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洞庭俏蘆筍,
不入百合天冬門。
卻道蘆葦鄰家住,
南荻原來是正身。
——章賡
這些天,家住南洞庭湖腹地撂刀口漁村的老黃有些著急。眼看著附近一座座沙洲上已經(jīng)滿眼蔥綠,每天一大早,來自湖區(qū)各地的漁民哼著小曲從家門前的水面上輕快地劃過,駛向蘆葦蕩的深處,傍晚又載著滿船新采的蘆筍歸來,他晚上睡覺時仿佛都能聽到蘆筍節(jié)節(jié)拔高的“咔咔”聲響。
這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甭看洞庭湖區(qū)暫時還有些清冷,但氣溫的攀升也像悄悄上漲的春水,蘆筍生長的節(jié)奏隨之加速,往往在渾然不覺之間,脆嫩的蘆筍長成蘆稈,就只能眼看著它們漸漸老去,直到最終變成深秋時節(jié)的蒼蒼蒹葭了。在這之前,留給老黃的時間通常只有15天。
住在沅江市區(qū)的兒子黃凱已經(jīng)答應安排下手頭的工作,盡快回家?guī)兔Σ墒仗J筍,而從市區(qū)到撂刀口不過兩個小時的水路行程。在這之前,老黃已收拾好自家的小船,把閑置了一整年的爐灶修葺完畢,備下幾十個腌蘆筍的塑料桶;老伴和女兒也早做好了剝筍、腌筍的準備。這時節(jié),洲野茵茵如緞錦,蘆筍皎皎似蟲草,四處的蘆葦灘頭已經(jīng)響滿洞庭鄉(xiāng)民掐折蘆筍的清脆聲響了。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蘇軾詩句中的“蘆芽”即是蘆筍??赡苡捎诿值木壒?,許多人一直傻傻弄不清蘆筍與蘆葦?shù)年P系,以為蘆筍就是蘆葦?shù)哪垩?。北方有朋友說過:“我們老家的河邊就有遍地的蘆葦啊,剛發(fā)的芽再嫩也是又苦又澀吧。那種東西能吃嗎?”
同樣寫蘆筍,蘇軾的這兩句詩收獲的點贊最多,但它在其他幾位北宋詩人的筆下,卻是另一種稱謂,如““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shù)魚蝦”(梅圣俞),“荻筍鰣魚方有味,恨無佳客共杯盤”(歐陽修),就連最不像吃貨的王安石也曾忍不住贊道:““鰣魚出網(wǎng)蔽沙渚,荻筍肥甘勝牛乳。”按現(xiàn)代植物分類學的觀點看,“荻芽”和“荻筍”其實比“蘆芽”和“蘆筍”更準確地標明了這道春季時鮮的種屬。不管如何,他們都一致認同荻筍(蘆筍)與當季的河豚、鰣魚搭配,便可盡得春天滋味的精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句詩道盡了長江沿岸濕地灘涂上秋水長天、葦花飄蕩的蕭瑟景象。“蒹”、“葭”并生,像披著情侶裝搖曳在洲渚之間,實際上卻迥然不同,“蒹”即是“荻”,“葭”則是“葦”。
在中國,由南到北,蘆葦已經(jīng)常見到讓人視若無睹的地步。這是一種適應性極強的植物,只要有河灘沼澤等濕地,它就能擴張地盤,不出幾年,形成浩大的蘆葦蕩。蘆葦與荻都屬禾本科,只是一個歸到蘆葦屬,一個則歸在荻屬。它們在中國都有極其廣大的分布。而在長江中下游以南各省的江洲湖灘上,伴生于蘆葦叢中的荻則是荻屬的一個變種,因其分布區(qū)域,所以專稱為“南荻”,而洞庭湖區(qū)則是南荻分布最廣、最為集中,自然群落面積最大的一片濕地。說到南荻春天萌發(fā)的嫩芽,自然以“南荻筍”最為名實相符,盡管為通俗起見,洞庭湖區(qū)的漁民仍習慣以“蘆筍”稱之。
名稱可以便益從事,漁民們在采挖蘆筍(南荻筍)時卻絕不會含混。老黃區(qū)分二者有一個簡單的訣竅,只需掰斷莖稈,查看橫斷面,空心的是蘆葦,實心的便是南荻。清代吳其浚所著《植物名實圖考》對此也有明確描述:“強脆而心實者為荻,柔纖而心虛者為葦。”也正因此,蘆葦嫩芽剝?nèi)ケ韺永匣耐馄ず?,所剩無幾,再加上口感苦澀,并無食用價值。
老黃說,如果是在秋天,蘆葦和南荻開花的時候,看兩者的花形,其區(qū)別將更加一目了然。葦花較大,毛茸茸的,呈橢圓形,有點像雞毛撣子,而荻花比較稀疏,呈扇形。當然,到那個時節(jié),無論蘆葦還是南荻都已不過是待收割的造紙原料,“沒必要分得那么清了”。
每到春天,北京等各大城市菜市場上也常見到一種蘆筍。這其實是原產(chǎn)于地中海東岸及小亞細亞的一種著名蔬菜,為石刁柏的嫩芽,是一種百合科天門冬屬多年生草本植物,19世紀末才傳入我國,目前在我國山西、浙江、山東、河南、廣西等省區(qū)都有廣泛栽培,與洞庭湖區(qū)野生的南荻筍沒有任何親緣關系。
百合科植物石刁柏的嫩芽通常也叫做“蘆筍”。
而“百度百科”中有“蘆筍”條目,稱“'蘆筍’又名'荻筍’、'南荻筍’,為百合科植物石刁柏的嫩芽,外形與禾本科植物蘆葦?shù)哪垩肯嗨?,但截然不?/span>”。將幾種完全不同的植物一鍋亂燉,讓人看過簡直一頭霧水。
媒體和網(wǎng)絡上也有不少人拿《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與《本草綱目》中對于荻筍藥用價值的論述嫁接到百合科蘆筍上,牛頭馬嘴,兩不相對。實際上,無論是前者“上品之上”的定位,還是后者“解諸肉之毒”的功效,說的都是禾本科荻筍(蘆筍),與清末才從國外舶來的百合科蘆筍毫無關聯(lián)。石刁柏嫩芽作為“蔬菜之王”,自有其獨到的營養(yǎng)和藥用價值,夸它可以,但還是另找證據(jù)吧。
下午,老黃的小船滿載著新采來的蘆筍(南荻筍)??孔约议T外的小碼頭邊。他把一袋袋蘆筍背到磚砌的爐灶旁,灶臺上已經(jīng)支起一口碩大的黑鐵鍋,灶臺一旁滿堆著事先劈好的木柴。
摘下的蘆筍要立刻扔進鍋里蒸煮,大約兩個小時后,鍋內(nèi)蘆筍變軟,馬上撈出,堆在一旁。稍晾一會兒,趁著熱氣未退,老伴和女兒將外層老化的筍衣剝掉,剝出筍芯。剛剝出來的筍芯瑩碧如玉,散發(fā)著一股自然的清香。但蘆筍不能趁新鮮就切炒著吃,還得煮沸焯水去苦。蘆筍煮得芳香四溢、由碧玉色變成了鵝黃色后,便可以出鍋用清水漂洗一下,再浸泡著留待食用。此時的蘆筍清黃汪亮,嫩不勝掐。
洞庭漁民更常做的是腌制蘆筍。筍芯剝出來之后,放進半人高的塑料桶里,一層層碼好,按100斤筍兌30斤鹽的比例腌制起來,否則新鮮的蘆筍很快就會壞掉。沅江漁民多用此法腌制蘆筍,稱為“卜蘆筍”,可以一直吃到冬天。許多吃不完的鮮蔬,諸如水芹、臘菜,也常常這樣入壇密封“卜”一下,等到要吃的時候再取出來,用水泡發(fā)七八個小時,漂去咸味,菜蔬便又恢復了青綠的本來面目。
蘆筍作為一種湖洲美味,有許多種吃法,涼拌、清炒、燉煮、下火鍋、做熟食皆可,亦可與魚、肉、雞、蛋配制成菜,不論何種制作,蘆筍均清香爽口,味道獨特。
蘆筍涮鍋是沅江人最愛的一道美食。一名沅江籍人士在博文中寫道:“待到春日里幾番春雨綿綿,湖洲變得綠意盎然,洲渚上的蘆筍、芹菜、藜蒿都相繼破土而出,這些都是家鄉(xiāng)人眼中的洞庭野珍,鄉(xiāng)人們命之為'洞庭三仙草’。家鄉(xiāng)人吃蘆筍一般是下火鍋,蘆筍煮湖魚是湖鄉(xiāng)人最恰到好處的美味。想想吧,河魚包著一肚子魚籽在鍋里燉得乳白生香,再從清水里抓出幾把蘆筍來,邊吃邊下。蘆筍清香,河魚鮮美,就是神仙也得流口水啊。”
老黃家開著村里唯一的漁村飯莊,客人到來時,蘆筍涮鍋總是最能震住飯桌氣場的一道大餐。這也是老黃一家人特別是他兒子黃凱的最愛。當天晚餐時,看著銅鍋里滾動翻騰的鮮香蘆筍和湖魚,老黃確信,第二天一早,兒子就將出現(xiàn)在家門口的小碼頭邊。
(完)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