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什么與怎么寫都重要
只會抄四書五經(jīng)唐詩宋詞的人不可能成為書法家!
——在【文房拾貝】劉正成翰札書法品鑒會學術對話上的發(fā)言
劉正成
我前面一個主題演說是講了掛軸,是明代以來500年書法史我的一些體會,那么就今天翰札書法作品的討論,我想簡單講兩個意思。首先,我覺得今天這個討論,能夠引起大家的爭論,提出了很好問題,我覺得榮寶齋主持這個活動就非常有意義了!有問題就值得討論,討論中間有不同的觀點,對翰札書提到這些問題,我們要深化它。我覺得藝術作品什么是美的,有一個很通常的共識:藝術沒有新舊之分,只有好壞之分。不管你是古代的、現(xiàn)在的,好的就是好的,歷史不會容許你以這個時候條件好壞為借口。你要創(chuàng)造什么作品,以后比的就是比好壞,不比新舊,有的舊的可能比新的好,有的新的比舊的好,這個是藝術史中間一個鐵定的規(guī)律。
第二,關于怎么去看這個翰札作品。我從九十年代就提出書法的文人化和非文人化傾向的問題,美術化怎么掩蓋了書法的發(fā)展趨勢?世界上只有一種有關文字藝術就是書法,世界上沒有第二種藝術可以跟書法相提并論,相類似,所有的西方的,我見過的第一流的學者,他們共同的看法,找不到一個藝術可以與書法相提并論。它可以有你,但它并不是你。這就是中國書法藝術的獨特性,有別于世界的一切藝術!但是書法又與一切藝術有一個共同的命題,是什么命題呢?就是車爾尼雪夫斯基提出的:“寫什么與怎么寫?”有關于藝術的本體問題,很復雜。舉一個例子:我們講東方的書法藝術第一次在西方獲大獎的是誰呢?日本書法家手島右卿的《崩壞》。它之所以上世紀六十年代在西班牙獲世界藝術大獎,就因為讓西方人想到畢加索表現(xiàn)德國法西斯野蠻轟炸西班牙城市的《格但尼卡》的悲劇——被手島右卿完美的詮釋出來了,或許作者想到的是廣島的**爆炸,反正都是戰(zhàn)爭的悲劇。
我覺得,剛才李笠講了一個山東書法家的故事,只要給錢,人家叫他寫什么他就寫什么,結(jié)果寫了一大堆罵人的臟話。我想,如果說到不是手島右卿為尋求東西方關于和平的對話的兩個字,寫別的字,未必能得大獎。崩壞這個字的很有創(chuàng)意的書寫,既是藝術本身的悲劇美的淋漓盡致的表達,也是美的被破壞這個主題的文字暗示,畢加索的《格但尼卡》與手島右卿的《崩壞》都被這一美被破壞的主題所震撼了,引起所有人的共鳴,這就是東西方藝術在心靈融匯中的審美共識。
我覺得中國書法藝術繁衍延續(xù)了數(shù)千年,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傳了幾千年而沒有斷裂的藝術,或者說只有變化而沒有變種的藝術。就是因為它始終不離漢字和它的書寫。最近30年書法取得了很大的發(fā)展,包括我,我也寫大字,英國BBC電視臺讓我在中山公園寫幾個巨大榜書,作為中國文明介紹拍出來到英國播放。我寫了一個“松低壓竹,草長礙花”,是用一張兩丈宣紙寫了四個字,我那個字非常巨大。但是我這個詞是我的小小花園種植花和草的故事的詩意隨想。我沒有直接說“我抗議”或“我反對”這種蠢話,我是用“松低壓竹,草長礙花”這個具有文學意境修辭來表達我的“寫什么”,這就是中國傳統(tǒng)“文貴曲”的文學價值觀。顯然,沒有這個來源于我的生活體驗的“寫什么”,那“怎么寫”就只能是一個秀了!評論家沈一冰認為王冬齡的的亂書不是書法,而定性為抽象藝術,這也值得我們思考?!对姇嫛冯s志邀請我后天參加王冬齡研討會,我會去聽聽大家怎么來說這個問題。
我在這里有必要為大家說一點這些翰札書法作品的背景,我這次展覽所寫的和一般的偶感書論不一樣,我還真不完全是為翰札而翰札。因為我編輯《中國書法全集-清代名家卷》,我對乾嘉時期的書家、書論有所感想,對我所關注的書家、書論所寫的學術札記。如果大家有信趣,可以讀一讀我今年發(fā)表在上?!稌ㄑ芯俊飞系摹肚宕衅跁ňC論》一篇兩萬多字的論文,便可以證明我之所言不虛。我對所論都有一個獨特的評論,是別人沒有說過的,我所評之《書論》,不是拾任何評論家之牙慧。如果你們仔細去閱讀的話,肯定不會認為是“偽”作。所有翰札我卻是即興而成的,就像趙之謙的《漢學詩承記》一樣,是他對漢學發(fā)展的自家觀點。所以我覺得,書法的本體是多元的,書法的視覺造型、文學的因素,所有因素都是“本體”的因素之一,而不僅僅是一種視覺造型。
手島右卿的《崩壞》為什么能在西方獲得大獎?那西方人不是給人一個面子,他們應該實實在在感受到《格旦尼卡》的審美共鳴。這種感受力實現(xiàn)了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溝通,而決不是《崩壞》很像他的抽象藝術的摹仿。自從手島右卿獲獎以后,書法在全世界傳播力得非常大。所以我們“寫什么”或“怎么寫”,是關于書法本體的完整的一個命題。今天我為什么要做這個展覽?我覺得除了我的創(chuàng)作的市場展示,或許會給只寫唐詩宋詞的當代書法家們提出一種“寫什么”的思考。當然,大家都知道北宋一百五十年文人無數(shù),但是寫的好的為什么只有蘇黃米蔡被標榜呢?這個問題大家都懂,不是詩文好書法必然好,反過來說,詩文不好就根本談不上書法好!你想,晉唐寫經(jīng)的抄書手,世代相傳誰沒有一身寫字絕活?但有幾個被書法史提及,更別說與蘇黃米蔡相提并論了!今天來說書法要真正有志成家,我覺得不是今人給今人比,藝術價值判斷就要同古人比,你就是要和王羲之、顏真卿、蘇東坡按同一個標準相比賽,雖然比不上,心向往之。500年以后不會有人說你這個時代,大家都沒有參加過科舉,我不會自撰詩文放寬條件,一定是要放在一個平臺上看好壞。以我?guī)资甑乃囆g史研究的經(jīng)驗,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斷言,只會抄四書五經(jīng)唐詩宋詞的人不可能成為書法家的,盡管你已經(jīng)拿到中國書法協(xié)會的會員證,甚至已經(jīng)戴上各種主席的桂冠也沒用!
曹雪芹《紅樓夢》都是十七世紀寫的,它不亞于兩千年前屈原的《離騷》,為什么?并不是后人的才能就不行了,他寫的文學比古人還好,也可以和李、杜相提并論。歷史就是這樣評論的,就是說我們一百年、二百年以后,我們的后代人一定放在同一個水平線說來論我們的高下,不會在一個時代,給你各種各樣的條件限制的豁免,這就是我說的“藝術沒有新舊之分,只有好壞之分”的道理。所以中國書法這個唯一或者世界上最能代表中國民族精神的藝術,我們要非常小心的愛護它、深層次地研究它、認真地學習它,全力以赴地創(chuàng)造它,我們或許才能找到書法家的那個“家”!
我非常欽佩榮寶齋在線、《藝術品》雜志和王登科先生的主持的這個寓學術于市場的活動,也感謝榮寶齋選中了我,搞了這樣一個展覽,引起大家的關注和討論。沒有關注和討論,不會產(chǎn)生和流傳好的作品。這世界上最成功作品就是一半人反對、一半人贊成,就成功了,絕對說好或絕對說壞的肯定都是不行了。
剛才董國強先生說,你要買看不懂的,這可是經(jīng)驗之談。書法這個東西,在一般愛好者眼里,認為好的就是比你的書法水平高一點點的,你絕對不能買。你看不懂的,要買了,至少有五成是好的五成是壞的概率!好東西肯定不在你看得懂的中間,而在你看不懂的作品中間!我們怎么小心地既在專業(yè)問題上要討論,又要搞好普及的兩難問題。所以我們一定要把中國書法所有的審美問題都要闡發(fā)出來,盡管讓普羅大眾有更多更好的審美經(jīng)驗。
非常感謝今天各位聽眾,都這么晚了,還有一半朋友站著聽,我非常感動。感謝大家參加這個活動、感謝各位參加討論的大腕,最后感謝榮寶齋的領導,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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