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四年(具體時間不可考,根據(jù)李白作《登金陵鳳凰臺》推測),黃鶴樓上,已過不惑之年的崔顥非常迷惑,自己的詩怎么就“浮艷輕薄”了?李白可以放浪形骸,憑什么自己就不能鶯鶯燕燕?都是用心創(chuàng)作為什么不討喜歡的總是自己?
不禁想到,十多年前李白也曾來過黃鶴樓,整了一首《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睊行淖詥枺畎走@首詩確實不錯,但是名字是“之廣陵”、頷聯(lián)是“下?lián)P州”,這不是赤裸裸賣弄自己的地理知識嗎?為啥沒有人罵他?
崔顥越想越生氣,你李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還不信邪整不出一首能超過你的詩。深呼吸,定定神,站在黃鶴樓上,抬頭看不到乘鶴而去的仙人,只剩下白云朵朵,晃得人有點眼花,放眼眺望休息一下眼睛吧,晴川閣的碧樹、鸚鵡洲的芳草盡收眼簾,卻看不到自己的家鄉(xiāng),猛一想怪孤單。
這一孤單不當緊,崔顥抓住了轉瞬即逝的靈感,揮毫寫下一首七言律詩: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寫完之后,細細看了幾遍,“用了三個'黃鶴’是不是有違傳統(tǒng)?”“切,他李白不也是整了個'舉杯消愁愁更愁’嗎?”自己吟誦幾遍,竟不知道從何而改,于是作罷!名字也懶得再琢磨了,就叫《黃鶴樓》吧!
沒成想,這下還真火了,到黃鶴樓的文人騷客看到崔顥留下的《黃鶴樓》紛紛膜拜。
“啥時候又冒出來個崔顥呀?”
“我認識這家伙,年輕時候只會寫閨中那點事兒,沒想到這老了老了還整這么一出!”
“你還別說,這一出整的還真不孬!這詩壇可是越來越難混了!”
“那可不是嗎,雖然連用三個'黃鶴’,看著怪怪的,但意思又是那么個意思,也只有李白敢這么玩了!”
“依我看,這首詩超過李白了,也罷,誰讓他李白常年喝酒吟詩霸榜,也該有人治治他了!”
于是“八線詩人崔顥的《黃鶴樓》比李白水平還高!”上了大唐的頭條欣慰、瘋傳天下,喝得爛醉的李白知道了氣得連酒杯都摔了
“你先人板板,小迷弟杜甫正在我這學習撒,出啥子幺蛾子嘍!”
于是不顧路途遙遠,帶著小迷弟杜甫趕到黃鶴樓一看究竟,去之前還作了公開宣傳,準備一舉將崔顥拿下。
一頓換乘,顧不上舟車勞頓,李白和杜甫終于看到了那首霸榜數(shù)周的《黃鶴樓》。
“大哥,這詩還行哈?”
“嗯,還闊以…”
“大哥,咱也整他一首,讓這小老兒嘚瑟!”
“等一哈…”
這一等不當緊,等到天黑也沒見李大仙寫下一個字,酒壺里的酒倒是一滴不剩了,可憐了時刻準備筆墨伺候的杜甫。
杜甫實在扛不住,主動打圓場,“大哥,你看這天色已黑,咱也看不見這漢陽樹和鸚鵡洲,要不咱哥倆吃點喝點明天再戰(zhàn)?”
李大仙沉默不語,拿出墨汁快干的毛筆狂寫了兩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撂筆而去。
杜甫看大哥氣的走了,趕忙收拾行李跟上,邊跑邊說“好你個崔顥,看我改天給你算賬!”
這下,等著看熱鬧的文人騷客可算找到樂子了。
“這李白可算老實了,有能耐咋不整一首呀?”
“人家不是整了嗎?'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哈哈哈哈……
于是,崔顥憑著一首《黃鶴樓》加上坊間炒作一躍成為一線詩人、流量巨星!
心比天高的李白哪受得了這窩囊氣,走到哪里都忘了這茬兒。兩年后,李白跑到金陵鳳凰臺玩耍,又想起來黃鶴樓,絞盡腦汁,成詩一首:
登金陵鳳凰臺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寫完之后,自我欣賞一下,還算不錯,咱這三只鳳凰可是神鳥,總比你那三只黃鶴強吧!但是心里覺得還是差那么意思,還是悶悶不樂。
十三年后,李白路過鸚鵡洲,此時崔顥已經去世六年,但李白對《黃鶴樓》還是不死心,再成詩一首:
鸚鵡洲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
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
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
“不知這三只'鸚鵡’比不比得過崔顥瓜娃子的三只'黃鶴’?”年近六十的李大仙自己也沒了底氣。
七年后,當年的小迷弟杜甫登臨白帝城,想起了“朝辭白帝彩云間”的李大哥,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一起去黃鶴樓斗詩未遂,一眨眼大哥已經去世了五年,當年笑話大哥的那些人很多也成了“古丘”,自己也活成了一個糟老頭子,不禁感慨:
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三年后,杜甫病逝,三個人的故事就此歸于塵土。
不曾想,圍繞《黃鶴樓》的故事仍在繼續(xù),摘選一些熱門評論供大家樂呵樂呵:
北宋張表臣《珊瑚鉤詩話》堅決擁護李白:“古題詠惟滴仙為絕唱”,點贊量瞬間過萬,不過也有人罵“癩皮狗”。
南宋嚴羽《滄浪詩話》力挺崔顥:“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被人問候“你懂不懂詩?”。
元朝方回《瀛奎律髓》怕挨罵,打擦邊球:“太白此詩與崔顥《黃鶴樓》相似,格律氣勢未易甲乙”。明朝高棅《唐詩品匯》暗暗點了個贊,并評論“今觀二詩,真敵手棋也”,明朝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點贊轉發(fā)。
明朝王世懋《藝圃擷余》力挺老崔:“然余意更有不然,無論中二聯(lián)不能及,即結語亦大有辨”,并表示不怕挨罵,“如有罪我者,則不敢辭”,粉絲們果然沒讓他失望。
明朝王元美《唐詩廣選》更是剽悍,不惜掀起罵戰(zhàn):《鳳凰臺》就是抄襲崔顥,李白真是可惡!有人贊同,但是顧忌李白的地位,不敢點贊,當然也有擁躉留言痛罵。
明朝胡應麟《詩藪》更能搗:大家都別爭了,也別吵了,要我說這七言律詩第一既不是《鳳凰臺》也不是《黃鶴樓》,杜甫的《登高》“此當為古今七言律詩第一,不必為唐人七言律詩第一也”,有人點贊,也有人痛罵胡應麟攪屎棍!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詩評選》不光大贊李白,還連帶罵了宋人:宋人說《鳳凰臺》不如《黃鶴樓》,純屬自己水平不行,看不懂李白的大作。
清朝章燮《唐詩直解》顯然怕挨罵,又忍不住發(fā)表觀點:《鳳凰臺》總體不錯,但是第二聯(lián)還是不如崔顥,這次點贊量明顯增加,李白粉絲非常生氣,“你行你上呀!”。
清朝屈復《唐詩成法》不嫌事大,公開炒作:《鳳凰臺》水平太次,根本不是李白的作品,“三、四熟滑庸俗,全不似青蓮筆氣。五、六住句,然音節(jié)不合。結亦淺簿?!?/p>
乾隆大帝《唐宋詩醇》親自為李大仙站臺,說李白不如崔顥的都是沒有家國情懷的俗人,說李白和崔顥較勁更是一派胡言,貴為詩作四萬首的大咖,金口玉言,無人敢辯。
至今,圍繞幾首詩的罵戰(zhàn)仍然在繼續(xù)。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看來古代的文人們也喜歡對罵,酈波教授就不要較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