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這個女孩，在我新任教的高一學(xué)生中，是唯一讓我捉摸不透的。一直以為然只是個太過文靜太過內(nèi)向的女孩，課堂上，她總是靜靜地聽講，從不回答問題；提問到她也總是沉默，被問急了，就說不會。本來以為她真不會，但她的月考成績卻名列前茅。我很是困惑：明明會，為什么不回答問題呢？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一天，我將然留下來，問她為什么不回答問題。她只是看著我，文文靜靜，依舊不回答。無奈的我只好說：“現(xiàn)在不愿說，可不可以在周記中寫一寫？”然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三天后，我讀到然的這篇周記。
毒刺
那根刺就那樣在最沒防備的時候，扎進了最脆弱的地方，然后在不經(jīng)意間扎入心底。刺不會再帶來疼痛，但刺上的毒卻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
女孩一年級時是一個很活潑很外向的女孩。她整天都是快樂的，嘻嘻哈哈無煩惱，課堂上舉手她永遠都是最積極的，但被叫到的概率很小。女孩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也沒有想過。
那次語文老師提出了一個問題，比較難，唯有女孩舉起了手，老師皺了皺眉頭。女孩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還是堅持著舉手，老師最后點了她的名字。女孩高興極了，噌地一下從座位上彈起來，這可是半年來老師第一次提問她呀?；蛟S太激動了吧，她忘記了要說什么，甚至忘記了老師問了什么。當(dāng)她想起來時，老師已不耐煩地命令她坐下，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下了答案。
下課后，老師把她叫到辦公室，拿起點名冊，指給女孩看。“看到了嗎？你的成績是班里的倒數(shù)。但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每次提問的時候，你都要舉手，看你又不像是個讓人討厭的學(xué)生，怎么會在班里起哄呢？以前的問題或許有些簡單，你會；但今天這個問題成績好的同學(xué)都不舉手，你一個差生是想干什么??！擾亂教學(xué)秩序很好玩嗎？以后注意點，女孩子文靜安分點多好！”
這時，女孩才明白，成績好的同學(xué)的活潑主動，到了成績差的同學(xué)那里就是調(diào)皮搗亂。
走出辦公室，女孩的心情異常沉重。女孩很難過，但她畢竟是孩子，孩子是容易接受和改變的。
老師或許會為自己的成果而感到高興，因為接下來的半個學(xué)期里，女孩再也沒有舉起過手，她在心里告訴自己：“把成績提上去后再舉手老師就不會生氣了吧？以后做一個文靜的女孩子就不會被認為是壞學(xué)生了吧？”
就這樣一年很快過去了，女孩成績有了顯著提高，老師滿意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說：“看，這樣多好。下學(xué)期可要繼續(xù)努力??！”女孩聽了，很高興地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開學(xué)以后，大家都變得沉默，課堂上不愿舉手，但女孩愿意?？伤浀蒙蠈W(xué)期老師的話：“看看成績好的同學(xué)舉沒舉手，不要添亂?！彼麄儚牟慌e手啊！女孩在心里想著，右手緊緊抓著桌面，指甲在上面刮來刮去。這時老師突然把女孩從座位上叫了起來，讓她回答自己剛剛提出的問題，女孩剛剛只顧出神，哪里聽到了老師問的什么。老師有些驚訝：“不會嗎？”女孩點了點頭。“坐下?！崩蠋煷致暣謿獾卣f。
課后，女孩第二次走進那個地方，面對著同一個人。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表情不是冷冷地，是很生氣，滿臉漲紅，就像一座即將噴發(fā)的活火山。老師瞪著她問：“上次考試你是不是作弊了？”“??？！”女孩滿臉驚訝，張大了嘴巴。她不明白老師的話。
“就是看別人的答案，自己再抄上去?！迸⒙犃?，有些激動地說：“老師，我沒有……”女孩還未說完便已被老師打斷：“行了，行了，你不要狡辯，下次不許再這樣了，這還不是在欺騙你自己。你先去吧?！迸⒕瓦@樣被轟出了辦公室。后來女孩才知道，老師提的那問題很簡單，自己居然不會回答，這讓老師產(chǎn)生了懷疑。
接下來女孩成了語文課上最沉默的學(xué)生。二年級時這位老師調(diào)走了，老校長接管了這個班。他雖然年長卻是個脾氣極差的老人。
這天，老校長問了一個問題，所有同學(xué)也像往常一樣不舉手，但他說的一句話鼓勵了女孩：“對錯沒有關(guān)系，只要你敢于舉手?！迸⒙犃?，眼睛一亮，立刻把手高高地舉了起來。老校長也很高興，立刻讓女孩站起來回答。女孩答錯了，錯得離譜，引得全班哄堂大笑。女孩臉漲得通紅，拘束不安地望著老師，希望能得到老師安慰，可她錯了。
老校長勒令同學(xué)安靜后，便生氣地破口大罵女孩笨、傻，沒腦子，像豬一樣……一系列的話聽得女孩發(fā)暈。那以后，老校長再叫女孩回答問題時，女孩總因為緊張害怕而說不出一個字，然后，“笨”就成了她全部的特點。
二年級的孩子難辨是非，當(dāng)老師不斷用“笨”形容一個人時，他們認為她當(dāng)然是個十足的笨蛋。于是，她成了孩子捉弄和取笑的對象。一句句話，字字如針，扎痛了女孩；一件件事，如巨石壓在心頭，團團陰影。
七八年過去了，女孩那最后一絲的積極性也逐漸被她自己拋棄遺忘了。她只記得老師如果提問，閉口不答是最好的選擇，記憶、過去、自我，女孩都忘在了心底。只有那毒刺還在，刺痛還在……
讀這篇周記的我，一度認為這是篇小說，但，這不是小說。
我知道了然“文靜”沉默的原因。不能想象這么個女孩是如何從一二年級忍受著嘲諷走過七八年的學(xué)習(xí)生涯。我不想再去談作為教師在教育中粗暴的方式，以成績看學(xué)生，言行不一，等等。我為然感到驕傲，她戰(zhàn)勝了自己，寫下了這篇周記后，她勇敢地拔出了心中的那根“毒刺”，解開了心頭之結(jié)。
之后的她輕松了很多，自信了很多，回答問題時自如了許多，漸漸成為一個活潑的女孩。我也相信，她在今后的人生路途上會更從容、樂觀。
我希望，任何一個孩子都不再受到這毒刺之痛。
欄目：反思與成長
作者：孫善慈 江蘇省徐州市第七中學(xué)
責(zé)編：卞京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