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繼松 祝積德(1884~1951),字味菊,祖籍浙江紹興,先祖世代為醫(yī),后因祖父入仕,奉調進川,舉家遷成都后,味菊出生。父因公務早亡,排行為長的他,弱冠即協(xié)助姑夫嚴雁峰(清末川陜知名學者)經(jīng)營鹽務,同時自習岐黃。嚴家所建藏書樓“賁園”中有大量中醫(yī)秘籍,為其學醫(yī)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嚴還為其延請劉雨笙講授醫(yī)業(yè),遂打下扎實的中醫(yī)基礎,1908年他考入四川陸軍軍醫(yī)學堂攻讀西醫(yī),兩年后隨教師石田氏東渡日本,學習年余后返川以西醫(yī)為業(yè),先后任省立醫(yī)院醫(yī)務主任等官職七年,頗有建樹。1926年因據(jù)事軍閥而東赴上海,隱跡考察了一年,深感當時一些名醫(yī)在診治傷寒時疫病截斷病勢方面,因偏執(zhí)于“清輕”、“寒涼”,起手便是“銀翹”、“桑菊”誤人過多。由是一反俗風,倡用大劑溫熱之品而屢起沉疴,終獲“祝附子”美譽,并成為民國時期15名最重要的醫(yī)家之一,中西醫(yī)匯通派的代表人物(《醫(yī)林春秋——上海中醫(yī)?中西醫(yī)結合發(fā)展史》)。經(jīng)30年的思考與總結,與弟子羅濟安、徐仲才等編寫了《祝氏醫(yī)學叢書十種》(1932年),其中出版的有《傷寒新義》、《傷寒新解》、《病理發(fā)微》、《診斷綱要》等四種,1945年,與門人陳蘇生編著《傷寒質難》,提出以“八綱”辨雜病,以五段論傷寒的辨證法,實屬一大創(chuàng)舉,極受后學推崇。今拜讀由招萼華等編著的《祝味菊醫(yī)案經(jīng)驗集》,深為其敢用辛溫解表藥等熱性藥起時令疾?。ㄓ绕涫悄c傷寒)所折服。今擷取書中祝氏用溫熱藥解表的經(jīng)驗,評析如下。 一 理論上的建樹 1 對溫病學派辨治時令病常乏效的原因剖析 1927年祝氏從四川赴上海,侍診于某溫病名家之門,凡三月,深深佩服該名醫(yī)對時令病發(fā)展的過程能“料變?nèi)缟瘛?,然結果卻是“病者由輕而重而死”。目睹此大家按葉天士所創(chuàng)治溫大法,由辛涼解表、甘淡祛濕,而至透熱轉氣、清營散血、由宣化濕濁、滋陰清熱,而至滌痰開竅、平肝熄風。對其將“宣衛(wèi)、清氣、涼營、散血”四部曲逐一唱遍,卻終無法挽救患者之死,深感遺憾和痛心。在強烈的救人責任心的驅使下,祝氏不僅遍翻醫(yī)籍,且又與道友(如陸九芝等)切磋,認為療效差之根本原因,是他們對時令病在理論認識上,將傷寒與溫病對立,在病因上以溫邪與寒邪對立,故治法上從始至終“法應清涼”,而不敢用溫藥所導致。故他不為川滬水土之別,患者體質之異為囿,將“治川人之法”(即傷寒法)加以改進,“遂不顧一切,憤然懸壺,一秉真理,不屈不撓,為人診療,往往應手而愈?!彼捎玫膫ǎ\如編者所指出的“當然不是復古,而是融合西醫(yī)理論,批判溫病派的不足,發(fā)揚傷寒派的傳統(tǒng),吸收溫病派的長處,是種站在新的高度上的傷寒法,所以其療效之提高,并不是無原因的。” 2 倡時令病感邪,當分有機、無機之論 祝氏雖認為時令病應指廣義的傷寒(《素問?熱論》“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及《難經(jīng)》“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并對明?汪機所提溫病應有伏氣與新感之分(新感溫病指感受溫熱之邪即病,以此區(qū)別于晉?王叔和所提冬令感寒致春季發(fā)病的伏氣溫?。?,明?吳又可所提“癘氣”,亦對時令疾患的新病因表示了認同,但他又主張用西醫(yī)的理論觀察、理解中醫(yī),將西醫(yī)細菌說融入中醫(yī)病邪中,提出細菌等微生物是有機之邪(筆者認為可理解為有形之邪),而六淫外感是無機之邪(筆者認為指無形之邪)。認為傷寒之成,有形之有機邪為主因,無形之無機邪為誘因,批評不愿接受西醫(yī)學說的“排新者”所提出的“細菌之繁殖,實胚胎于六氣”(即主張“六氣是引起時令病的主因”)這一觀點。認為是六淫導致正氣失調,才有利于細菌繁殖,此認識較“排新”派迥然有別。但他又認為“仲景之所謂傷寒,指廣義之外感,外感因氣候失常,正氣失調而病,不必有細菌也”。這種否認“時令病的發(fā)生與細菌無關”的論點,似有偏頗,甚至可以說是錯誤的,也說明了他對西醫(yī)的學習存在著一定局限,當然和他所處的時代有關。 3 反對伏氣溫病學說,力主寒、溫一統(tǒng)新論 《內(nèi)經(jīng)》云:“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 。“人之傷于寒也,則為病熱”。此處的感寒與發(fā)熱,有著密不可分的因果關系。仲景時代,用溫藥發(fā)汗可使寒祛而熱退,但自劉完素倡“熱病只能作熱治,不能作寒醫(yī)”之說后,從理論上講確應如此,且對一些用溫藥發(fā)汗而未效的時令病,易以涼藥有時亦有效,致使主張感受寒邪而發(fā)熱的傷寒學派在時令病治療中的主導地位,遂逐步被主張感受溫邪而發(fā)熱的溫病學派所取代,最終導致晚清民國時期對一切時令病都遵循葉天士衛(wèi)氣營血四步法去診治的流弊。 在上述傷寒學派被溫病學派所取代的過程中,祝氏認為“伏氣溫病說”起了重要作用,該學說始于晉?王叔和,它以“寒邪伏而化溫”的折衷,既不突破傷寒論,又為溫病爭得一席之地。但當葉天士新感溫病地位確立后,此說漸從溫病學的主角,轉變?yōu)榕浣?,且反過來又成為傷寒派留在溫病陣營內(nèi)的堡壘,誠然該學說似乎可解釋部分新感溫病理論中存在的某些缺陷,但祝氏指出與樸素而直觀的六淫學說相比,它含有更多的想象與推測成分,祝氏言:“當時所謂傷寒,所謂溫病,都為一種想象之邪。邪者,害正之物也,本無而忽有,名曰受邪。邪病之用溫藥而愈者,遂名之曰寒邪;邪病之用涼藥而愈者,遂名之曰溫邪。其用發(fā)汗解肌而愈者,曰邪在表也;其用清泄攻導而已者,曰邪伏于里也。邪機之推測,乃從藥效反溯而得之。且伏氣溫病存在的合理性,在新感溫病確立時,已受很大沖擊,至祝氏時代因西醫(yī)理論影響的日增,更使“非之者日眾” 。故他指出:傷寒是急性病,其潛伏期有限且固定,與中醫(yī)之伏氣不相符合。且邪正不兩立,豈有容邪許久而不病者乎”?他還認為既然外感熱病的病因是細菌,就無所謂寒邪熱邪,在表入里,八綱辨證所反映的是人體正氣,所以溫病可歸屬于傷寒,不必要從傷寒中分出來。故他進一步強調:“伏氣之說,中醫(yī)之障礙也?!薄皞疁夭】梢砸欢??!边@些衷中參西的新論,對中醫(yī)時令疾病發(fā)病的理論與診治均有極大價值,較同時代的醫(yī)家,無疑有了很大進步。稍遲于祝氏的臨床大家,衛(wèi)生部首任中醫(yī)顧問之一的章次公與新近被授予國醫(yī)大師的世紀老人上海中醫(yī)藥大學教授裘沛然(97歲),也曾多次呼吁 “寒溫一統(tǒng)論”,顯然是受到了祝氏的較大影響。 4 提出“發(fā)熱乃抗病機制”之說,反對濫用寒涼降溫 如前所述,傷寒派認為“人之傷于寒者,則為病熱”;而葉天士又云:“蓋傷寒之邪,留戀在表,然后化熱入里,溫邪則熱變最速?!笨梢娫谧J弦郧暗膫膳c溫病派之醫(yī)家,都將發(fā)熱之因悉責于外邪,因而采用祛風、散寒、清熱、化濕、潤燥等多種治法,以冀邪祛熱退,但常樹欲靜而風不止,熱勢下降并不滿意。祝氏通過大量病例觀察到,正氣亢奮之人,熱度常高于老弱者,他結合西醫(yī)知識,悟出:“發(fā)熱也,于人有益”,“以吾人有保護機能也”,發(fā)熱乃正氣抗邪的具體表現(xiàn)。他說:“人有常溫,寒暑無變,是生理所需要者,名曰平溫(37±0.5℃);邪之所干,正氣抗之,病理所需要者,名曰抗溫(腸傷寒最佳抗溫為38~39℃);抗邪太過,矯枉過正,生理所難堪,病理所不需要者,名曰亢溫(腸傷寒39℃以上)。平溫者,基溫也;抗溫者,善溫也;亢溫者,害溫也。治療在于維持善溫(意指使病人保持一個能與外邪抗爭的體力),消除亢溫。體溫不過高,則不可用清法,主張宗《內(nèi)經(jīng)》“發(fā)表不遠熱”之旨,用辛溫發(fā)散,只有當熱過高,方可用清法,“中和亢溫,而維持抗溫”,其目的不是取消發(fā)熱,乃是協(xié)助人體自然療能,恢復正氣而收祛邪之效。這種以人為本的理念,不僅在當時使對時令疾病的治療取得了突破,即使在今天,也有著十分重大的意義,國外醫(yī)生不主張感冒濫用抗生素,與祝氏的觀點正不謀而合,我們豈能忽視之,一些一遇發(fā)熱,則予大劑量辛涼清熱甚至苦寒解毒的醫(yī)生,當不深省乎?! 二 辨治中的突破 1 首提八綱辨證,已認識到辨證與辨病相結合的重要 最能反映祝氏學術思想的,并不是1931年的《祝氏醫(yī)學叢書》十種(其書目為:病理發(fā)揮、診斷提綱、傷寒新義、傷寒方解、金匱新義、金匱方解、內(nèi)經(jīng)精華新解、藥物經(jīng)驗談、外科證治一得、醫(yī)案錄粹。由門人羅濟安、徐坤才等編寫,多因戰(zhàn)亂僅出版了前四本書),而是1945年以質疑問難的方式與門人陳蘇生編寫的《傷寒質難》(1950年刊行),書中說:“所謂八綱者,陰陽表里寒熱虛實是也。古昔醫(yī)工,觀察各種疾病之證候,就其性能之不同,歸納成八種綱要,執(zhí)簡馭繁,以應無窮之變。”在2002年普通高?!笆濉眹壹壱?guī)劃教材《中醫(yī)診斷學》中指出:“這是‘八綱’名稱的最早正式提出。”祝氏還說:“雜病種類繁多,古人認為不出八綱范疇,明八綱則萬物無遁形矣。”故此說給千萬后學對中醫(yī)的學習帶來提綱挈要的莫大方便,如同一炳巨燭,照亮了中醫(yī)傳承的崎嶇之路。厥功之偉,將永載中醫(yī)發(fā)展之史冊。 然他所言八綱,較我們目前對此的理解相比,更有其獨特意義。即他認為八綱反應了人的“體工(指體質或正氣)對病邪反應之表現(xiàn)” ,而對于傷寒等時令病,八綱并不反映邪氣,指出“所謂寒熱者,指病態(tài)之盛衰而言也,……是故元氣亢盛者為熱,機能衰退者為寒”。還進一步強調:“表熱之因,不盡在表,里熱之因,未必內(nèi)生,以病象言,直接名之曰發(fā)熱可也”,即沒必要作表里之分。由此他已認識到,中醫(yī)之病因,乃是審證求因,與西醫(yī)所言的病因,含義有明顯不同。故主張在治療上,為醫(yī)者既要明中醫(yī)之病因,也要明西醫(yī)之病因,如僅憑癥狀和體征用藥,是不夠的。在二十世紀初,祝氏已看到辨證與辨病相結合的重要性,實在是難能可貴的,這種從善如流,接納西學,并敢于借它山之石以攻玉的開拓精神,值得我們永遠學習。 2 創(chuàng)傷寒五段論,統(tǒng)治一切時令病 因祝氏認為寒熱反映的是正氣之盛衰,而傷寒六經(jīng)已寒熱分明,所表現(xiàn)的不是邪氣的強弱,而是正氣的盛衰,故據(jù)此創(chuàng)立了傷寒五段論,以此來解釋傷寒之六經(jīng)(也可包括一切時令?。?br> 他提出:“傷寒五段,為人體抵抗邪毒之表現(xiàn),其關鍵在乎元氣”,“五段之對象為抗力” 。并據(jù)此將疾病引起正氣的反應,分成五種階段:“太陽之為病,正氣受邪激而開始適度之抵抗也。陽明之為病,元氣僨張,機能旺盛,而抵抗太過也。少陽之為病,抗能時斷時續(xù),邪機屢進屢退,抵抗之力,未能相繼也。太陰、少陰之為病……全身或局部抵抗不足也。厥陰之為病……體工最后之反抗也。一切時感,其體工抵抗之情形,不出此五段范圍。此吾三十年來獨有之心得?!苯Y合數(shù)十載經(jīng)驗,他強調:“五段治法在于,順應自然,調整太過與不及,以助其抗力而愈病也?!辈⒂纱酥贫ǔ觯骸疤杺?,重在和陽;少陽有障,重在通陽;陽明太過,重在抑陽;少陰不足,重在扶陽;厥陰逆轉,重在潛陽”的治療大法,為后學治時令病又辟一破堪借鑒之新途。 在五段論中,他將表機的開合與正氣的盛衰有機地予以結合,創(chuàng)制出相異于他醫(yī)的獨特的解表大法:“表閉甚而里氣不亢者,法主辛溫,麻黃湯是也;氣怯而甚者加附子或予麻附細辛湯;表閉而里氣盛者,法主辛涼,銀翹散是也;氣亢而甚以麻黃湯法加石膏,即大青龍湯是也;表閉而里氣和者,辛平宣散,蔥、豉、荊、防之屬……;表亢而里氣怯者,法主甘溫,桂枝湯是也;表亢而里亦亢,法主甘寒,白虎湯是也;表亢而里氣盛者,法主甘涼,蘆、豉之類;表亢而里氣平者,桑、菊之類是也?!保ù颂幍谋碇?、閉即汗之有無:表亢為有汗,表閉為無汗)。顯而易見,祝氏所謂的太陽表證,并不是指邪氣在表,而是指“正氣開始合度抵抗” 。這與現(xiàn)代研究認為:所謂“病位在表”,只是理論上的一種抽象,其本質是機體對病邪侵襲所產(chǎn)生的一種全身反應,看法是完全一致的。故祝氏還倡導本體療法(即治表證時十分重視里氣、正氣,通過扶持正氣維持有利于機體抗病的體溫環(huán)境,從而最大程度地發(fā)揮人的自療功能)和誘導療法(指出“汗法亦誘導之一法,可以排泄穢毒,可以調節(jié)亢溫,可以誘導血行向表,可以協(xié)助自然療能,一舉而數(shù)善備”),以利將時令疾病盡可能在太陽傷寒階段予以解決。 3 力主治濕溫初期可溫,對中后期切忌清營涼血 祝氏因對腸傷寒(屬中醫(yī)濕溫,可列入廣義時令病范疇)的辨治獲得驕人療效,使其成為一代名醫(yī)。他認為此病是腸傷寒桿菌引起的急性傳染病,由于中醫(yī)當時缺乏殺菌手段(筆者認為,即指祝氏行醫(yī)時期尚無對傷寒桿菌有直接殺滅作用的特效對癥之中藥),故反對用清熱、攻下等祛邪療法,這與同時代的溫病學派醫(yī)家截然不同,他主張用本體療法,從始至終以輔助陽氣為要。初期用辛溫解表去維持合適的體溫來控制炎癥,將《內(nèi)經(jīng)》:“發(fā)表不遠熱”的卓識予以充分發(fā)揮。他指出:“太陽傷寒,辛溫解表,表解而正不傷;辛涼解表,表解而正氣乃傷”;“清表則汗愈少而熱愈壯”;“清上太過,則郁血不得下行;清中太過,則敗氣傷中,自戕胃運;下之太激,則刺激潰腐之腸,而有洞穿之慮?!辈⒃偃嬲]:“以高熱而用清,以排滯而用下,似是而非也。傷寒之極期,抗力豈皆有余哉?!”但他也如實言道:“若溫熱之病型,確是陽明抵抗太過,又何厭于清涼哉。”這種時時以正氣為念,在精確辨證的前提下,當溫則溫,當涼則涼,是其取得卓爾不凡之療效的根本原因。若將他對腸傷寒的這種治法擴充去治一切時令病,亦定會有極大效益。 他還通過對大量昏憒病人的細致觀察,指出葉天士在《溫熱論》所言:“溫病熱變最速,辛涼不解,是漸欲入營也,營分受熱,則血液受劫,心神不安,夜甚無寐,此時應徹去氣藥,參入涼血清熱”,為一誤再誤。因表閉里怯,該用辛溫,葉氏投涼以自餒其氣,此一誤也;涼表使表難宣而毒堵流,熱則更亢。此時理應開表排毒,反撤氣藥,純投清營,使正欲促而又抑之,引邪深入而劫液傷神,此為再誤。對這類急性傳染病極期的昏憒者,如確系氣虛,又頻服寒涼所致,他主張投溫壯之品。并創(chuàng)用附子配磁石、龍骨(或龍齒)牡蠣等重鎮(zhèn)潛下藥物組成溫潛一法,挽救了大批垂?;颊叩纳?。稍后的章次公宗其意而采用明醫(yī)馮楚瞻全真一氣湯(附子、人參、熟地、麥冬、白術、懷膝、五味子)加減,治腸傷寒后期便血(多為食復致腸穿孔),每獲佳效。祝氏摯友,上海的兒科大家徐小圃,又宗此法創(chuàng)清上溫下湯(附子、磁石、龍齒、海蛤殼、黃連、花粉、蓮須、西洋參、補骨脂、菟絲子、覆盆子、桑螵蛸)治小兒夏季熱,數(shù)劑則熱退渴止,溲少躁平,未見有昏憒發(fā)生。當今的空調綜合征、電冰箱綜合征、廣義的消化道感冒及一些因發(fā)熱致昏厥的時令疾病(包括非典型肺炎——即SARS、甲型H1N1流感,甚至今后有可能發(fā)生的一些其它對人體影響極大的全球性急性傳染性疾?。?,在常法施治無效時,若改用祝氏法,亦可望收峰回路轉之效,我們當予以高度重視。 4 強調本體療法對治時令病的重要價值 祝氏認為,人體對外來的損害,具有“自然療能”,治療原則包括除去損害(攘外)和保衛(wèi)本體(安內(nèi))兩方面,前法目的是對“病”,后法是對“人”。他從《內(nèi)經(jīng)》:“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及“精神內(nèi)守,病安從來?”之論悟出,邪毒之所以侵入人體,乃人體自衛(wèi)力量薄弱之故,并由此創(chuàng)立了“本體療法”,在《傷寒質難?疾病因果》中,詳述了該法治病的道理。此法是祝氏學說的核心,也是中醫(yī)的特長所在。他說:“一種疾病,可兼數(shù)種病原,但數(shù)種專藥,每難同時并服。是故病原療法(指某病可用某專藥治療),雖可收復杯即愈之功,而本體機能,卻實有應變無窮之妙。病原體充斥于宇宙,而應有之特效藥,未能普遍發(fā)明。原因療法,推陳出新,往往昨是今非。反觀人體應付反射之機能,則百年如一日也。……而本體療法……歷萬古而不變者也。”即使用病原療法祛邪時,也主張佐以調護正氣之藥以標本兼顧之。并指出:“在用病原特效藥時,若更能兼顧體質,則特效藥之效力將更確?!惫试摲ú粌H可用于治雜病,對時令病亦有極大應用價值。具體內(nèi)容有四點: (1)增加體力(即增加資能)——自然療能 祝氏認為對一切病的治療,均應著眼于正邪相搏之趨勢,隨時予以匡扶正氣之方。他說:“茍能應付得當,不必問邪之為細菌,為原蟲、為無形之厲氣也;若能明乎傷寒抗邪之理,則一切感證,思過半矣。”考歷史上用強壯匡扶法收“起死回生”之效的醫(yī)家者數(shù)不勝數(shù),而習慣上強壯一法卻有“滋陰”與“重陽”之異,但祝氏認為病急時陽氣顯得更為重要迫切,故而力主“重陽”,擅用附子,并因此而獲“祝附子”之美譽。 (2)排除障礙——通利療法 祝氏通過大量病例,認識到“人體為完整之組織,一切器官,都由血管神經(jīng)系統(tǒng)相互聯(lián)絡,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若局部障礙過甚,往往影響全面之抗力?!惫逝R床中他并非一味蠻補,而在體內(nèi)產(chǎn)生的代謝產(chǎn)物不能較快排泄時,及時采取“行氣活血”、“化瘀和營”、“祛濕泄?jié)帷?、“排痰滌飲”等方藥,以通利為手段,去障(礙)為目的,形成了通利療法。在對時令病的治療中,除包括用藥外,還有砭石、針灸、按摩、導引等,既可用于治病,還可防病轉重(如刮痧、放血可防剛患的暑溫內(nèi)侵致驚厥),又能用于健康或亞健康者保健強身,對抗衰延年亦大有裨益,學者可效仿并推廣之。這類辦法簡、便、廉、驗,用之得當,體質自會日強一日,何患觸冒時令外邪而致病乎! (3)調節(jié)偏勝(或制造偏勝)——平衡療法、誘導療法 《內(nèi)經(jīng)》曰:“陰平陽秘,是曰平人”,說明人生理上所需的各種物質,如缺乏或過剩都會因失去平衡而致病,從而產(chǎn)生了通過“削有余,補不足”,求得新的平衡以治病的一種手段。祝氏也十分重視這種以“中庸觀念”去治病的方法,并通過長期觀察,發(fā)現(xiàn)不少病由于功能偏頗過甚,只從正面努力(即采取正治法)難以達到新平衡,只好在反面或另一方面,用人工制造一種偏勝,去矯正病理上的偏差(含有某些反治法,包括上病下取、下病上治、左病治右、右病治左)他將此法謂之誘導療法,在對時令病的治療中,亦常用之,每可獲意外之效。如對時令病引起的懸飲(類似漿液性胸膜炎),他喜用麻黃、桂枝、柴胡解表,配附片(先煎)溫振胸陽,佐磁石、白芥子或控涎丹(吞,常用15克)潛鎮(zhèn)下行,峻猛取效。 祝氏更指出誘導療法是他所創(chuàng)的獨特治法,也是他治愈腸傷寒病的重要治法。該法以汗、吐、下法為手段,但通常所用汗吐下法,是將體腔內(nèi)的剩余廢物排出體腔之外,而他所用的汗吐下法,還包括通過誘導氣血的升降出入,將有害廢物在體內(nèi)散開,使其不過于郁聚于某一局部而致病,甚至還可通過汗、吐、下而造偏治?。聪葘U物誘導集中于某一局部,然后用振奮該局部功能之藥,促進此處的氣血運行,加強自療作用,達到祛邪或化解廢物以療疾之目的)。他說:“以誘導之法,為療偏之用,此眾工之所共知也;而以誘導之法,造偏以療疾,此粗工之所不及也?!贝朔撬^于自負而口出狂言,因采用此法確能治愈一些疑難大證,故已引起不少有識之士的共鳴。 在大量實踐中,祝氏發(fā)現(xiàn)誘導療法在制造具有自療作用的“氣血偏聚”時,必須要將這種人為制造的暫時癥狀,控制在恰當?shù)姆秶畠?nèi),如超過恰當范圍,亦當配合治之。他說:“傷寒之機轉在表,故汗液重于小便。因汗法可排穢毒、調亢溫、誘導血行向表,可協(xié)助自然療能,一舉而數(shù)善備,此法之上者也?!辈⒄J為汗法正可促令血液趨勢向表,開邪機能外泄之門,消除病灶(腸壁)之炎腫,舒緩中樞之緊張,即所謂誘導療法。但汗法常使二便偏少,此屬正常,不應通利二便,若氣怯無汗,除用麻、桂、柴、葛外,伴尿頻多,須用補骨脂、覆盆子、菟絲子以攝之;伴便溏,重用白術、附子、益智仁以固之,此即是促使毒邪趨于體表而外排的造偏方法。其中麻、桂、柴、葛是用拉(向體表)的方法造偏,而補骨脂、覆盆子、白術、附子等是用推(向體表)的方法造偏。但若心力不足,則無力促使血液加速,推、拉造偏之藥則難收發(fā)汗排邪之效,更不能減低高熱,保持抗體之產(chǎn)生。故他在治傷寒時極喜用附子來調動心陽,增加心力,后推而廣之,將附子用于其它時令病中。 (4)緩和痛苦——對癥療法 祝氏說:“設法解除病人最痛苦的證候,使病者安靜,可間接促進其抗力,即為對癥療法?!睂r令病而言,發(fā)熱、頭痛等均使患者最感難受,醫(yī)生須在針對病因而用藥的同時,佐以退熱(當注意解肌與清涼,治有汗骨蒸與無汗潮熱等退熱藥的區(qū)別應用)或止痛(當注意止枕部、額部、顳部與巔頂部的頭痛藥物之區(qū)別應用)。此雖為“急則治標”法,但因解決了燃眉之急,故可增其信心,提高自然療能,使治本藥物的療效更好發(fā)揮,從而縮短病程,減輕費用,我們切勿輕視之。 5 強調溫陽,主張“陽不患多,以秘為重” 祝氏認為:“所以克奏平亂祛邪之功能者,陽氣之力也,夫邪正消長之機,一以陽氣盛衰為轉歸,善護真陽者,即善治傷寒,此要訣也?!边@與溫病學派治時令病時所提“存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機”的觀點明顯有別。因他所言的陽氣即抗病能力(包括人體自我調節(jié)功能、代償功能及自療作用),治病并非用藥物代替抗病力,而只是順其自然趨勢,調整陽用,縮短病程而已。他強調外因必須通過內(nèi)因起作用,如無陽氣的抗病力,藥物絕難獲效。故凡有正虛,即使是感染、炎癥或六淫之邪,他也放手用溫,以扶正氣而祛邪為要。 在披閱大量醫(yī)籍并經(jīng)長期臨床后,祝氏總結出時令病可用溫藥的六大理由:①寒溫同用,古有先例:如予麻杏石膏湯治肺炎;②病重而又心衰,溫藥可強心;③用溫藥后,病情急進(如體溫上升),有時反映了正氣抗病力的增強;④某些溫藥本身就是治某病的專藥(筆者認為如麻黃可開泄腠理,發(fā)汗降溫;還可解除氣管痙攣,將積于肺及氣管內(nèi)的濁物——即有形外邪——通過痰液排除,起到平喘作用);⑤辨證屬虛者,溫藥可扶正;⑥急性時令病失治或誤治,轉成慢性炎癥者,已成邪盛正虛之勢,溫藥可助正祛邪。其觀察之細,論述之詳,為我們用溫藥治時令病提供了理論基礎。 他還衷中參西地對“陰平陽秘”提出新見,指出:“一切分泌腺體,有不及即有太過,有營養(yǎng)缺乏即有營養(yǎng)過剩。”而“一切精血津液,涵濡營養(yǎng),其目的無非供陽用耳?!薄肮赎幰宰阌脼槎?,不在于多也”,不僅針貶了朱丹溪“陽常有余,陰常不足”的偏見,且還一分為二地進一步指出:“陽氣不足,會導致陰虛,還會造成陰之有余。”并大聲疾呼:“經(jīng)云陰平陽秘,是謂平人,乃言陰不貴盛,以平為度,陽不患多,以秘為重”(他認為“陽秘則真陰自固”)。并由此獨創(chuàng)了用溫法的準則:“少陰傷寒,咎在不足……始終宜溫;陰質不足,佐以滋養(yǎng);……不足在表,溫以衛(wèi)之;不足在里,溫以壯之;不足在心,溫而運之;不足在脾,溫而和之;下虛而上盛,溫以潛之;少氣而有障,溫以行之;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溫之以味。”此準則亦可用于對時令病的治療中,其用溫法范圍之廣,配伍方法之多,(最主要有溫潛、溫補、溫化、溫潤四法,對此四法的評介,詳見《名家教你讀醫(yī)案》2集中《祝味菊用熱藥治血證案剖析》),實為他人所難及,尤值得傳承發(fā)揚。 6 對解表法的全新理解 祝氏指出時令病的主因是病原菌等,六氣只是誘因,感受六淫所產(chǎn)生的癥狀,實乃是人體感染病原菌后的自我調節(jié)、自我治療的一種反應。他認為最理想的治法是殺滅或排除病原菌,但中醫(yī)尚無此類特效藥,故只能用中藥去“扶持其體力,為合度之抵抗而已”,即:“太陽傷寒,首重解表,解表者,解除其風寒誘起之反應,調整其本身營衛(wèi)之不和,非有風可祛,有寒可逐也?!贝伺c傳統(tǒng)的將解表法作為祛除寒邪或風邪的認識有霄壤之別。 在具體的診療中,他又主張從治人與治病兩方面著手:即“太陽為開始之抵抗,陽明為過烈之反響,抑其太過則可正常。故表閉用辛,氣盛用涼,表亢用甘,氣剛用寒。辛甘發(fā)散諸味,為理表之專藥,寒涼之性,乃寓意于制亢”。即前者可通過發(fā)汗,將體溫控制在適度,重在治病,后者是抑制人體對病原的過度反應,以減少昏憒等副作用的產(chǎn)生,這是治人。他強調對正常的發(fā)熱(即體溫不過高者),不論是感寒或受熱,均不宜抑制,反對溫病學派一見發(fā)熱則濫用寒涼的做法。主張“診治之要,當外視表機之開合,內(nèi)察正氣之盛衰。開之太過,名曰表亢;合之太過,名曰表閉??河休p重,閉有深淺。表閉深者,發(fā)之以峻;表閉淺者,發(fā)之以辛;表亢甚者,鎮(zhèn)之攝之;表亢微者,緩之和之。氣之太過曰亢,有余曰盛,不足曰怯,怯甚曰衰,不怯不盛曰和。氣亢者,折之以寒;氣盛者,和之以涼;氣怯者,壯之以溫;氣衰者,扶之以熱。此治表之準繩也?!边@與一般所言以辛溫治表寒、辛涼治表熱,大相徑庭。在這里他根據(jù)表機之開合提出峻、辛、鎮(zhèn)攝、緩和四類治法,又針對正氣反應的亢、盛、怯、衰表現(xiàn)出的熱、溫、涼、寒,用寒、涼、溫、熱四類藥去對應治之,這兩方面有機地結合,組成了祝氏獨特的解表之法,我們須從臨證中去領悟其中之奧秘。 7 對治時令病用汗法的發(fā)揮 如前所述,祝氏認為汗法 “可一舉而數(shù)善備”,應作為治時令病的首選之法。他還總結出汗法包括表、散、宣、透四個內(nèi)容。表指通過強迫出汗(明顯發(fā)汗)去放射體溫;散乃疏散意,可隱約出汗而非大汗;宣指宣暢氣機,可活躍呼吸循環(huán),祛痰止咳;透指透發(fā)營邪,將血液或淋巴組織內(nèi)的廢料毒物發(fā)泄到體表(如用藥幫助發(fā)疹等)。他將汗法治時令病的作用予以高度概括。 8 對汗法常用方藥在應用中的拓新 祝氏經(jīng)30年臨證總結出:“麻桂為傷寒之主要藥,所以散溫排毒也;無汗麻黃應后入,有汗麻黃當蜜炙,自汗桂枝、芍藥并用,汗多知母、石膏可兼,其目的不在發(fā)一時之汗,而在保持體溫之調節(jié)?!边€強調應根據(jù)汗液的不同情況而用藥,以收持續(xù)而又不過猛出汗的效果,既能維持恰當體溫,又不致過度損傷體力。通過較細致觀察后,他發(fā)現(xiàn)“麻、桂發(fā)汗,出于自然,麻黃收縮血管開放毛竅,桂枝催促血行,宣達肌腠,麻、桂并用,血液趨勢向表”。在此基礎上,他歸納出麻黃、桂枝有:維持善溫(即正常體溫)、排泄毒素和誘導氣血三大作用,這種通過實踐去總結藥理的方法,值得我們認真學習。 關于麻、 桂如何配伍它藥,祝氏指出:“神經(jīng)中樞為指揮抗戰(zhàn)之首府機關,神衰”者予附子以壯之,若為虛性興奮也,伍龍(齒)磁石以潛之……疲勞有衰弱之象者,佐棗仁、附子以強之,并云:“江南濕重,脾運多困,茅術、半夏,宣發(fā)中陽,可助麻桂收達表之效”皆為閱歷有得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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