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秦腔藝人半個世紀的際遇,映照出圍繞舞臺的世俗生活,和波瀾壯闊的社會風貌。在這里,我們看到舞臺背面的命運之書。
《主角》是陜西作家陳彥的長篇小說,全文65萬字,首次刊發(fā)于2017年。小說通過一個放羊娃成長為秦腔皇后的動人故事,展現(xiàn)了在時代激變的大潮中,個人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秦腔這一古老劇種奮力突圍的努力,以及1976往后四十年間的中國社會風貌。小說出版后受到各方好評,2019年獲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
《主角》的作者陳彥出生于1963年,是陜西商洛市的鎮(zhèn)安人。陳彥曾經(jīng)在陜西省戲曲研究院工作了23年,從編劇做到院長,非常熟悉舞臺生活和戲曲創(chuàng)作,是一名成功的舞臺劇編劇,也是成果豐碩的小說家。
一、從主人公的個人際遇、秦腔藝術的流變和社會時代的變遷三個層面看本書:
第一個歷史階段是從1976年夏天到八十年代早期。
易招弟家境貧困,本來是一個放羊娃。1976,易招弟改名易青娥,跟著舅舅胡三元去了寧州縣劇團。在劇團里,易青娥飽受排擠,被安排到伙房燒火,但她仍然堅持學戲,終于,在1978年“撥亂反正”之后迎來了自己的舞臺。因為老年間唱戲的“存字派”傳人“忠、孝、仁、義”四名老師的指導,易青娥參演的《打焦贊》、《楊排風》廣受好評,并因此被省秦腔劇團看中,調(diào)入了省城西京。易青娥告別了朦朧的初戀,把藝名改成了“憶秦娥”?!皯浨囟稹笔窃~牌名,來源于李白的詞,“秦娥夢斷秦樓月”。在這個歷史時期,秦腔從封存?zhèn)鹘y(tǒng)戲曲、排演樣板戲、以階級斗爭為綱,向著恢復傳統(tǒng)劇目、抓業(yè)務、抓藝術轉(zhuǎn)變。
第二個階段是從1984年到新世紀。
憶秦娥走向省城,這里人才濟濟,她靠著過硬的技藝,把秦腔名段《游西湖》中的李慧娘演火了,因此得了“秦腔小皇后”的美稱。北山行署副專員的兒子劉紅兵為了追求憶秦娥,把工作從北山調(diào)到西京。憶秦娥不喜歡劉紅兵,但是他死纏爛打,最終兩個人結婚了。婚后,為了逃避當主角帶來的生理痛苦(每次排練絕技“吹火”,松香、鋸末加煙霧都讓她惡心嘔吐)以及心理折磨(主角吃力不討好,工資和別人一樣,卻比別人辛苦太多),憶秦娥懷上了孩子。可是,產(chǎn)假沒休多久,憶秦娥開始懷念舞臺生活,借著著名編劇秦八娃的新戲《狐仙劫》回到舞臺,公演之后,又是一票難求。
這一個階段,省秦腔劇團里風云變幻,地方戲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派革新之間發(fā)生了激烈的爭論。到底是為了適應今天的觀眾,大幅改動唱腔、動作、服裝和舞美,還是要一五一十按照老傳統(tǒng)演,一個動作都不能變?大家爭論不休。在國家層面,文化體制改革正在大力推行。省劇團響應國家政策推行“名角挑團制”,目的是打破大鍋飯。這個時候,整個社會的商品經(jīng)濟已經(jīng)有了長足的發(fā)展,“商品”觀念深入人心。
小說的第三個階段是從20世紀末到21世紀。
憶秦娥因為演出事故,被取消青年團團長的職位。愧疚的她本想在佛門凈地尋得心靈的平靜,消除身上的罪孽,可最終還是回到萬丈紅塵。不久,憶秦娥兩歲的兒子被確診語言和智商的障礙,她和劉紅兵的婚姻走到了盡頭。因為經(jīng)濟發(fā)展,省團人心浮動,大家都琢磨著下海經(jīng)商,戲曲在這個階段也日前委靡。幸好,21世紀初,人們又迎來了新一輪機遇:傳統(tǒng)文化開始又一輪復興。這一時期,文化體制改革不斷深化,省劇團最終確認,戲曲天然是貼近大地行走的,要想成功,必須既要繼承傳統(tǒng),又要革新和創(chuàng)造,在這種思路的指引下,老戲新排的《狐仙劫》在美國百老匯大放異彩,憶秦娥的人生和藝術走向了巔峰。
憶秦娥追求者眾多,幽默風趣、才華橫溢的畫家石懷玉引起了她的注意。兩個人結婚后,憶秦娥受不了石懷玉夸張癲狂的性格,兩個人經(jīng)常鬧別扭,兒子意外去世讓兩個人本來搖搖欲墜的婚姻更加趨向解體。因為憶秦娥毀掉了石懷玉的心愛畫作,石懷玉自殺身亡。此時,憶秦娥已經(jīng)是一個充分成熟、具有自覺自省精神的藝術家了,她身處時代的激流之中,面對熱烈的追捧、惡毒謠言的攻擊和新一代演員的成長,最終確立了自己的定位:主角,就是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那個人,必須要比別人有更多的犧牲、奉獻與包容。她既要唱戲,也要讓秦腔在自己的手上傳承下去,讓一代代藝人的心血結晶在孩子們身上獲得新生。
二、本書的成功之處:
從“一個人”的層面看,本書講述了一個人物豐滿、情節(jié)好看的故事。憶秦娥這個懵懂的生命從卑微和困頓中起步,百折不回,最終在人生舞臺上大放異彩,在她的身上,我們感受到了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通過憶秦娥的故事,本書探討了一個命題:什么樣的人能成為主角。啟示:演員想成為“大角兒”,需要下“蠢笨”的功夫,當一個苦苦的修道者。只有不急功近利,守住一份憨癡與笨拙,才能在困境和喧囂中得成大道。
從“一群人”的層面看,陳彥給當代普通人在文學之廊中樹立了群像,他們的命運呼應了時代的價值觀。本書人物眾多,各具特色,許多小人物非常精彩。正如陳彥說:“每個生命都是有價值的。不是每個人都能走到寶塔尖頂,大廈的基石是靠千千萬萬的普通人在支撐著。文學藝術畫廊中應該有他們不屈不撓的群像?!睙o論是無視世事變遷,永遠癡迷鼓藝的胡三元,還是看棺材鋪子的老頭和茍存忠的市井版的“高山流水”故事,抑或是“忠、孝、仁、義”四個老藝人,他們的人生卑微而精彩。身為光芒萬丈的主角之外的配角,該如何自處?本書講述了幾代人的循環(huán)爭斗,揭示身為配角,也要處變不驚,做好份內(nèi)之事的道理。
從整個時代的層面看,本書展現(xiàn)了從上世紀六十年代到新世紀初期這四十年間的社會命運,為民族記憶留下了寶貴的一頁。憶秦娥一家的經(jīng)濟情況變遷、因為繼承煤礦而暴發(fā)的劉四團等等,都留下了社會飛速上升期的珍貴影像。通過描寫社會變動,本書探討了一個終極命題:現(xiàn)代性和傳統(tǒng)性的關系——在所有凝結了人類知識、認知和情感的領域,這都是后來者必須回答的問題。本書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現(xiàn)代性和傳統(tǒng)性不是孤立的。沒有傳統(tǒng),就沒有現(xiàn)代;現(xiàn)代反叛了傳統(tǒng),而更多的是對傳統(tǒng)的繼承和發(fā)展。
《主角》寫作之初,陳彥有一種野心,想要通過這面鏡子映照出廣闊的世俗生活和社會神經(jīng)。出于這個考慮,他的視角從一個人物的點,拓展到秦腔這條線,觸及到文藝創(chuàng)作這個面,再延伸到社會這個體。點、線、面、體的結合,構造出了對于人生命運、社會更迭的思考。同時,他接過了“陜軍”作家團的接力棒,在講述新時代民族史的方向上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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