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書1800余年的發(fā)展歷程中,有三幀里程碑式的開山巨作:東晉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唐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北宋蘇東坡的《黃州寒食詩帖》。它們先后媲美,各領(lǐng)風騷,成為行書標桿性的經(jīng)典作品,被后世并稱為“天下三大行書”。
這三大行書,代表了三個不同時代的不同書風,同時,也各自代表著作者的三種心境:
晉代:韻度唯尊
行書產(chǎn)生于東漢,形成于魏晉,經(jīng)東晉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推陳出新,糅進楷法,才成熟完善起來,并形成一種不同于漢魏質(zhì)樸書風的妍美流便的尚韻書風。這種書風與晉人風神瀟灑、不滯于物的心靈姿貌相適應(yīng),追求筆墨技巧之外的生命情調(diào),其代表作就是被歷代公推為“天下第一行書”的王羲之《蘭亭集序》。
《蘭亭集序》——樂悲之書
《蘭亭集序》全文共28行,324字,抒發(fā)了作者對人世生死無常、好景不長的感慨之情。此時,王羲之年已50(王羲之生年有303年、321年兩說,按后者推算王羲之寫《蘭亭序》時是32歲)。
面對良辰美景,王羲之乘興寫道:“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庇捎跁r代和家族的雙重重負,王羲之不可能物我兩忘,完全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之中。故而,序文在描述了蘭亭美景和修禊之樂后,轉(zhuǎn)而對人生憂患發(fā)起議論:“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睅自S凄涼,幾許無奈!
好像作者已經(jīng)快要參透人生的虛幻無常了,可是筆鋒一轉(zhuǎn)道:“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庇謴氐追穸饲f子超邁曠達的人生觀。王羲之的悲哀,在于面對明山秀水時始終難以釋懷的生命關(guān)懷。正如著名美學(xué)家宗白華先生所言:“晉人雖超,未能忘情。”
唐代:秀壯并存
唐代行書由兩個系統(tǒng)構(gòu)成。一個系統(tǒng)是王羲之書風。由于唐太宗極力推崇王羲之,唐代掀起了研習王羲之書法的熱潮,形成了以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陸柬之、柳公權(quán)等為代表的“崇王”書家群。另一個系統(tǒng)是顏真卿、李邕的創(chuàng)新書風,他們突破“二王”藩籬,開創(chuàng)了行書的獨特面貌。其中,顏真卿變王羲之行書的纖秀妍媚為豐腴雄健,其代表作《祭侄文稿》與王羲之《蘭亭集序》分別代表了行書“陽剛美”“陰柔美”兩種不同的藝術(shù)風格。
《祭侄文稿》——悲憤之書
《祭侄文稿》全文共23行,268字(涂去34字)。今觀其跡,顏真卿的忠義之氣和失侄之痛仍躍然紙面。
全文從追記顏季明往事開始,此時作者情感釋放仍不失理性,因此字勢平穩(wěn),行筆稍緩,筆調(diào)比較含蓄。隨著文章的逐漸展開,作者的情緒也開始跌宕起伏,字勢逐漸打開。當述及常山孤城為敵兵所圍而“賊臣不救”時,顏真卿的字跡就變得十分凌亂,寫錯涂抹的地方也開始增多。
至“父陷子死,巢傾卵覆。天不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呼哀哉!”句,顏真卿肝膽俱裂,用筆頓挫增強,字形忽大忽小,筆墨時斷時續(xù)。再至“撫念摧切,震悼心顏”8字,大悲大憤之情噴涌而出。
結(jié)尾處“魂而有知,無嗟久客。嗚呼哀哉!尚饗?!弊髡呔裆纤坪踹M入了恍惚狀態(tài),字形幾乎難以辨認,字勢向右下方欹側(cè)連綿,悲憤之情達于極點,不過此時已是欲哭無淚了。
宋代:尚意抒情
行書經(jīng)魏晉的黃金期、唐代的發(fā)展期后,到宋代達到了新的高峰,開始以一種尚意抒情的新面目出現(xiàn)。這種尚意書風充分發(fā)揮行書的抒情達性功能,突出行書創(chuàng)作的至情宣泄,產(chǎn)生了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四大書法家,他們均以行草或行楷見長。最能體現(xiàn)這種尚意書風的,是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的蘇軾《黃州寒食詩帖》。
《黃州寒食詩帖》——悲愴之書
《黃州寒食詩帖》為兩首五言古詩,共17行129字,一掃蘇軾往日的清詞麗句,讀來蒼涼惆悵,字字含淚。
第一首詩為:“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該詩描寫了蘇軾困居黃州三年的清苦生活。三年的時光,何其漫長,然而又如流水轉(zhuǎn)瞬即逝,把詩人的年華無情帶走。面對凄風苦雨,詩人感嘆韶光易逝,發(fā)出了“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的無可奈何的喟嘆。
第二首詩為:“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蒙蒙水云里??这抑蠛耍圃顭凉袢?。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zāi)乖谌f里。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這首詩延續(xù)了詩人在第一首詩中的凄苦情調(diào)。春天的江水高漲要漫進室內(nèi),小屋像一葉漁舟漂泊在蒼茫煙水中??湛盏膹N房里煮著些蔬菜,破灶底燃著潮濕的蘆葦。看見烏鴉銜著紙錢,才想起今天已是寒食節(jié)。面對此情此景,一種悲愴的窮途末路感在詩人心中油然而生,那是“君門深九重”的欲歸無望,“墳?zāi)乖谌f里”的欲吊不能,“死灰吹不起”的欲哭無淚。
“天下三大行書”是行書發(fā)展的三座里程碑,它們雖然在形式、風格、境界上存在著種種差異,但均在行書發(fā)展史上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關(guān)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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