕，及用和糴 法，數(shù)年，國用稍充。帝齋大同殿，力士侍，帝曰：“我不出長安且十年，海內(nèi)無 事，朕將吐納導(dǎo)引，以天下事付林甫，若何？”力士對曰：“天子順動，古制也。 稅入有常，則人不告勞。今賦粟充漕，臣恐國無旬月蓄；和糴不止，則私藏竭，逐 末者眾。又天下柄不可假人，威權(quán)既振，孰敢議者！”帝不悅，力士頓首自陳“心 狂易，語謬當(dāng)死”。帝為置酒，左右呼萬歲。由是還內(nèi)宅，不復(fù)事。 高力士在李林甫得勢的時候勸過玄宗，玄宗一不高興，高力士立刻請罪，以后也不敢說了。高力士屬于看得明白，但絕不敢忤逆玄宗的個性。而在馬嵬坡，如果高、陳二人意見不一，鼓動禁軍鬧事是不可能的。很大可能，真的是玄宗下令讓高、陳二人誅殺了楊氏一族。 至于說玄宗在馬嵬坡兵變以后，去了蜀地過得怎么樣，從記載來看，還是比較從容的： 丁酉，次馬 嵬，左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殺楊國忠及御史大夫魏方進(jìn)、太常卿楊暄。賜貴妃楊氏死。 是日，張巡及安祿山將翟伯玉戰(zhàn)于白沙堝，敗之。己亥，祿山陷京師。辛丑，次陳 倉。閑廄使任沙門叛降于祿山。丙午，次河池郡。劍南節(jié)度使崔圓為中書侍郎、同 中書門下平章昌事。七月甲子，次普安郡。憲部侍郎房琯為文部尚書、同中書門下 平章事。丁卯，皇太子為天下兵馬元帥，都統(tǒng)朔方、河?xùn)|、河北、平盧節(jié)度使，御 史中丞裴冕、隴酉郡司馬劉秩副之。江陵大都督永王璘為山南東路黔中江南西路節(jié) 度使，盛王琦為廣陵郡都督、江南東路淮南道節(jié)度使，豐王珙為武威郡都督、河西 隴右安西北庭節(jié)度使。庚午，次巴西郡。以太守崔渙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 事，韋見素為左相。庚辰，次蜀郡。八月壬午，大赦，賜文武官階、爵，為安祿山 脅從能自歸者原之。癸巳，皇太子即皇帝位于靈武，以聞。庚子，上皇天帝誥遣韋 見素、房琯、崔渙奉皇帝冊于靈武。十一月甲寅，憲部尚書李麟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十二月甲辰，永王璘反，廢為庶人。 六月誅殺楊氏一族，七月封皇太子為天下兵馬元帥，同時很雞賊地大封諸王搞平衡，到了蜀地，先給自己重新建了一個班子，八月份，聽說太子即位了…………我猜想他本不愿意讓位，聽到太子即位的消息，權(quán)衡了一下，不甘心地給了個追認(rèn)。 而在肅宗的本紀(jì)里，就比較有意思了 朔方留后支度副使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游、節(jié)度判官崔 漪、支度判官崔簡金、關(guān)內(nèi)鹽池判官李涵、河西行軍司馬裴冕迎大子治兵于朔方。 庚戌，次豐寧，見大河之險，將保之，會天大風(fēng)，迥趨靈武。七月辛酉，至于靈武。 壬戌，裴冕等請皇太子即皇帝位。甲子，即皇帝位于靈武，尊皇帝曰上皇天帝，大 赦，改元至德。賜文武官階、勛爵，版授老太守、縣令。裴冕為中書侍郎、同中書 門下平章事。 這里明確寫肅宗七月份就即位了，所以玄宗本紀(jì)里面寫了個以聞，大約是玄宗耍的手段，被太子幕僚們看穿了，什么兵馬元帥，干脆當(dāng)皇帝算了。這里面，玄宗本紀(jì)沒說玄宗要傳位給太子；肅宗本紀(jì)里面說百姓父老請玄宗留太子討賊；資治通鑒說玄宗要太子奉宗廟，玄宗還分兵給太子，不過底下又記載了太子不知所往，他兩個兒子討論后建議去朔方 太子既留，未知所適。廣平王亻叔曰：“日漸晏，此不可駐，眾欲何之？”皆莫對。建寧王倓曰：“殿下昔嘗為朔方節(jié)度大使，將吏歲時致啟，倓略識其姓名。今河西、隴右之眾皆敗降賊，父兄子弟多在賊中，或生異圖。朔方道近，士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zé)o貳心。賊入長安方虜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圖大舉，此上策也。 不過在記載肅宗即位后，又出現(xiàn)了和玄宗本紀(jì)同樣的大封諸王的“誥”，也就是說，太子已經(jīng)即位了，玄宗根本不知道也沒打算讓他即位，依然想給他個兵馬元帥的頭銜，不過順了他十幾年的太子跳了，這兵荒馬亂的，難道號召其他兒子去干他？思來想去，算了，日后還是要傳位，干脆給個追認(rèn)吧。 這以后，玄宗在蜀地當(dāng)他的太上皇，肅宗在外面平叛，雖然蜀地也不算太平，但自己在蜀地過得還算稱心，也安心，倒是長安奪回來后肅宗請他回去，他害怕了。 二京平，帝奉迎上皇，自請歸東宮以遂子道。泌曰：“上皇不來矣。人臣尚七 十而傳，況欲勞上皇以天下事乎?！钡墼唬骸澳魏?？”泌乃為群臣通奏，具言天子 思戀晨昏，請促還以就孝養(yǎng)。上皇得初奏，答曰：“當(dāng)與我劍南一道自奉，不復(fù)東 矣。”帝甚憂。及再奏至，喜曰：“吾方得為天子父！”遂下誥戒行。 （新唐書列傳·卷六十四） 上以駿馬召李泌于長安。既至，上曰：“朕已表請上皇東歸，朕當(dāng)還東宮復(fù)修人子之職。”泌曰：“表可追乎？”上曰：“已遠(yuǎn)矣?！泵谠唬骸吧匣什粊硪印！鄙象@，問故。泌曰：“理勢自然”。上曰：“為之奈何？”泌曰：“今請更為群臣賀表，言自馬嵬請留，靈武勸進(jìn)，及今成功，圣上思戀晨昏，請速還京以就孝養(yǎng)之意，則可矣?！鄙霞词姑诓荼怼Ｉ献x之，泣曰：“朕始以至誠愿歸萬機(jī)。今聞先生之言，乃寤其失。”立命中使奉表入蜀，因就泌飲酒，同榻而寢。（資治通鑒） 肅宗不知道真心假意地請?zhí)匣蕪?fù)位，李泌一看不行，太上皇聽到這個還不知道你要搞什么鬼呢！果然，玄宗說我就在劍南這里當(dāng)個太上皇就行，不回去了。然后又說是奉他當(dāng)太上皇，思來想去，終于把最后的權(quán)柄交了，回去安安樂樂當(dāng)退休老人了。 成都使還，上皇誥曰：“當(dāng)與我劍南一道自奉，不復(fù)來矣。”上憂懼，不知所為。數(shù)日后，使者至，言：“上皇初得上請歸東宮表，彷徨不能食，欲不歸；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樂，下誥定行日?！鄙险倮蠲诟嬷唬骸敖郧淞σ玻 ?這點唐書和資治通鑒記載是一致的，玄宗一直害怕自己對老爹那套會被兒子拿來對付自己，所以一開始寧愿守著自己能控制的劍南也不愿意回去；后來看到群臣的賀表，一來知道肅宗的班子已經(jīng)穩(wěn)固了，自己留在這里沒好處；二來不提讓他當(dāng)皇帝了，相對來說更安全一些，回去養(yǎng)老算了。 總結(jié)，玄宗出逃的時候就有心干掉楊氏一族，陳玄禮、高力士這種對禁軍有絕對控制力的人都是自己的死忠，下令誅殺了楊氏一族，同時把兒子們?nèi)龅礁鞯卮蚬て脚眩蛩阍谑竦氐戎聭B(tài)平息。誰知道太子借這個事由先發(fā)制人了，一來就是宣揚馬嵬坡如何如何，自己是奉命即位。 也就是說，這個馬嵬坡兵變很可能是肅宗為了加強(qiáng)自己得位的合法性宣揚的，根本沒有什么兵變；至于玄宗一方，基本屬于吃了個啞巴虧，沒有的事情讓別人添油加醋說了出來，又是平叛的關(guān)鍵時刻，冷靜下來的玄宗選擇了利益最大化的辦法，就這么追認(rèn)了馬嵬坡兵變、傳位太子。 編輯于 2019-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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