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拼西湊,吳國鋒終于在省城里買了房子,只是首付,二手房,套內只三十幾平米,房子價格六十萬有余,還二十年的房貸,利息還要三十萬左右,加上地契稅、個稅、中介費等,三十幾平米的房子至少需要九十萬才能買下來。吳國鋒的房子并非城市中心地帶,算是比較偏僻的地方,若非如此,這個價格他根本拿不下來。有天價藥,也有天價房。親情、愛情、友情,親情是最可靠的,但傷害起來,親情也是“三情”中最傷人的,持續(xù)時間最久的。因為從小沒有父母管,那些姑姑、伯伯平日里用以悲憫的話語談論吳國鋒,到買房子借錢的時候,考慮到吳國鋒一時半會兒還不上,就都啞然了。房子買了,生活壓力相比之前,更困難了,不單需要以前一樣的生活費,如今買了房子,離上班的地方遠了,需要開銷的上下班的交通費也更多,每月還得再還三千塊錢的貸款。三十歲了,吳國鋒還沒有結婚,老人們只會說如今的年輕人結婚晚,生孩子少,時代不同,不知都是生活迫使。
重新換了一份更累、時間更長,也沒有周末的工作,才基本維持住了他如今生活的需要。長期的勞累他患上了腰間盤突出,現今本該找一個更輕松的工作,因為生活的迫使,甚至可說是壓榨,他卻向相反的方向在做選擇。人為錢死,鳥為食亡,生活中因為過分勞累或損害身體的工作而讓人提早走向人生的終點的窮苦之人比比皆是。這背后有吃人的,騙人的東西。買房向別人借的錢過了一年時,有一位朋友急需用錢,吳國鋒實在還不上,朋友已經將話說得很直白,吳國鋒唯有表示歉意地說抱歉,朋友開始埋怨,向身邊的人搖頭擺腦地倒苦水,很快吳國鋒身邊的人也幾乎無人不知曉了,生活有時候需要厚著臉皮生活下去。吳國鋒不知何時才能化解他這生活各方的“白熱化”,雖然他不知道未來會有什么希望,而希望又是在于未來的,沒有到來,誰知道呢?
一天下了班,因為過分的勞累,吳國鋒的腰幾乎要直不起來了。“請為老弱病殘孕讓座”或“請為需要關愛的人讓座”,吳國鋒看著年輕,身強體壯,這樣隱性的需要關愛的人群是讓人看不見的,他本人也證明不了的。吳國鋒需要乘坐一個小時有余的交通工具才能回到自己的家,說是家,但那地方只讓他覺得是個住處,他感受不到家的意味。在地鐵上站了兩個站,第二個站一下在自己面前的位置上坐著的一個人下了地鐵,在高峰期吳國鋒坐到了位置,他慶幸自己運氣好。他坐在了位置上,勞累地閉目低下了頭,身體得到了緩解,心里得到了舒坦。
又坐了兩個站,“真是老師、家長沒教好,沒有教養(yǎng)了,不知道尊老愛幼,年輕人,你是不是該讓我坐一下?”有人拍了一下吳國鋒,聲音并不很小,吳國鋒聞聲抬起頭來,眼神昏倦,面前站著的是一位七十歲許的老頭,身體看著還十分硬朗,并沒有需要別人讓座的條件。若是那老頭客氣些說話吳國鋒忍著身體的乏疼就讓了,但那老人滿眼憤怒和不滿,而且能夠讓座的也不止他一個人,翩翩卻是他。
“不好意思,我有腰間盤突出,我也屬于該被關愛的范疇”,吳國鋒雖輕聲細語地說,卻似乎向老人投以了恨恨地報復地眼神。吳國鋒平日里就特別厭惡那些飛揚跋扈的人,他總是一身正氣,剛正不阿。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狡猾,面前有老人需要讓座就裝著低著頭打瞌睡,俗套,不愿意讓就不愿意,還說自己有病,真是有病”。
吳國鋒看著面前的老人為老不尊,懶得與他爭執(zhí),只“呲”的一聲露出一張苦悶鄙薄地笑臉,沒再搭理他。
然而只過了不到一分鐘,那老頭借著人多擁擠,用他的髕骨狠狠地蹭了吳國鋒一膝蓋,旁人竟也沒有看到老人那故意的動作,那動作顯然是惡意的,吳國鋒起身立馬就推了一把那老頭,推的力氣并不算重,那老頭卻一下梭癱在了車廂里,然后“媽娘”地高聲呻吟起來,周邊的人見勢唯恐避之不及,那聲音明顯不是身體出了問題,否則難以發(fā)著那樣大的呻吟聲。很快到了一個站,那架勢引來了乘務人員,列車得繼續(xù)運行,乘務人員打了急救電話,好不容易才找來一張板子將老人抬下了列車。老人還一邊在說吳國鋒打了他。吳國鋒想繼續(xù)乘坐著地鐵往前走,但被乘務人員制止了。緊接著地鐵站就報了警。這一點沒有嚇到吳國鋒,“想訛人,我還怕了你了”,吳國鋒苦悶又不恤地說道。救護車很快到了地鐵站,將老人送上了救護車,因為在地鐵上出的事兒,站里的工作人員陪同去了醫(yī)院,吳國鋒被滯留在了站里,等著警察來處理。緊接著警察也趕到了地鐵站,警察先是錄入了一些吳國鋒的個人信息,然后問其具體情況,吳國鋒表示那老頭是倚老賣老,先狠狠地用髕骨肘了他,他才只是輕微地推了他一手,不過是想訛人??谡f無憑,然后是調監(jiān)控看,沒想到的是老人的動作很隱秘,人多,還在腳下,視頻根本未曾拍到腳下的任何動靜,吳國鋒推老人的動作卻被拍得清晰可見,只是也可見吳國鋒推人的力氣也并不重。如今算是百口莫辯。似乎警察處理了太多此類事情,老人只是想排解自己心里的不快而想訛人,一位民警于是說道:“你以為老人好碰”!
警察將吳國鋒帶到派出所做進一步處理,另外也等醫(yī)院的檢查結果。看了監(jiān)控,幾乎已然事實清楚明了,派出所里的人只問了吳國鋒幾句話就開始自己跟同事談天,抽起煙來,吳國鋒便干坐在一旁。
醫(yī)院的結果出來已經是兩個小時后。那老人根本沒有任何內傷外傷,老人及其家人不認,非在醫(yī)院住下不可,想著多花些錢,反正不用自己開銷。不過事情蹊蹺,醫(yī)院里的床位緊張,覺得老人全然沒有需要住院的必要,不讓老人住院,拗不過,一家人罵罵咧咧,只得悻悻地離開了。消息傳到派出所,一家人很快也到了派出所等著派出所的處理結果,剛見到吳國鋒,老人的兒子就要上前去動手揍吳國鋒,這種事情在派出所當然干不了。老人一家不依不饒,吳國鋒也不滿足被刑事拘留的條件,于是派出所進行調解,來來回回幾回合,雙方皆調解不下,于是派出所里只得建議讓他們自己上法庭打官司處理。這件事情處理到了這里,已經幾乎到了凌晨,吳國鋒才得以簽字回家,但事情還懸而未決,留下了病根。
吳國鋒乘車回家,一路上他心里滿是憤怒,并屢屢發(fā)出“哎哎”的喟嘆聲,他甚至感到自己對整個社會都很失望,覺得難以理解。到了家,身心已經特別疲乏,也不想再吃飯了,更沒心情,于是倒頭便睡著了。
第二日天還沒有全亮開,一大早起床準備上班,吳國鋒不敢確信自己的眼睛,手機上滿是昨日關于他與那老頭子發(fā)生的事情的視頻,到處是轉載,消息鋪天蓋地,且一片罵聲,一邊倒地譴責吳國鋒?!澳贻p人非但不給老人讓座還打老人,且沒被派出所處理”的言論甚囂塵上,不可遏止。
剛到公司,同事們紛紛盤問吳國鋒的事實情況,因為他們知道吳國鋒平日里的作風是眾人夸贊地,那消息讓他們驚愕,不敢信。吳國鋒也感到錯愕,不可理喻。然而他左右不了這一切。無奈之下,吳國鋒在網上發(fā)表了一個說明,說明了事實,說是老人先動手,說他有嚴重的腰間盤突出。得到的罵聲更嚴重了,山呼海嘯一般,普遍一些的質問是:明明視頻是吳國鋒在動手,掙眼說瞎話;不想讓座還說自己有腰間盤突出。老人家里人知道網絡上的事情后,也在網絡上扮可憐,博得大家更多的憤怒與關注。
因為事情發(fā)生的地點很明確,內心被冤屈煎熬了兩天,事態(tài)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升了級,竟有網友找到了吳國鋒的住處,跑到他的屋外或樓下等著他的出現,然后指著鼻子罵他,甚至還到當地政府部門門前去給政府施壓,他們要得到一個處理吳國鋒的結果。
吳國鋒的一切個人信息都被暴露無遺,他能躲到哪里去呢?那是他唯一的住處,城里沒有親人,他也不想連累朋友,若是回故鄉(xiāng),他更不想在自己的故鄉(xiāng)丟臉,給親戚或親人造成不便。吳國鋒只能找了一個旅館,暫且安頓下來,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件事情就會風平浪靜下來,然后能過自己平靜的生活,至少通過躲避的方式讓自己如今的生活能得到暫且的安頓。不是干了壞事的人才需要去別處避風頭。曾經的生活已然讓他難以支撐,如今的生活更是讓他舉步維艱,幾乎要崩塌。通過這個空當,他到醫(yī)院做了一個關于腰椎間盤突出的檢查。隨后他將結果發(fā)到了網絡上,于是人們說醫(yī)院的檢查結果或證明只要有熟人或給錢就能開到,屬于公開的秘密,不可信,且動手打老人的事情還沒有說清楚,說吳國鋒說腰間盤突出的事情實在是避重就輕,妄圖平息事態(tài)。又說吳國鋒沒被派出所拘留,便質疑他在當地政府是否有人,家里是否很有錢。吳國鋒繼續(xù)硬著頭皮生活著,與每日難熬的時間拉鋸著。
吳國鋒總還是相信只要時間變久,事態(tài)就會平息來下,被人們淡忘,或者得到轉機。然而沒有。
又過了一段時間,有人竟找到了吳國鋒工作的公司,天天結隊跑去鬧。要抵制其公司,說他們的公司竟招了衣冠禽獸來做產品禍害老百姓。公司堅持了三天,最終,公司實在不堪其擾,考慮到聲譽與利益,無奈他們只得辭退了吳國鋒。事實吳國鋒也不想自取其辱,知道為公司帶來了麻煩,準備辭職。他的房貸沒有了著落,他也幾乎無法生活下去。
當他站在樓頂的時候,時間已經將近第二日的清晨了。沒有父母,從小被爺爺奶奶養(yǎng)大,如今爺爺奶奶也去世了,在這世上,他已然沒有了任何牽掛。當他決定縱身一躍的時候,他感到異常的輕松,他感到異常的自由,像是從沒有有過的平靜與自在,如同曾經兒時無所憂慮地生活在爺爺奶奶的身邊,有他們的疼愛與關心,他心里沒有了孤寂,他感到那樣的踏實、滿足,于是,他露出了幸福而欣然的淺笑,那樣真實、純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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