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華
除去上班和開不完的大會小會之外,抓緊一切時間,寫作長篇小說《我們播種愛情》。1956年攝于昆明
徐懷中先生
作者(左一)和徐懷中夫婦在北京合影
《底色》封面
今年八月的一天,接到好友蘇洪源一個電話,說徐懷中老師一部新作,前不久由人民出版社出版,書名叫《底色》。內容是寫他上世紀六十年代,從柬埔寨金邊秘密進入越南南方,參加抗美援越戰(zhàn)爭的一段富有傳奇色彩的親身經歷。隨后洪源就把這本書送到了我的家里。
徐老的書我愛看也愛收藏,僅上世紀五十年代他寫的《我們播種愛情》那本書,就收藏著幾種不同的版本。
拿到《底色》摩挲著,有點虔誠和畢恭畢敬的感覺。從迷彩服似的軍綠色封面到封底的裝幀設計;從徐老夫人于增湘老師娓娓道來的“序”到徐老的學生著名文學評論家朱向前先生的“跋”;從正文的第一頁開始到徐先生的“后記”,我迫不及待地瀏覽了幾遍,然后細細品讀,深有感悟。作為徐老的小老鄉(xiāng),作為徐老文學作品的忠實讀者,作為徐老為人處事的崇敬者,應該把這位從峰峰走出去的文學將軍的底色向大家亮亮。
◎戰(zhàn)火的考驗和軍旅生活的積累,使熱愛文學的徐懷中從那時起,拿起筆開始走上了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
山底,峰峰礦區(qū)義井鎮(zhèn)西部一個山村。
山底,位于巍巍太行八百里的東麓。因坐落于山根底下而得名。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村莊。在艱苦卓絕的抗戰(zhàn)八年中,在這個村小小的舞臺上,演繹了一場又一場英勇壯麗的精彩篇章:它是晉冀魯豫邊區(qū)著名的抗日模范村,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曾使日本鬼子聞風喪膽;名揚太行邊區(qū),神勇機智的傳奇人物,邊區(qū)政府主席楊秀峰為他佩戴大紅花,劉鄧首長授他錦旗、獎章的一等殺敵英雄劉玉珍就戰(zhàn)斗在這里;這個近300戶的村莊,就有100多戶軍烈屬……
徐懷中,1929年9月出生于這個山村。村里以“許”姓為多,他原姓“許”,后來參加革命后,很多戰(zhàn)友同志往往把“許”寫成“徐”,經常糾正不清,后來就用了雙立人徐。
他的父親操勞著幾畝貧瘠的旱地,農閑時在當地的小煤窯干活,掙個零花錢填補家用。因家境貧寒根本供不起孩子上學。從小渴望學習的徐懷中,趕上了一個幸運的機會,在距山底村西邊十余里地的抗日根據地賈壁村,設立了一所免費小學,管吃管住管念書。在徐懷中極力要求下,他的父親在無奈之中,背著簡單的鋪蓋卷兒,領著十二歲的徐懷中上了這所抗日根據地政府辦的小學。光想識點字的徐懷中可能不曾想到,從進入這所學校開始,他的一生已經緊緊地和革命、軍隊、文學結合在了一起。
賈壁村雖然是抗日根據地,但東邊十幾里地外就是敵占區(qū),還不時遭到日寇和皇協(xié)軍進山掃蕩和騷擾。鬼子來了,老師就帶著學生們躲起來。鬼子走了,學生們再集中起來上課。艱苦的環(huán)境條件培養(yǎng)鍛煉了他堅毅的性格,更加激發(fā)了他學習文化知識的熱情。兩年后,他又進入太行山邊區(qū)政府在涉縣懸鐘鎮(zhèn)開辦的太行聯(lián)合中學讀書。那時的學生,邊上學讀書邊勞動,還做些支前抗戰(zhàn)工作。1944年冬天,邊區(qū)政府召開太行區(qū)第一屆殺敵英雄大會和太行區(qū)第一屆勞動英雄大會,同時舉辦了兩個展覽:前方殺敵戰(zhàn)績展覽和后方生產展覽。學校組織很多同學一起到大會上服務,徐懷中擔任金皇后玉米生產館講解員。就在那次大會上,徐懷中意外地初次遇到了他很敬佩的同村殺敵英雄劉玉珍。在學生時代受到的革命思想教育和接觸那些英雄模范人物的先進事跡,對他的影響很大。據他的老同學張一華先生(中共北方局軍委書記,革命烈士張兆豐長孫、河北抗日民軍十三支隊司令張錫珩長子)回憶,那時的徐懷中性格內向,老實穩(wěn)重,不善言談。但卻是一個思想進步,學習刻苦勤奮,憨厚樸實的人,受到學校老師和同學們的稱贊。
1945年,徐懷中在太行聯(lián)合中學畢業(yè)后,主動要求參軍加入了革命隊伍。1946年,他剛滿17歲,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入伍后,因上過學有文化,被分配到十八集團軍總部前線劇團從事美術宣傳工作。劇團人員精悍、道具簡單,靈活分散地活躍在戰(zhàn)斗前線、部隊駐地,太行山區(qū)的村村莊莊,成為根據地一支重要的宣傳隊伍,鼓舞了廣大軍民的抗日熱情。抗戰(zhàn)結束后劇團隨后又改為晉冀魯豫軍區(qū)文工團,第二野戰(zhàn)軍政治部文工團。
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直逼武漢附近,在蔣介石的“臥榻之旁”扎下陣腳,由此拉開了戰(zhàn)略防御轉入戰(zhàn)略進攻的序幕,這是解放戰(zhàn)爭史上具有非凡意義的華采一頁。為了盡快創(chuàng)建根據地,避免長時間在敵人戰(zhàn)略縱深進行無后方作戰(zhàn),軍區(qū)文工團隨機關干部,被分散下去開辟地方工作。徐懷中在一個鄉(xiāng)政府擔任武工隊隊長,帶領十幾條老舊步槍,日夜與敵地方武裝作生死周旋,很少敢在一處連續(xù)住宿兩個夜晚。部隊傷亡很大,文工團團長錢海鴻為保護一個14歲的小團員,獻出了自己生命。女同志多人被俘,捕捉當地頭面人物的妻女,把女同志交換回來,不久有人再次被俘。全團六十多人,第二年回歸建制時只有三十余人?;氐杰妳^(qū),帶隊的同志去向鄧小平政委匯報,鄧政委連連擺手說:“不需要匯報,看見大家活著回來了,一切都有了?!贝髣e山斗爭尖銳復雜,極為險惡,十八歲的徐懷中受到了極大考驗與鍛煉,標定了他戎馬一生明亮而又凝重的底色。
1950年,徐懷中奉命調到西南軍區(qū)政治部文工團任研究員。戰(zhàn)火的考驗和軍旅生活的積累,使熱愛文學的徐懷中從那時起,拿起筆開始走上了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他的處女作和成名作都出現在這個時期,先后寫出了不少反映部隊和邊疆軍民生活的好作品。
1957年底,徐懷中調到《解放軍報》任副刊編輯, 1963年他被調軍委總政治部任專業(yè)文學創(chuàng)作員。“文革”后期被軍管小組作為“下放”處理,調回昆明部隊工作,后任軍區(qū)文化部副部長等職。應他個人要求1978年調八一電影制片廠擔任編劇。1984年徐懷中調任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任首屆主任。之后又被調任軍委總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長、部長。1988年,徐懷中被中央軍委授予少將軍銜,獲三級解放勛章,曾擔任過全國政協(xié)第八屆、第九屆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榮譽副主席、中央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視創(chuàng)作領導小組副組長等職務。
◎他始終保持著足夠的勇氣與覺醒,極力擺脫違背文學自身規(guī)律的種種有形無形的精神枷鎖,在每個時期都留下了一座座光彩四射的豐碑
徐懷中先生對中國軍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貢獻是巨大的。追尋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足跡,我們會看到他在每個時期都留下了一座座光彩四射的豐碑。
他的第一部文學作品,是中篇小說《地上的長虹》,195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正值青春年華,卻是一個有著九年軍齡的老兵。進軍西南后,他每年都有幾個月的時間深入到康藏地區(qū)體驗生活。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艱苦的生活條件,復雜的邊疆斗爭,以及高原壯麗的景色和濃淳的風土人情,為他的創(chuàng)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激發(fā)了創(chuàng)作的欲望。
為完成這部小說,他下到一個工兵連隊兼任政治指導員數月,和戰(zhàn)士們一起同吃同住同勞動,在空氣稀薄的高山上修筑公路。過重的勞動強度和強烈的高山反應,使部隊傷亡很大。他的心臟也發(fā)生嚴重亢進,但他毫不退縮,堅持著和戰(zhàn)士們在一起。這是一個沒有硝煙和敵人,卻付出很多鮮血和生命的戰(zhàn)場??梢哉f川藏公路是一條用戰(zhàn)士們鮮血鋪就的地上長虹。
《地上的長虹》是第一部反映工兵部隊修筑川藏公路事跡的文學作品,是那個年代,那個地方,那支部隊戰(zhàn)斗生活的忠實記錄,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小說發(fā)表后反響很好。但徐懷中對這篇處女作卻有許多感到不滿意和遺憾之處。后來,作者在回憶這篇小說創(chuàng)作時,自謙地認為那篇東西明顯是那樣的幼稚粗拙,而只是作為自己第一個文學的腳印保留的。后來徐懷中先生在“當代作家自選叢書”中,沒有集結進去。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他對自己的要求是多么地嚴格。
在這之后的一年多時間內,筆耕勤奮連續(xù)發(fā)表了《雪松》、《十五棵向日葵》等幾個短篇小說。
1956年,作者完成了反映西藏社會變革時期,農墾工作隊和藏民改天換地的新生活長篇小說《我們播種愛情》。小說先在《解放軍文藝》連載,又先后有中國青年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解放軍文藝出版社等多家出版。當時,著名文學大師葉圣陶看了出版的作品后,主動為這篇小說寫了評論文章,發(fā)表在光明日報上,深刻地分析了作品的寫作風格、語言特色、人物形象和文學價值。高度地評價了作者的生活經驗和政策水平。對他那創(chuàng)作境界的功夫和揮灑自如的筆墨,非常欽佩。認為“這在文藝界是大豐收,在讀者界是大享受”。說《我們播種愛情》是近年來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之一,必然會得讀者界一致的承認。一位蜚聲文壇的文學大師為一位沒有見過面的青年作家寫的小說,欣然命筆給予贊揚鼓勵。葉老的文章被該書再版時用作序言。
為了寫好這部小說,徐懷中頂著強烈的高原缺氧反應,忍受著水土不服的折磨,深入到西康至拉薩沿線的幾個農場體驗生活。一個來自平原的漢族青年語言不通,飲食不慣,在高原的山村和無際的牧場,了解結識農奴朋友,走訪佛教寺廟和貴族家庭,收集藏族民情民俗和有關歷史資料,付出了艱辛和心血。
小說出版后,引起巨大的反響和轟動。被選為建國十周年十部優(yōu)秀文學作品之一。并被翻譯成多種外文在前蘇聯(lián)、前東德、日本、波蘭、越南等國出版,引起國際文學界的高度重視。后來,這部作品多次再版,成為當代中國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也奠定了他在中國文壇的地位。之后,他又寫了不少反映邊疆生活的文學作品短篇小說《賣酒女》、《松耳石》和《阿哥老田》等,以及電影劇本《無情的情人》也寫在這個時候。
1965年冬,遵照周恩來總理指示,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解放軍報社聯(lián)合組成了“中國作家記者小組”。徐懷中任組長,由柬埔寨秘密潛入越南南方戰(zhàn)地,歷時近半年。他們采訪了越南勞動黨南方局最高領導人阮志清大將,受到“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阮友壽主席親切接見。徐懷中少年時,曾在太行山經歷了“日本皇軍”兇殘至極的“五月大掃蕩”。二十多年后,又有“幸”領略了美軍海、陸、空立體化的1966年“一月大掃蕩”。為保證“中國作家記者小組”安全,越方兩名警衛(wèi)戰(zhàn)士犧牲,一人受重傷。美軍戰(zhàn)斗直升機借助懸翼的強大風力,撥開叢林樹梢進行搜索,M-113戰(zhàn)車也已逼近,陪同人員拉著徐懷中奔向地道口。他將手槍連同皮帶掛在脖頸上,然后并攏雙臂舉過頭頂,“咚”的一下垂直跳下地道。越南地道縱橫交錯數百公里,構成了一座迷宮式的地下交通網絡,陌生人進去走不出來,只能餓死在里面。徐老感嘆說,老家山底村的抗日地道,遠不可與之相提并論。
回國之后,他迫不及待要寫一本書,把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這段烽火里程記錄下來,正趕上“五·一六通知”下來,黑云壓城城欲摧,一切都談不上了。
正當徐懷中像一顆閃閃發(fā)亮的星星,在文學的天空中冉冉升起的時候,他遇到國內政治、經濟、文化領域“左”的思潮全面泛濫,他的電影文學劇本《無情的情人》,被指責為宣揚資產階級人性論,遭到不公正的公開批判。緊接著“文革”十年浩劫,他靠邊站受審查,作品再次受到批判。他選擇了沉默,不隨波逐流,不見風使舵,不愿違心地去寫自己不愿意寫的東西。雖然他心里始終懷著對于藝術的追求,但又從內心極力抵制當時普遍流行的演繹政治概念和單純記述新人新事的簡單化要求。糾結在這種矛盾的心理狀態(tài)下,不可能使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有大的動作和新的突破。
這實在是太遺憾了,盡管這種遺憾不是他本人造成的,但對一個年富力強、創(chuàng)作欲望正值高潮期的作家來講,卻是無法彌補的損失。在這段時間內,有人認為徐懷中在文壇上消失了,也有的人認為他“蟄伏”了二十年。作家本人內心的痛苦是任何人也理解不了的,若干年后,他仍然不愿意回首那段讓他心灰意冷的年代。他在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徐懷中小說選》代序中說到,這本集子編排的目次上有意空出一行,“實則意味著我寫作生涯的一次長時間的中斷,同時不也正是我國社會的一次大的巖層斷裂嗎?”這是對那些年他創(chuàng)作生活最好的詮釋。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勝利召開,昭示著中華民族一個偉大新時代的開始。人們的思想得到了極大的解放。像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士一樣,沖鋒號一響,便會躍出地面,沖向前方。早有準備的徐懷中在沉默中爆發(fā)了。
1979年2月17日,對越自衛(wèi)還擊戰(zhàn)打響后,剛剛大病初愈的徐懷中,接到總政文化部電話通知,由他擔任組長成立一個戰(zhàn)地采訪小組,立即到云南前線。身體虛弱的他,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即刻飛赴前線,深入戰(zhàn)地采訪。寫出報告文學《母親在我們背后》和《團長和他的兒子》歌頌了八十年代新的一代最可愛的人。緊接著,閃爍著時代光彩的小說《西線軼事》橫空出世。
如果把戰(zhàn)爭比作一株大樹的樹冠,引發(fā)戰(zhàn)爭的社會背景便是深扎在土層下大樹的根須。鑒于中越邊界戰(zhàn)爭的特定情況,《西線軼事》并沒有正面寫現代戰(zhàn)爭,而是著意于大樹的根須部分,著意刻畫了劉毛妹這樣具有八十年代特點而又是有血有肉的青年軍人形象,作者在談創(chuàng)作體會的《請勿洗去人物的本色》一文中寫道:“……在《西線軼事》寫作中,就沒有特意把劉毛妹這個人物作為一位英雄來歌頌,正如我也沒有特意要在這篇作品中去暴露什么一樣。我覺得,我們筆下的人物,包括英雄人物,都應當具有一種率真的美。”這在傳統(tǒng)的軍事文學觀念上是一個重大突破。小說一發(fā)表引起了強烈的反響。這是一座新的里程碑,被譽為“啟蒙了整個軍旅文學的春天”,標志著我國軍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開拓性的新時期開始了。當年,這部小說獲得首屆解放軍文藝獎一等獎和中國作協(xié)評選的“第二屆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一等獎第一名。
徐懷中文學創(chuàng)作的春天來到了。1980年以后,他又完成了《西線軼事》的姊妹篇,中篇小說《阮氏丁香》以及《沒有翅膀的天使》、《那淚汪汪的一對杏核兒眼》、《一位沒有戰(zhàn)功的老軍人》等佳作,贏得廣大讀者一片贊譽。
近四十年過去了,出訪越南南方留下的一大塊創(chuàng)作空白,始終未能填補起來。終于,徐懷中克服年老多病,以將近十年時間,細水長流,“磨”出了長篇非虛構文學《底色》。著名評論家朱向前高度評價本書是:“別開生面而又渾然天成的一次探索性跨文體寫作;作品中人物情感細膩,細節(jié)豐富,妙喻傳神;以對一場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的反思彰顯了人性,睿智通達、思辨幽默、深沉犀利?!笔紫龋髡叱瑥姷鸟{馭能力令人嘆服,作品清晰再現了上世紀冷戰(zhàn)格局中那一場曠日持久的“熱戰(zhàn)”,勾勒出了中、美、蘇如何彼此牽制競逐;而在這個等邊大三角的一壟一畦間,又發(fā)出了中、蘇、越三個社會主義國家之間錯綜復雜的“內部游戲”。這里不僅記錄了作者在戰(zhàn)火紛飛中的種種情感閱歷與生命體驗;因為曾出訪越南南方,又親歷了1979年“對越自衛(wèi)還擊戰(zhàn)”,換位對比之下,獲得了在以往戰(zhàn)爭中從未有過的一些客觀冷靜的觀察與深思明悟。無論何種戰(zhàn)爭,也無論規(guī)模大小,無論是冷兵器還是現代化戰(zhàn)爭,最終都只是以個體生命來結算的。徐老這本書定名為《底色》,不妨說是他對這個世界發(fā)出的一個無聲的警告。
作家夫人于增湘是總政歌舞團舞蹈演員、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主演之一,榮獲中國舞蹈家協(xié)會授予“卓越貢獻舞蹈家”稱號。當年全國掀起“援越抗美”高潮,幾個文藝團體聯(lián)合上演了舞劇《椰林怒火》,于增湘飾演女游擊隊長。后又拍成電影,放映遍及全越南。于增湘老師特為《底色》作了一篇序文,寫得情真意切充滿詩意,也是這本書的一大亮點。
徐懷中投身文學創(chuàng)作,歷盡坎坷鍥而不舍。難能可貴的是,他始終保持著足夠的勇氣與覺醒,極力擺脫違背文學自身規(guī)律的種種有形無形的精神枷鎖,棄舊圖新,銳意進取,不斷在拓展他的井下作業(yè)面,創(chuàng)造出一個又一個新的掘進記錄。他堅持不懈地探求軍事文學的要義和特有的神韻,善于表現部隊生活特有的情趣美,筆調細膩委婉,雋永清新、有所寄托,寓以深意。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成為當代軍事文學題材創(chuàng)作的佼佼者和不可動搖的領軍人物。
◎徐懷中從不夸耀他開辦文學系如何如何,更不愿意以學員們的光環(huán)照耀自己。事實上,不只莫言,每一個學員都從內心尊敬這位恩師
1984年,解放軍藝術學院準備新設立“文學系”。這是我軍編制史上第一個文學專門系科,這是一個具有戰(zhàn)略眼光的決策。文學系好設,誰來擔當文學系主任這個重任?總政文化部和學院領導們一致想到的人選就是徐懷中。那年他已55歲了,身體又不好。更何況自己只在太行抗日中學讀了三年,沒進過大學的門,怎么能去辦大學教學生呢?解放軍藝術學院領導,輪番來做徐懷中的工作,請他出山。領導“三顧茅廬”的精神深深感動了他,本來他就是開辦文學系最熱心的呼吁者和支持者,培養(yǎng)青年作家是個新事物,又是一個急迫任務,應該用行動來支持,他同意去當這個首屆的系主任了。
全軍院校招生統(tǒng)考,文學系定額30名。每人要交一部作品,計入考分。已經在全國獲獎的李存葆、宋學武、錢鋼、李荃、雷鐸進來了。曾經在一九七九年邊界戰(zhàn)爭中獲二等戰(zhàn)功和三等甲級戰(zhàn)傷的英雄偵察排長何繼青來了。已在文學戰(zhàn)線上小有名氣的李本深、張波、崔京生、沈石溪、黃獻國來了。引人注目的幾位軍中“裙衩”于勁、成平、王海鸰、王蘇紅……來了,很快名額招滿??墒牵笊蠈W的人還有很多。許多人的“知名度”雖不高,但拿來的作品卻使徐懷中驚喜不已,舍不得放掉他們。他給領導寫報告力主增收五名學生,于是軍藝首屆文學系班集結了三十五名學生,其中包括管謨業(yè)(筆名“莫言”)等人。
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著名作家莫言說,他很晚才得到軍藝文學系面向全軍招生消息。那時,他正在河北保定市滿城縣深山溝里當兵,他急忙趕到軍藝時,報名已經結束。他著急地把刊有自己一篇小說《民間音樂》的雜志拿給招生人員看。雜志里夾著著名作家孫犁先生寫的一塊200多字的點評,講小說寫得很有空靈之感等。徐懷中看了小說和孫犁的點評說:這個學員,就是文化課不及格,我們也要錄取(而考試結果,莫言的文化課同樣是數一數二的)。這樣一來,便徹底改變了這個年輕戰(zhàn)士的命運。但是徐懷中絕沒有想到,若干年后,正是出生于山東高密東北鄉(xiāng)的這個農家子弟,圓了中國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大夢。
解放軍藝術學院第一支“文學系集團軍”組成了。人數三十五名,兵種有步兵、騎兵、導彈兵、航空兵、艦艇兵;有護士、報務員、干事、記者;有普通戰(zhàn)士更有營連干部……他們年齡不一,性格各異,入學的想法又不盡相同,面對這樣的特定教學對象,在課程設置等各方面,都沒有現成的模式可借鑒,只能是靠發(fā)揮創(chuàng)作性,在實踐中摸索前進。文學系是白手起家,最迫切的問題是師資缺乏,開課在即,怎么辦呢?于是徐懷中親自登門拜訪那些著名的文學大家、教授講師、有豐富實踐經驗的編輯、記者,一家一家當面聘請他們來傳道授業(yè)。徐懷中像學生一樣和大家一起聽課,一起討論作品。他不是做樣子給學生看的,而是真心誠意做學生,他為有這樣的機會而倍加珍惜。一位以自己的作品蜚聲文壇的文學系主任尚且如此,學生們還說什么呢?大家利用一切時間,貪婪地吸吮著文學的知識,全方位地提高著各方面的素養(yǎng)。
對首屆文學系學員最重要的當然是系統(tǒng)學習文學基礎理論,但又必須留給他們一定的個人創(chuàng)作空間。學員在讀期間完成的新作,徐懷中總是認真熱情負責地向一些期刊推薦。莫言的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卜》,便是徐懷中推薦給《中國作家》主編馮牧首發(fā)的。編輯部組織部分學員座談《透明的紅蘿卜》,座談紀要將在刊物同期發(fā)表。不料開會前天氣突然發(fā)生變化,狂風大作,吹得人都立不住腳。大家都以為徐主任肯定不來了。沒想到徐懷中卻騎車趕到,準時地參加了會議?!锻该鞯募t蘿卜》一炮打響,成為莫言的成名之作,至今評論界仍贊譽有加。
莫言2012年12月8日在瑞典文學院發(fā)表獲獎感言提到對他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影響的外國作家有威廉·??思{、加西亞·馬爾克斯;中國古代作家有蒲松齡;中國現代作家有沈從文;中國當代作家只有一位:徐懷中。莫言說:“1984年秋,我考入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在我的恩師著名作家徐懷中的啟發(fā)指導下,我寫了《秋水》、《枯河》、《透明的紅蘿卜》、《紅高粱》等一批中短篇小說。”
莫言獲獎后,很多媒體雜志都聯(lián)系徐懷中,他都婉言謝絕采訪。不愿到處講話,更不愿讓人感到好像他以莫言的老師自居似的。徐懷中在接受一家報社記者的獨家專訪時,講了如下的話:“聽了莫言在瑞典文學院的演講,他稱我是他的恩師,這話過分了。要說恩師,他的恩師應該是中國的改革開放。他要感謝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國蓬勃興起的思想解放浪潮,新時期的中國文學打破禁錮,迎來世界文學的八面來風,各種文學信息、各種風格的文學作品讓莫言等一批作家開闊了視野、激發(fā)了靈感?!毙鞈阎型瑫r指出,也不能不承認天才,莫言天分極高,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文字能力很少有人可及。
徐懷中從不夸耀他開辦文學系如何如何,更不愿意以學員們的光環(huán)照耀自己。事實上,不只莫言,每一個學員都從內心尊敬這位恩師。大家慶幸有機會齊聚徐懷中麾下,有機會從文學系階梯教室再一次起飛,去開發(fā)屬于自己的那一片藍天。軍藝文學系首屆及以后各屆學員,在小說、詩歌、散文、報告文學、兒童文學各個領域全面開花。多人榮獲解放軍文藝獎、“五個一工程”獎、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馮牧文學獎、曹禺戲劇文學獎等,成為我國文學戰(zhàn)線上一支突起的新軍。 (下轉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