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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出土簡帛看《大學(xué)》《中庸》之“慎獨”說

于建福教授

作者:達思潮(溫泉二中)

摘要
《大學(xué)》《中庸》中都有對“慎獨”的論說。但學(xué)者們對于“慎獨”說的解釋在馬王堆漢墓帛書《五行》和荊門郭店楚墓竹簡《五行》出土之前,一直沒能走出東漢鄭玄的陰影。結(jié)合當(dāng)代學(xué)者對出土簡帛的“慎獨”說的解讀,本文認為“慎獨”不僅僅是一種自我約束的精神,一種順心誠意的態(tài)度,更是一種知風(fēng)之自,知微之顯的境界。

關(guān)鍵詞:“慎獨”出土簡帛 大學(xué) 中庸 境界

《大學(xué)》《中庸》中都有對“慎獨”的論說?!洞髮W(xué)》中講:“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薄吨杏埂分姓f:“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崩斫狻吧鳘殹闭f的含義對讀懂《大學(xué)》《中庸》有著重要的作用。但是一直以來,關(guān)于“慎獨”的解讀存在這很大的爭議。

鄭玄注影響廣泛

學(xué)者們對于“慎獨”說的解釋在馬王堆漢墓帛書《五行》和荊門郭店楚墓竹簡《五行》出土之前,一直沒能走出東漢鄭玄的陰影。

鄭玄像

東漢鄭玄在《禮記·中庸》“故君子慎其獨也”句注云:“慎獨者,慎其閑居之所為。小人于隱者,動作言語自以為不見睹,不見聞,則必肆盡其情也。若有占聽之者,是為顯見,甚于眾人之中為之?!?/span>

唐代孔穎達疏云:“故君子慎其獨也者,以其隱微之處,恐其罪惡彰顯。故君子之人恒慎其獨居,言雖曰獨居,能謹慎守道也”,堅持“疏不破注”的原則,與鄭玄的注解承于一脈。

朱熹的《大學(xué)章句》《中庸章句》也并沒有脫離鄭玄和孔穎達的說法另起爐灶,而是對二人的注疏有所發(fā)揮。《大學(xué)章句》說:“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言欲自脩者知為善以去其惡,則當(dāng)實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使其惡惡則如惡惡臭,好善則如好好色,皆務(wù)決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于己,不可徒茍且以殉外而為人也。然其實與不實,蓋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者,故必謹之于此以審其幾焉?!搜孕∪岁帪椴簧?,而陽欲揜之,則是非不知善之當(dāng)為與惡之當(dāng)去也,但不能實用其力以至此耳。然欲揜其惡而卒不可揜,欲詐為善而卒不可詐,則亦何益之有哉!此君子所以重以為戒,而必謹其獨也?!薄吨杏拐戮洹分幸舱f:“言幽暗之中,細微之事,跡雖未形而幾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懼,而于此復(fù)加謹焉,所以遏人欲于將萌,而不使其滋長于隱微之中,以至離道之遠也?!?/section>


從鄭玄作注,孔穎達作疏到朱熹的集注,均認為“慎獨”說就是要謹慎的對待個人獨處之時,在人獨處之際(無人監(jiān)督之時)能夠保持道德操守,志行如一。這樣的解釋廣為人們所接受,影響了數(shù)千年之久。如今《辭?!分幸仓v慎獨解釋為:“在獨處無人注意時,自己的行為也要謹慎不茍。”

這樣的解釋看上去合乎邏輯,文字上也解得通,但是細細品味《大學(xué)》、《中庸》中關(guān)于慎獨的章句,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一說法并不是那么站得穩(wěn)腳跟。 

清代學(xué)者的異見

 清代的學(xué)者凌廷堪就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指出:慎獨指禮而言。禮之以少為貴,《記》文已明言之。然則《學(xué)》、《庸》之慎獨,皆禮之內(nèi)心精微可知也。后儒置《禮器》不觀,而高言慎獨,則與禪家之獨坐觀空何異?由此觀之,不唯明儒之提倡慎獨為認賊作子,即宋儒之詮解慎獨亦屬郢書燕說也。今考古人所謂慎獨者,蓋言禮之內(nèi)心精微,皆若有威儀臨乎其側(cè),雖不見禮,如或見之,非人所不知、己所獨知也。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毖哉谋叵日\意也,即慎獨之謂也。

王念孫也有類似的主張。他認為:《中庸》之“慎獨”,“慎”字亦當(dāng)訓(xùn)為誠,非上文“戒慎”之謂。(“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即《大學(xué)》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則“慎獨”不當(dāng)有二義。陳碩甫云:“《中庸》言慎獨,即是誠身?!保┕省抖Y器》說禮之以少為貴者曰:“是故君子慎其獨也?!编嵶⒃疲骸吧倨渖铮抡\愨。”是“慎其獨”即誠其獨也?!吧鳘殹敝疄椤罢\獨”,鄭于《禮器》已釋訖,故《中庸》、《大學(xué)》注皆不復(fù)釋??讻_遠未達此旨,故訓(xùn)為謹慎耳。凡經(jīng)典中“慎”字,與“謹”同義者多,與“誠”同義者少。訓(xùn)謹訓(xùn)誠,原無古今之具,(“慎”之為謹,不煩訓(xùn)釋。故傳、注無文。非“誠”為古義而“謹”為今義也。)唯“慎獨”之“慎”則當(dāng)訓(xùn)為誠,故曰:“君子必慎其獨”,又曰“君子必誠其意”?!抖Y器》、《中庸》、《大學(xué)》、《荀子》之“慎獨”,其義一而已矣。


清代學(xué)者對于“慎獨”說的解釋闡發(fā)了“慎獨”更加深刻的含義,似乎我們可以追尋到“慎獨”說的真義,但是因為鄭玄、孔穎達、朱熹對“慎獨”說的解讀影響太大,清代學(xué)者對于“慎獨”說的解釋并沒有得到太多人的關(guān)注,難以成為主流。直到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帛書《五行》和1993年荊門郭店楚墓竹簡《五行》的出土,才真正的改變了人們對于“慎獨”說的認識。 

當(dāng)代學(xué)者的闡發(fā)

 簡帛中有兩處對慎獨的論說:“‘淑人君子,其儀一也?!転橐唬缓竽転榫?,慎其獨也?!薄啊巴ゼ埃槿缬辍?。能差池共羽然后能至哀,君子慎其獨也?!?/span>

而帛書中還有簡本中沒有的說的部分對經(jīng)文進一步闡發(fā):“慎其獨也者,言舍夫五而慎其心之謂也?!薄安畛卣?,言不在哀绖;不在哀绖也,然后能至哀。夫喪,正绖修領(lǐng)而哀殺矣。言至內(nèi)者之不在外也,是之謂獨。獨也者,舍體也。”

對于簡帛中“慎獨”說的解釋,很多當(dāng)代的學(xué)者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龐樸先生認為帛書所談慎獨“指內(nèi)心專一” 。魏啟鵬先生認為,“‘慎讀為順’,‘慎獨’即‘順獨’”。 陳來先生認為,“‘慎獨’就是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內(nèi)心,慎獨功夫強調(diào)專誠向內(nèi),排除感官的向外追求”。 梁濤先生認為,“慎獨就是不論在獨處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均應(yīng)‘誠其意’,保持內(nèi)心的誠,保持內(nèi)心的專一”。 諸位學(xué)者的看法都循著凌廷堪、王念孫的思路,越出了鄭玄、孔穎達、朱熹的陰影,肯定 “慎獨”說絕不僅是謹慎的對待獨處之時,而是要保持內(nèi)心的誠,要誠其心、誠其義,舍其五體而慎于其心。

此后廖名春先生撰文提出不同的看法,他認為 “解‘慎獨’之‘慎’為‘誠’不可信。傳世文獻與出土簡帛中的‘慎獨’,其‘慎’字只能以本義‘珍重’為解”。這一說法雖在“慎”字的解釋上與前幾位有所區(qū)別,但關(guān)注的重點仍然放在了“心”上。


筆者認為,前人對于“慎獨”說的解釋都有可取之處,一方面遵循鄭玄等人的注把“慎獨”作為一種自我約束的精神來理解,一方面遵循凌、王及當(dāng)代學(xué)者的論說把“慎獨”(順心誠意)作為一種修身進德的重要方法來認識,都對我們的人格塑造和自我修養(yǎng)有著積極的指導(dǎo)意義。但是,根據(jù)《中庸》的一些內(nèi)容,似乎對“慎獨”討論還可以有更進一步的發(fā)展。

《中庸》中講:“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本幽軌虿欢枚?,不聞而聞。于隱微之處知其顯著;于未發(fā)之時知其將發(fā);于已發(fā)之處推知其未發(fā)。

類似的話在后文中還有很多: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section>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section>

“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section>

“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fēng)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section>

因此,筆者認為,慎獨不僅僅是一種自我約束的精神,一種順心誠意的態(tài)度,更是一種境界。達到這種境界的人,知風(fēng)之自,知微之顯。知天地之不測,知禍福之將至。達到這種境界的君子,可以如孟子所說一般“知言”;可以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可以合外內(nèi)之道、時措之宜;可以金聲而玉振之……

(本文系作者參加2016“中華·敬德讀書會”所作結(jié)業(yè)論文)
審定:水墨丹青

2016“中華·敬德讀書會”

敬德讀書會課堂
于建福教授與本文作者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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