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先鋒書店

1920年冬天，在上海閘北天通庵路的一條弄堂里，鄰里們經(jīng)?？梢钥吹剑袀€亭子間里，總是徹夜燈火通明，室內(nèi)的房客，好像從來不睡覺似的。

好奇的人不免要多方打聽，原來這里是個特殊的電影實驗室，一個特殊的創(chuàng)作班子———以萬籟鳴為首的萬氏兄弟（萬籟鳴、萬古蟾、萬超塵、萬滌寰），正在搞卡通（即動畫片）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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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至右，老二萬古蟾，老大萬籟鳴，老三萬超塵。中國第一部動畫片1947年的《鐵扇公主》主創(chuàng)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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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萬超塵、萬古蟾、萬古蟾夫人、萬籟鳴夫人、萬籟鳴、萬滌寰

萬籟鳴出生在南京的一個商人家庭，自幼就喜歡繪畫，最喜歡聽人講《西游記》，幻想著有朝一日在光影里，把他的英雄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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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鳴手繪西游記人物

一次，萬籟鳴到電影院看電影。電影開場前，影院播放了一個八分鐘的動畫片《威利號汽船》用來暖場。這是全世界第一部有聲動畫片。銀幕上活靈活現(xiàn)地米老鼠一下蹦到了萬籟鳴的心里，他驚奇萬分，深受震動。

讓國畫像電影一樣“動”起來，是萬籟鳴畢生追求的目標(biāo)。20歲那年在上海城隍廟頭一次看到西洋鏡，這個投枚銅板就能看到活動圖片的黑匣子，就激發(fā)了他創(chuàng)作動畫片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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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鳴晚年手繪孫悟空

為了弄明白其中的原理，他甚至寫信給美國的動畫公司，然而，這些信件最后都石沉大海。

于是他們兄弟在上海的弄堂里，租了間7平方米的房子。湊錢買了部舊相機，改裝成攝影機，每到夜晚，廚房的煤爐被搬走、窗簾拉上后，狹小的屋子就變成了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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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鳴用剪紙塑造《西游記》人物形象

連電線和麻繩都分不清的萬氏兄弟，摸索了四年后，在這個小房間里，做出了中國第一部廣告動畫片《舒震東式華文打字機》，中國第一部動畫片《大鬧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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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鬧畫室》劇照

1932年，一·二八事變爆發(fā)，萬氏兄弟積攢了十多年的動畫機器和設(shè)備，全都毀于日軍的炮火中。即使在這樣的艱苦條件下，萬氏兄弟在第二年竟奇跡般的做出了中國第一部有聲動畫《駱駝獻舞》。這是我國第一部有聲黑白動畫片，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向著民族化方向前進了一步，標(biāo)志著我國動畫藝術(shù)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遺憾的是，這在第二次淞滬戰(zhàn)爭中又毀了。

萬籟鳴原本正在策劃，讓孫悟空登上大銀幕。然而，戰(zhàn)亂讓他不得不開始流亡之路。在流亡的路上，萬籟鳴也沒有忘記那本心愛的《西游記》，孫悟空的形象在他的心里越來越清晰。

1940年萬籟鳴回到上海，彼時，世界上第一部長篇動畫《白雪公主》在上海上映，一時間萬人空巷，國人爭相觀看。這對萬籟鳴來說無疑是一次沖擊，萬氏兄弟經(jīng)思考后，覺得還是需要回歸本質(zhì)，要使中國動畫事業(yè)具有無限的生命力，必須在自己民族傳統(tǒng)土壤里生根。

于是他們開始根據(jù)《西游記》中孫悟空三調(diào)芭蕉扇片段，繪制大型動畫片《鐵扇公主》。

只是開始新華公司經(jīng)理張善垠認為有利可圖，決定投資攝制，后來他發(fā)現(xiàn)拍動畫成本大，時間長，賺錢沒有把握，便想中途退縮，萬籟鳴據(jù)理力爭，拍著胸脯擔(dān)保不虧本，并又求得上元銀公司盛丕華的支持和投資，《鐵扇公主》才未半途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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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扇公主》在日本上映時的海報

為了拍成這部影片，他們燈火不熄，先后組織了100多人參加繪制，繪制了近兩2萬張畫稿，光是紙張就用了400多令。經(jīng)過一年半的苦戰(zhàn)，拍出毛片1.8萬余尺，最后成片長達7600余尺，可放映80分鐘。他們還請來名演員白虹、嚴月玲、姜明、韓蘭根、殷秀岑等為之配音。

這也是孫悟空第一次以動畫的形象，出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

《鐵扇公主》也因為人物多以戲曲臉譜造型為基礎(chǔ)，造型生動、特點鮮明極具中國文化等特點，成為是緊步美國的《白雪公主》《小人國》和《木偶奇遇記》之后的第四部大型動畫藝術(shù)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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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扇公主》劇照

1949年初，香港一家電影公司以拍攝動畫片“孫悟空”為由，邀萬籟鳴、萬古蟾赴港合作。到了香港，老板變卦，讓他們從事美術(shù)設(shè)計及電影布景。人地生疏，舉目無親，萬氏兄弟無奈只好從命。

1954年，受上海美術(shù)電影制片廠之聘，萬籟鳴從香港回到上海在美影廠任動畫片導(dǎo)演。一年后，他將二弟召回，同在該廠任職。（《豬八戒吃西瓜》《濟公斗蟋蟀》《人參娃娃》等富有創(chuàng)意的剪紙動畫片，均出自弟弟萬古蟾之手。）

1959年，這位年近六十的老先生接到一個任務(wù)：拍攝我國第一部彩色有聲動畫長片《大鬧天宮》。

用動畫表現(xiàn)孫悟空，是萬籟鳴20年多年的心愿。他激動萬分，不禁想起一段往事：1940年，他花了半年多時間，籌劃好器材和技術(shù)資料，招聘了許多青年助手，連孫悟空人物造型也設(shè)計好了。未料，找他拍動畫片《大鬧天宮》的商店老板毀約，一分錢不出，拍屁股走人。

萬籟鳴曾在一篇文章中表達過自己當(dāng)時的痛苦心理：

20多年過去了，終于夢想成真。

為了尋找片中諸多神仙的原型，他特意派人上京“求神”。京城大大小小的廟宇，沒有一處沒留下過劇組人員考察的足跡。其中光是“美猴王”的形象，中途就變了無數(shù)次“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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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鬧天宮》導(dǎo)演萬籟鳴與張光宇一起討論人物設(shè)定

他還借助于自己掌握的剪紙、雕刻、手影等技藝，汲取木刻、年畫等藝術(shù)特點，和張光宇、張正宇共同設(shè)計了玉皇大帝、太白金星和六七十個文臣武將的人物造型,一個個神態(tài)各異，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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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電影博物館：張光宇的《大鬧天宮》人物設(shè)計手稿

有時為設(shè)計一個動作想得入神，年過六旬的萬籟鳴，會順手抄起一根梢棒，在廠院里和年輕人揮舞起來。一次不慎掉入水池，他樂呵呵地站起來然后鄭重其事地叮囑年輕人：“誰也不要告訴我老伴兒，我褲子濕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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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鳴與剪輯員研究影片的剪輯

試映那天，聽著鏗鏘的鑼鼓，看著騰云駕霧的孫大圣，這位64歲的老人激動地哭了：“孫悟空，我們終于見面了！”

這部長達70分鐘的動畫片自上映后，便引起了國內(nèi)外轟動，攬下包括22屆倫敦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獎在內(nèi)的無數(shù)獎項，倫敦街頭掛滿了以孫悟空為形象的電影節(jié)海報。

1983年，它在法國公映，震撼了這個藝術(shù)的國度。法國《世界報》說：“它不但具有美國迪斯尼作品的美感，而且造型藝術(shù)又是迪斯尼藝術(shù)所做不到的，它完美地表達了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shù)風(fēng)格?！?/span>

萬籟鳴先生清楚地記得最后一場配音時的情景：

1978年，改革開放，這一年，一個五十歲的日本中年人下了飛機，他的第一句話是：“萬籟鳴先生在哪里？”

這個中年人便是創(chuàng)造了《鐵壁阿童木》等經(jīng)典作品的日本“漫畫之神”動畫始祖手冢治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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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治蟲的《鐵壁阿童木》海報

時間洶涌澎湃，此時萬籟鳴已是八十歲的老人，手冢也不再是當(dāng)年在電影院看動畫，看得目瞪口呆的小孩子了。

見到偶像時，手冢深情的說到：“萬老先生，我是看了您的孫悟空，才決心做一名漫畫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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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治蟲拜會萬籟鳴

后來手冢治蟲為了完成《我是孫悟空》，在畫桌上趕稿中逝世，他留下了遺言“我已經(jīng)成為孫悟空了”。

在他的手記中這樣記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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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治蟲在動漫中致敬萬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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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治蟲的畫作。他寫道：“敬愛的上海美術(shù)電影制片廠各位領(lǐng)導(dǎo)和制作者們，祝大家健康快樂，愿我們共同發(fā)展。中日動畫界永遠友好，日本動畫協(xié)會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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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萬籟鳴與小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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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萬氏三兄弟。左起：萬超塵、萬籟鳴、萬古蟾

1997年10月7日，98歲高齡的萬籟鳴安靜地離開人世。

在老人的墓碑上沒有墓志銘，墓碑設(shè)計成一卷展開的電影膠片，一座云遮霧繞的花果山，躍出了人見人愛的孫大圣，大圣手搭涼棚，四處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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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18日，為了紀(jì)念中國動畫創(chuàng)始人萬籟鳴、萬古蟾兄弟誕辰112周年，谷歌聯(lián)合上海美術(shù)電影制片廠共同推出的首頁動態(tài)Doodle

這位中國動畫事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在走過將近一個世紀(jì)的歲月后長眠，在他的身邊還有那個能夠上天入地、神通廣大的孫悟空的陪伴。

今天是萬籟鳴先生逝世24周年，謹以此文紀(jì)念這位偉大的中國動畫電影巨匠，致敬他的藝術(shù)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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