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服刑,孩子是最直接的受害者,被社會偏見折磨的他們承受著同齡孩子難以體會的生活壓力。
袁凌在《寂靜的孩子》一書中寫到,“在我們的世界里,他們的生命不應如此寂靜。或者由于地理的遙遠,無從聽到,或者就在我們身邊,卻受制于階層和身份,被看不見的玻璃墻消音?!?br>
那些父母入獄不在身邊的孩子們,過得還好嗎?
這個暑假,福建省教育援助協(xié)會組織福建醫(yī)科大學的高校志愿者們走訪了省內62名來自服刑人員貧困家庭的未成年子女。以下選自部分志愿者的記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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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習慣了孤獨”
小勇(化名)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安靜。
小勇說,小時候他常常受到同學的欺凌,一直以來都是爸爸在保護他,后來爸爸入獄,他的依靠沒了。
再后來父親入獄這件事被老師知曉,讓人無法想象,老師當著全班的面質問一個二年級的孩子:“你爸爸是為什么入獄”的時候,那個孩子該多么的無助。
放學時常常有同學跟在他旁邊調侃,毆打他,一開始,他還會反抗,可每次沖突,家里人和老師都會理所應當地把責任歸咎于他。逐漸,他學會了逆來順受。
也由于父親的緣故,沒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原先僅有的也因為他們父母的阻攔而斷絕了來往。
▲ 因為小勇的上學問題,爺爺奶奶帶小勇一起租在了這里,家里家具很少,比較破舊。附近是工地,噪音大,沒有空調,夏天十分炎熱。
但對小勇來說,最讓他感到痛苦的來自于家人,用孩子的話來說,“感覺他們總是冷嘲熱諷的”。他想和母親呆在一起,但繼父的排斥,讓他在母親的重組家庭中,沒有容身之地。
這樣的環(huán)境讓他無法專心學習,要上初一了還有很多字都不認識。而奶奶現(xiàn)在腿腳不方便,爺爺身體情況較差,家中親戚有意識的疏離,也無法提供給他更多的支持。
孤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習慣了孤獨。
|“我有什么好特殊的?”
走訪的那天,小豪(化名)早早地就在指定地點等待,沒有打傘,像一桿電線桿般地佇立著,“瘦小、黑”——遠遠相望,真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即將上初一的孩子。
小豪今年12歲,父母在他小的時候雙雙入獄,留下小豪一人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租住在別人簡陋的土坯房里。再后來,小豪母親刑滿出獄就被送回緬甸了。
現(xiàn)在小豪爺爺奶奶年事已高,一家人相依為命,卻沒有經濟來源,為了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小豪嬸嬸也搬了過來,家里的日常開支都是靠嬸嬸一個月兩三千的工資,但嬸嬸也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照顧。
通過與村干部溝通我們得知,小豪的戶口在老家,暫住該村,所以并不享受村里的基礎生活保障,無法辦理低保,對將來升學入學也會造成影響。
而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小豪患有嚴重的腸胃病,已經影響到正常生活,目前已花銷數千,醫(yī)生建議盡快手術,但由于經濟問題,一直拖著。
▲ 志愿者在前往小豪家的路上
在長輩眼里,小豪是個“不服管教”的孩子,不愛學習,只愛玩“吃雞”,只有在游戲中才能得到快樂;見過父母,不會想念,甚至懷恨;好朋友不在同一所中學,對中學迷茫、毫無期待。
“他看見別人有什么自己就也想要什么。只要別人有的他也想要有,以前他的老師跟他講,‘你不能這個樣子,你的情況比較特殊,特別情況就有特別對待……’,孩子回來就問我,‘老師說我情況比較特殊,我有什么特殊的?我有什么好特殊的?為什么別人有的我不能有?”小豪嬸嬸一臉悲戚而無可奈何地說道。
對啊,明明都是一般大的孩子,他們?yōu)槭裁淳统闪恕疤厥狻钡哪遣糠帜?/strong>,或許“調皮”不是貶義詞,“不聽話”只是他用來自我保護的“武器”,他只是缺乏父母的關愛、缺乏正確的引導。
人世百態(tài),苦楚各不相同。然而我們,生而為人,沒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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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讓爸爸回來嗎?”
在去看望小薇(化名)的前一天晚上,我們給她家里打了個電話,因為她的生日也就在這個月,所以我們打算在入戶之前給她買一份生日禮物。
在電話中我們向她詢問想要什么禮物時,她沉默了幾秒,突然說道:“可以讓爸爸回來嗎?”
這一次輪到我們沉默了。
小薇今年就讀一年級,成績優(yōu)異,性格開朗,與曾祖母、爺爺和奶奶住在一起。
爺爺腦梗導致半身不遂,走路也都很艱難,奶奶腰椎間盤突出,終日躺在床上,一家五口僅靠小薇母親長年在外頭做臨時工賺錢養(yǎng)家。
我們買了一些圖書文具作為入戶的小禮物,在爺爺一瘸一拐的帶路下,來到了小薇家。
一走進她家里,便看到很多東西雜亂無章的堆放在大廳,墻壁與地板未經裝修,家具也很破舊,而唯一一張一米多寬的沙發(fā)竟是爺爺平時睡覺的地方。
廚房不大,五平米左右,餐桌一擺,更是擠不下幾個人。
▲喜歡畫畫的小薇拿著志愿者送的彩筆開心地畫了起來
牢獄無年歲,何時得以歸。爺爺奶奶大概就是小薇生活里唯一的光與熱吧,溫暖著她。為了供小薇讀書,爺爺奶奶到處東湊西借,甚至每天早餐都舍不得吃,就為了省點給小薇的學費錢。
縱然生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但希望我們的關注和關心能讓他們感覺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如我們離開前一家人拍的那張合照上的笑臉那般,對未來充滿希望。
|“她今天很高興,平時沒這么多話”
第一次來到小雨(化名)家,有點震撼,他們是住在別人廢棄的破房屋中,而且需要經過別人的家才能到他們家中。
房間沒有門,只有一層布隔開,院子已經成為了鄰里公用的過道,常有人過往,院子里頭長滿了雜草,院墻破敗得只剩一半,居住條件極差。很難想象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還有人在生活著。
奶奶身體狀況不太好,右眼曾患有青光眼,但就醫(yī)未治愈接近失明,并且左眼視力也開始下降,作為家里的主要經濟來源,奶奶平時靠給人當保姆來補貼家用。
爺爺并不是親生爺爺,但他對小雨很好,沒有工作,在我們跟小雨交流時,他在旁邊說道:“小雨今天很高興,平時她沒這么多話”、“感謝共產黨、感謝紅蘋果”。
▲ 志愿者在教小雨填表格
雖然家中困難,但這并沒有影響到小雨對生活的積極性。她跟同齡人相處融洽,喜歡學習,偏愛文學類,還曾獲得作文三等獎。
目前,小雨即將上高中了,成績一直不錯的她,很有可能會上一級達標中學。然而,因為家中困境,高中的學費成為這一家人目前最大的問題。
|讓“特殊”回歸“平凡”
對于小景和大景(化名)這對雙胞胎姐妹來說,和爺爺奶奶組成的四口之家,就是她倆的全部。
老人們竭盡全力為孩子們打造了平凡的生活環(huán)境,讓她們擁有著同齡孩子的天真無邪。
但我們難以想象這個溫柔的生活環(huán)境有多么來之不易:現(xiàn)居住的房子是他人暫時提供的;因為大景和小景父親的交通肇事賠償,家里債臺高筑;唯一的收入來源是爺爺每個月2000多元的工資。
本次入戶探訪的是“特殊家庭”,僅僅是如何讓“特殊”回歸“平凡”有多不易,我想這背后的付出哪怕對于壯年勞動力而言都是漫長、沉寂的過程。
但這對老人,用了10年的時間,以愛編織了一張網包容著她們,這張網強大到孩子們沒有因為“特殊”產生的自卑,她們與他們都成為了彼此的唯一。
爺爺和奶奶對于那些不易,以最簡單的態(tài)度回應:必須養(yǎng),必須還!
紅蘋果后記:近幾年,精準扶貧正大力展開,但還不足以完全解決兒童面臨的各種復雜、結構性的貧困問題,尤其體現(xiàn)在親情和心靈世界的多重缺失,不少孩子和家庭的困境還處于公眾視野之外,無法得到政策的庇蔭。
據司法部統(tǒng)計,全國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總數超過60萬,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輟學率達到了13.1%,有94.8%的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沒有得到過任何形式的社會救助。同時,由于鄉(xiāng)鄰的偏見甚至歧視,不少孩子在心理上存在一些問題。
美國詩人惠特曼說過:“有一個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最初看見的東西,他就變成那東西,那東西就變成了他的一部分……”
盡管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呼喊不一定等來回應,有的行動還看不到改變,但漫漫長河中,每個善意的行動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可能不在此刻,可能不在此地,也許等待漫長,但多一個播種的人,就多一份收獲的保證,就像夏日山谷里的蟬鳴和溪流,一聲等來眾聲,萬束匯成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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