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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文脈 | 泰州學派對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界的影響

2020.04.22

泰州學派的歷史影響可以分為兩階段，明清與近現(xiàn)代?！帮L行天下”（黃宗羲語），是就空間說的，波及十三個省；“綿綿數百年不絕”（袁承業(yè)語），是就時間說的，綿延至近現(xiàn)代。泰州學派對近現(xiàn)代中國思想界的影響，也很深遠。這里涉及到三位思想家，梁啟超、吳虞與梁漱溟。

梁啟超在流亡日本時，刊行《節(jié)本明儒學案》一書。時在1905年。在5500字的眉批中，以對泰州學案的批語為最長，為730字。梁啟超不僅稱泰州學派眾人為“諸賢”、“真豪杰”，更譽“山農、心隱諸舉動，其可以為今日我輩之模范者何多也”。梁啟超說：“日本自幕府之末葉，王學始大盛，其著者曰大平中齋，曰吉田松陰，曰西鄉(xiāng)南洲，曰江藤新平，皆為維新史上震天撼地人物。其心得及其行事與泰州學派蓋甚相近矣?！倍俗苑伲吮惶幩?，他們以泰州學派諸賢為榜樣，赴湯蹈火，在所不懼。吉田松陰讀了李贄的著作，說他的言論與自己的心意相合，“《童心說》尤妙”“反復甚喜”，稱李贄是“一世之奇男子”。面對死亡，“魂存”比“身死”更有價值，而這是他讀了《焚書》后得到的啟示。這四人都為明治維新作出過自己的貢獻。

▲梁啟超與《節(jié)本明儒學案》

近代名家在詩文中對李贄作過評議的，有宋恕、嚴復、黃節(jié)、吳虞、劉師培、林紓等人。否定的以林紓為代表，1913年他寫信給蔡元培，說提倡“新道德”的人，以武則天為“圣王”，視卓文君為“名緩”，這是步李贄的后塵。林紓以為，李贄的行為與禽獸相類。嚴復是以為中西文化的本質差別，在于綱常名教與自由的不同。他說：“西國言論最難自由者，莫若宗教。故穆勒持論，多取宗教為喻。中國事與相方者，乃在綱常名教，其言論不容自由者，殆過西國之宗教。觀明季李贄、桑悅、葛寅亮諸人，至今稱名教罪人?！边@是他《群己權界論·釋凡例》中說的話，時間是在1903年7月。自《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把李贄定位為“名教罪人”后，遂成有清一代公認的事實。嚴復的議論，真實反映了李贄在時人心目中的印象，但嚴復有為李贄鳴不平之意。

在這樣嚴峻的文化氛圍下，吳虞寫了篇《明李卓吾別傳》，長達一萬七千多字，為他一生最長的一篇文章。文章宗旨以重新評價李贄作引子，明目張膽替李贄翻案，目的是批判與君主專制服務的“儒教”，為新文化運動開鑼鳴道。主要內容是：一、從“學術為天下公器”出發(fā)，強調不同主張的學說，應當獨立并存。二、批駁歷史上的對李贄的攻擊，尤其是顧炎武與紀曉嵐的主張。三是認可袁宏道、焦竑、沈德符與鄧秋枚（國粹派）等人對李贄的評價。四是從中西文化比較來說明，如果不存在定于一尊的“儒教”，中國也會產生像歐美一樣的燦爛文化。這是文章中最出彩的地方：“向使無儒教之束縛拘攣，則國內之學術分岐發(fā)展，駸駸演進，未必無歐美煒曄燦爛之觀?！眳怯輳娬{的是“學術分岐發(fā)展”，而“儒教”是要束縛人們的思想自由，去整齊劃一規(guī)范人償的思維：“凡不同于我者，概目為之異端；不本于我者，概指之為邪說‘息邪說，辟異端’之謬見深中人心，岸然自封，深閉固納?！边@段話的中心是獨斷論，有著強烈的排他性。結論是“儒教之影響于亡國亡種實大矣?！?吳虞對西學的向往與留學東瀛日本的經歷，使他成為當時國內能作中西文化比較的少數學者之一。吳虞所說的“儒教”，是指歷代王朝以儒學作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作為箝制人們思想自由的手段，實為文化專制主義。這是胡適稱贊吳虞為“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的緣由所在。

▲吳虞

泰州王門在現(xiàn)代的影響，表現(xiàn)得最為充分是在梁漱溟身上。王艮、王襞父子對他一生思想與行動的轉捩，起著關鍵性作用的：

我曾經有過一個時期致力于佛學。當初轉入儒家，給我啟發(fā)最大，使我得門而入的是明儒王心齋先生。一九二O年春初，我應少年中國學會邀請作宗教問題講演后，在家補寫其講詞。此原為一輕易事，乃不料下筆總不如意……自己不禁詫訝，擲筆嘆息。即靜心一時，隨手取《明儒學案》翻閱之。其中泰州學派王心齋一派素所熟悉，此時于東崖語錄中忽看到“百慮交集，血氣靡寧”八個字驀地心驚，這不是恰在對我說的話嗎？這不是恰在指斥現(xiàn)時的我嗎？頓時頭皮冒汗，默然有省。遂由此決然放棄出家之念。

“百慮交集，血氣靡寧”見于《明儒學案》卷三十七《泰州學案一》中《東崖語錄》里。這段話使他的學說發(fā)生了由佛歸儒的變化。梁漱溟在《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的結尾中說，要仿效泰州學派的平民化學風并實行之。由此帶來的另一變化，是他的人生哲學由人生為苦海向人生是快樂的轉變。

受王氏父子的影響，梁漱溟由書齋走向社會，由思辨的哲學家而成為眾所周知的社會活動家、政治家與教育家。這是第一代新儒家馮友蘭、賀麟、熊十力等人所不具備的。在新儒家第一代四位大師，惟有梁漱溟是起而行之，而其它三位則為坐而論道。造成這一區(qū)別的原因，是踐履泰州學派的學風去從事鄉(xiāng)村建設運動相關。總之，他的思想宗旨由佛歸儒、人生哲學由苦轉樂、從行動軌跡由學術殿堂轉向投社會實踐，原因就是受泰州學派影響并踐行之故。

自王艮逝世(1540)，到梁漱溟在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時無法從事鄉(xiāng)村建設運動止，泰州學派影響前后持續(xù)了近四個世紀。一個灶丁出身的哲學家有如此影響，實在是泰州人民的榮光。

▲梁漱溟（中坐者）與部分學生

作者：朱義祿，同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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