М.Т. 卡拉什尼科夫：
我研制武器并不是為了對人的屠殺，而是為了保衛(wèi)自己的祖國。經常會有人問我這樣一個問題：“有這么多的人死于您的自動步槍槍口下，您能睡得著覺嗎？”我在回答這樣的問題時會說：“我睡得很好，睡不著覺的應該是那些挑起戰(zhàn)爭的政客?！?br>今天是俄羅斯著名槍械設計師、AK-47自動步槍發(fā)明人米哈伊爾·卡拉什尼科夫逝世三周年紀念日。謹節(jié)選他回憶錄中的文章，紀念這位“AK-47之父”。
這是我回憶錄的最后一部分。我首先想說說，我作為一名武器設計師所度過的那些艱難歲月；說說我得以成功地制造并完善自動輕武器的那些年代，為此我付出了半個世紀的心血；說說那些與我的命運緊密相連的不平凡的人們。
我的敘述并不是生平記錄，而是講述我所走過的道路，正像我現(xiàn)在所認識到的，是對我整個一生的講述。
經常有人問我，你對自己的命運滿意嗎？我的回答是：滿意。我滿意的是，我一生都在從事著人民需要的事業(yè)。
當然，武器不是拖拉機，不是聯(lián)合收割機，不是播種機，也不是犁地機。武器不能耕地，不能種糧食，但是，沒有武器就不能保衛(wèi)我們的土地，不能打擊敵人，捍衛(wèi)我的祖國和我的人民。
因此，我回憶起有一次回到我的家鄉(xiāng)阿爾泰邊疆區(qū)庫里亞的情景，很遺憾，我因公務繁忙很少回家。我站在村子的中心廣場，看著木制的兩層小樓，那是我的學校，我在那里學習到戰(zhàn)爭開始。從那里看過去，整個庫里亞就像手掌一樣大，連接著一塊不算太高的高地，整個村子灑滿了溫暖的陽光。洛克捷夫河繞村而過，遠處是嶺間空地和寬闊的田野。田間小路上不時會有車輛通過，卷起一陣塵土。我深情地凝視著這片親近的土地，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一位老年婦女向我走過來。她輕輕地推了一下我的手說：
“米沙，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注視著她的臉。她的臉上包著一塊壓得很低，幾乎蓋住全部額頭的防太陽曬的帶小圓斑點的白色圍巾。臉上堆滿深深的皺紋。一臉溫存的笑容，眼神里略帶著一些濕潤。
“是的，好像是記不起來了，”老人繼續(xù)說著，“是的，你哪能想得起來呀？我都80多歲了?？晌矣浀媚?，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認識你。我們過去是鄰居。后來爆發(fā)了戰(zhàn)爭……你上前線當兵去了，再也沒回村子里來。我們這些女人們留在這里。我和你的兩個姐姐阿尼婭和達什婭在集體農莊里工作，養(yǎng)奶牛……我丈夫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了……”她用圍巾的一角擦了一下從眼眶里流出的悲傷的淚水，接著說，“這不，我的兒子和孫子都好好的。因為現(xiàn)在沒有了戰(zhàn)爭。我應該感謝誰呀？我想是你，米沙。我代表所有的母親，代表我們，我們這些老太太們……”
老人的話是發(fā)自內心的。這些話來自一個歷經苦難，卻仍滿懷摯愛和感恩之情的心靈，她能理解你為國家所做的每一點貢獻。
我的工作也收到了來自國外的意想不到的評價，盡管用今天的眼光看，這些評價并不那么出乎意料。美國史密森尼學會的美國歷史國家博物館武裝力量歷史處主任、輕武器國家收藏保管人愛德華·克林頓·伊澤爾給我寫信說：
“作為一名輕武器的歷史學家，我絲毫不帶奉承和恭維地認為，您對20世紀下半葉這一級別技術裝備理論的發(fā)展產生了重大影響。我認為，世界上再也不會對這點有任何疑義。這一情況要求我們必須以特別的注意力對待您的創(chuàng)造生涯，它在改變我們熟悉的這個世界的面貌中發(fā)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方便的時候，非常想看到介紹您創(chuàng)造過程的資料，想了解一個武器設計師的成長過程、成長動機，以及確定其發(fā)展方向和工作能力成長的方法和條件。除了科學和人類進步這類知識以外，對您的了解也是教育培養(yǎng)年輕一代的巨大財富，我個人認為，這可以促進我們兩國人民的相互理解和相互尊重?！?br>
在我收到這封信不久，我與赫赫有名的美國歷史和射擊武器技術專家愛德華·克林頓·伊澤爾見了面。他受我的邀請來到了蘇聯(lián)。這是整個兩國關系史上，至少是戰(zhàn)后關系史上兩國武器設計專家的首次會見。不久前我們還相互不信任，有時還會發(fā)生沖突，與美國的關系發(fā)展到兩國武器領域專家能相見的水平，實為不易，這樣一個事實說明，世界的政治氛圍發(fā)生了深刻的現(xiàn)實變化。我們打破了在這一領域相互不信任的規(guī)則。這樣的接觸在不久前我們甚至想都不敢想。
會見后，一名記者向我提出了一個問題：
“如果我們在這場曠日持久的裁軍談判中獲得勝利，在我們期盼以久的沒有武器的世界里，您不擔心會失業(yè)嗎？”
我搖了搖頭說：
“不，我不擔心。所有的人，其中包括我，都是夢想著世界能夠和平與和諧，全世界的人民都能安寧與幸福，而我們這些武器設計師，總會找到工作的。我非常熱愛大自然，熱愛森林、熱愛小鳥和動物。如果會出現(xiàn)您所說的那種情況，我將會去制造攝影槍，一定會努力使這種槍的水平不亞于我們的自動步槍……
后來沒多久，中央的一份報紙刊登了我與伊澤爾博士的談話。在我看來，我所走過的道路是很有意義的，盡管我武器設計之路的第一步是被“藏”起來的，是要保密的。但是，總有一些人，不論是我們國家的人，還是外國的人，對我的工作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正是這些人過去養(yǎng)育了我，現(xiàn)在還繼續(xù)養(yǎng)育著我，保障著我的身份和人的尊嚴。
20 世紀70
年代初的一天，我發(fā)現(xiàn)信箱里有一封來信，信封上還寫著回信的地址：美國，華盛頓。我承認，我當時非常吃驚。一位叫愛德華·克林頓·伊澤爾的陌生人，怎么說，就如同黑夜里打槍，突然來請我講講自己，要求我寄個簡歷，因為他在收集現(xiàn)代輕武器設計師的資料，并進行這方面的研究工作。說實話，當時根據國防工業(yè)企業(yè)的規(guī)定，我把信的內容向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工作人員做了匯報。我從他們那里得到的建議是明確的：不允許進行任何接觸。
不讓回信，就不回信。我把伊澤爾的信放到了一個包里，很快就忘記了。當時正在進行研制5.45
毫米定裝彈自動步槍的緊張工作，根本就沒功夫考慮像給一個外國作者回信這等“小事”，更不用說這已經超出了我的工作規(guī)定范圍。
我還記得，20 世紀60 年代初，德米特里·費多羅維奇·烏斯季諾夫對我說過：
“米哈伊爾·季莫費耶維奇，您是國防工業(yè)的一名設計師，這一點就能說明一切。對于我們來說，您是非常有價值的人?！?br>
直到今天，我也沒有覺得德米特里·費多羅維奇的話里有任何可指責之處。這是延續(xù)了幾十年的保密系統(tǒng)規(guī)則，在這里也是起作用的。不過，我最終還是給美國歷史學家回了信，當然這都是后來的事情了。只是我當時并不明白，我給美國人的回信成了他走出困境的阿里阿德涅之線，使他寫出并在美國出版了《AK–47
的歷史》一書。
我感到痛心的是，我國在改革期間企圖很草率地抹黑我們的過去，認為社會主義的和共產主義的寶貴財富沒用了，甚至認為是有害的，認為是在犯罪。在這里，我想把西德雜志上的幾句話送給那些在民主改革浪潮中放棄了“光明未來”理想的人，要知道這家雜志對那些選擇了社會主義的國家并沒有好感，可它也不得不在1991
年1 月號的期刊上承認：
“М.Т.
卡拉什尼科夫的生平中明顯的特點是，他是一個普通農民的兒子，并沒有受過學院派的教育。他之所以能從蘇聯(lián)武器設計師中脫穎而出，成為一名總設計師，只能證明共產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這種制度能給每一個人生活的希望，并不論其出身和受教育程度如何?！?br>
我認為，這種雄辯的認可是非常有力的，也是恰如其分的。
美國達拉斯國際機場，高大的候機大廳像是一個玻璃宮殿。各種語言嘈雜的交談聲匯成一片。我們與美國同行說著最后告別的話，他們是那樣熱情周到地接待了我們，每個人都在不停地握著手，都不忘加上一句：“下次再見”。
下次再見……在這經典的格言后面最好再加上一句：最好是貿易而不是交戰(zhàn)，最好是狩獵武器，而不是戰(zhàn)斗用自動步槍的競爭，最好是在能保障我們兩國安全要求的框架下降低武器裝備的競爭，而不是擴大武器裝備的競爭，我們應該共享精神財富，更多地相互敞開心扉。
一次又一次地回首我所走過的道路，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靜下來，有個念頭一直在折磨著我，我所制造的武器系統(tǒng)是用來保衛(wèi)國家防止外敵入侵的，可是在20
世紀80 年代末到90 年代初，一些人為了在那些非正義的、災難性的事件中達到目的，越來越多地使用了這種武器。
那些在外高加索地區(qū)各共和國之間以及在我國其他地區(qū)使用“卡拉什尼科夫”的消息一次又一次深深地刺痛著我的心靈。不是的，我半個世紀從事研制現(xiàn)代自動輕武器的目的，絕對不是為了20
世紀末在匈牙利的議會上因“卡拉什尼科夫式屠殺”所引起的態(tài)勢，討論關于成千上萬支自動步槍從匈牙利非法轉運到克羅地亞，致使南斯拉夫發(fā)生內戰(zhàn)的問題。
讓我痛心疾首的還有我國出現(xiàn)的前所未有的武器流失。當我知道光榮的科夫羅夫軍械廠武器失竊的消息后更是心如刀絞，要知道我的生活和設計生涯的大部分都與該工廠息息相關……
我一遍又一遍地讀著我們報紙上的通欄標題：《從哪里搞來的“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步槍”？》《你們沒有武器嗎？這不是問題……》《逮捕了一名16歲的武器販賣者》《目前自動步槍多少錢？》……我讀著，思考著：好像我是生活在另外的星球上，又好像是生活在另外一個什么國家，在那個國度里，在一片為無辜被鎮(zhèn)壓、被殺害同胞的祈禱聲中，把武器當成生與死的判官，當成在國際關系中換取醫(yī)治所有人類、經濟和政治疾病的靈丹妙藥的小錢。不然的話，當一個加盟共和國的總理建議圖拉軍械廠的廠長進行易貨貿易，說什么，我們給您食品，您拿自動步槍來交換時，又該怎么理解呢？這太可怕了，越過了人類的道德底線。
米哈伊爾·季莫費耶維奇·卡拉什尼科夫
（1919年11月10日~2013年12月23日）
摘自M.T.卡拉什尼科夫回憶錄，原文標題為《對所走道路的認識》，有刪節(jié)。
延伸閱讀
步槍之王AK-47
俄羅斯的象征
───
(俄)伊麗莎白·布塔 著
孫黎明 譯
今天，這個星球的居民中，平均每60位成年人就占有一支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步槍。每當問到對俄羅斯的印象時，人們最先想到的通常都是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步槍。AK-47自動步槍在自己半個世紀的歷史中成為了真正的傳奇。這款槍是如何研制的？又是如何成為俄羅斯的象征的？這本《步槍之王AK-47：俄羅斯的象征》中，將解答您所有的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