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傳到張樹聲孫子張武齡這一輩,已經(jīng)擁有合肥一帶上萬畝田地,富甲一方。按當?shù)卣f法,就是合肥東鄉(xiāng)的地都姓李(李鴻章家),合肥西鄉(xiāng)的地都姓張(張樹聲家)。
長到十幾歲的張武齡,不滿意自己的名字,于是他自己改了個名字,叫冀牖。
張冀牖17歲那年,迎娶了富商之女,21歲的陸英。
陸英的父親是有名的鹽商,母親是李鴻章的侄女。張冀牖和陸英結(jié)婚那天,光是新娘子的嫁妝就排出了好幾里地。
因為這門親事是十年前定下的,所以陸家為了陸英的嫁妝以及打造數(shù)套紫檀木家具也足足準備了十年,整整裝滿了10條大船運過來的。
陸英不僅相貌生得十分漂亮,而且聰明能干,婚后,她一手打理張家?guī)资谌说纳?,田租賬目也管得井井有條。
夫妻二人還創(chuàng)辦了一所占地40畝的女子學校,校名是樂益女中,有40余間校舍、購置了理化儀器、鋼琴、圖書、運動器械等教學設(shè)備,每年有固定名額資助貧寒子弟。學生都剪短發(fā),還開運動會,堪稱女學生們的樂園。
陸英酷愛昆曲,是個戲迷,常帶著她的女兒們上戲院看戲,孩子們耳濡目染漸漸也成了小戲迷,陸英的大女兒常帶著三個妹妹在家里自演自樂。
張家花園成了孩子們的戲臺,她們拿來母親的梳妝盒,敷粉、抹脂、點唇,像模像樣地把母親的絲帕圍在腰間表演起來,母親、奶媽和傭人則成了她們的觀眾。
陸英對當時出現(xiàn)的許多新鮮事物也很有興趣,她還請來了喝過洋墨水的先生教孩子們白話文和西方的音樂、舞蹈等。張家的男孩子們,陸英不僅為他們置辦了照相機,還允許孩子們隨便玩。
陸英在與張冀牖成婚后的16年里,一共生了14個孩子,由于前幾個孩子都是女孩,在張家求子的壓力下,陸英也不甘心,于是就一直接著生。
期間,流產(chǎn)與夭折的孩子有5個,活下來的9個孩子,4女5子??梢哉f她幾乎是在懷孕與坐月子之間來回循環(huán)的。
生了這么多孩子,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牙齒松動和脫發(fā)的跡象,陸英當時就是因為牙疼去拔牙,卻因此引發(fā)了炎癥,患上了敗血病。當時的陸英肚里還懷著孩子,最終身體徹底被熬垮。
陸英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她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女,囑咐大女兒說,你的父親是個書生,我死后,他一定會再娶,你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弟弟妹妹。
女兒們圍在她的床前哭泣,陸英苦笑著跟她們打趣說,你們現(xiàn)在別哭啊,你們哭的日子還在后頭呢。
臨終前,陸英把家中的傭人挨個叫到自己的床前,給家中每個傭人發(fā)了一大筆錢,拜托他們一定要照顧到最小的孩子長大。
陸英去世后兩年,張冀牖娶了韋均一為妻。韋均一是樂益女中的老師。
嫁到張家的韋均一,得知陸英臨死前的安排后,覺得這些都是為了對付她的。
她猜忌陸英留下的九個孩子們,也猜忌張家的傭人們,特別是她連生兩胎卻都夭折這件事情,讓她覺得家里有人想要害她,可能是看似恭敬的孩子們,也可能是陸英留下的傭人們。
到了第三次懷孕,韋均一跑到娘家養(yǎng)胎;當她唯一的孩子張寧和出生之后,她心中的猜忌就更加強烈了,她與孩子們的矛盾也愈發(fā)激烈。
有一次,韋均一過生日,張家姐妹按照父親的要求,跪下給她行禮;可不知怎地,韋均一竟伸手打了一個女兒的耳光,當著張冀牖的面直接怒罵:“你們這是在拜死人嗎?”
張家大女兒在樂益讀書時,曾與女教員凌海霞關(guān)系要好,認她做了干姐姐。
張家大小姐與凌海霞
每當張家大小姐與繼母韋均一出現(xiàn)矛盾,凌海霞會幫忙出主意;韋均一覺得,她們兩人關(guān)系交往過于密切,亦姐亦母,說不清楚,她便以校長的身份停止續(xù)聘凌海霞。
后來,張家大女兒考上上海光華大學,凌海霞正在此校任教;得知消息后,韋均一便以家中開銷大為由,要求她退學回家,不許她讀凌海霞任教的學校。
張家的其他女兒得知繼母不讓姐姐上學,直接跑到樂益女校門口,鼓動學生們集體罷課。她們在學校門口大喊:如果校長都不支持自己的女兒完成學業(yè),那其他學生又何必來這里上課求學?
學生們議論紛紛,讓身為校長的韋均一萬分尷尬和難堪,也是迫于輿論壓力,這件事才就此罷休。
可韋均一的反擊,對張家子女的傷害是致命的?;丶液螅裏袅岁P(guān)于陸英的所有照片和書信。
韋均一(中)
1938年,張冀牖去世時,韋均一才36歲。她與張家四姐妹的關(guān)系,始終沒有得到修復(fù)和彌補。但她的親生兒子張寧和,卻與同父異母的姐姐哥哥們,關(guān)系極為密切。
長大后的張寧和,在姐姐哥哥們的資助下,去巴黎音樂學院求學,與比利時小提琴手吉蘭結(jié)為夫妻。由于親生兒子張寧和很早出國,再沒回來,韋均一的晚年是無比孤獨的。1999年,孤寂了半生的韋均一,在一間小屋內(nèi)悄悄去世。
陸英的四個女兒的名字分別叫張元和、張允和、張兆和、張充和;五個兒子是張宗和、張寅和、張定和、張宇和、張寰和。女兒們的名字都帶個腿兒,可能寓意她們都能遠走高飛吧,兒子們的名字都帶寶字蓋兒,可能是希望他們能守住張家的家業(yè)吧。
張冀牖與女兒們合影,蘇州九如巷,20世紀30年代(左上:張元和;左下:張充和;中:張冀牖;右上:張兆和;右下:張允和)
張家的四個女兒,每個人都有故事。
長女張元和,精昆曲,她的丈夫顧傳玠是昆曲名家。次女張允和,丈夫是語言學家周有光。三女張兆和,丈夫是沈從文。四女張充和,執(zhí)教于耶魯大學,丈夫是漢學家傅漢斯。
上世紀初,張家先遷于上海,后定居于蘇州,九如巷三號至今仍居住著張家后人,他們求學創(chuàng)業(yè)結(jié)婚的足跡也遍及滬上。
哪個家庭都不是輕輕松松就能安排妥當?shù)?,更何況是大家庭。陸英去世前的安排和韋均一的過激反應(yīng),讓他們后來的很多事情都難以周全,也難分對錯。
比如,張元和與顧傳玠婚后,生下女兒顧鈺,卻被凌海霞抱走,始終拒絕歸還;為了防止張家上門索要,凌海霞連夜搬家,即便有書信來往,但凌海霞始終不肯透露自己的地址,凌海霞甚至讓孩子喊自己“爹爹”,顧鈺長到26歲,也不允許她結(jié)婚。凌海霞去世后,張元和才見到自己的女兒,而她的丈夫顧傳玠1965年去世,至死也沒有見到女兒。
如今,陸英短暫而匆忙的一生,韋均一糾結(jié)而孤獨的一生,以及張家四姐妹的過往,都淹沒在時間的煙塵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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