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明前茶
在歐洲旅行時，導游都會安排客人去那些已經傳承五代人、成立超過150年的酒莊，讓游客現(xiàn)場品酒。我和旅伴們彎腰步入儲酒的石頭城堡，陰涼之氣從腳踝躥上來，直達膝頭。酒莊的接待是一位大腹便便的老者，他拿出一大盤已經冰鎮(zhèn)過的酒杯，逐一從橡木桶里釋放出陳釀過的葡萄酒，交由大家品嘗。
聽得我們這些游客贊揚酒的色彩、香氣與余味，老者的眼睛在暗處發(fā)亮，他特地帶我們去看庫房深處的橡木桶，有的橡木桶上還明顯有箍桶匠打過“補丁”的痕跡——就是同一只桶上的木頭，顏色略有不同。
老者的眼光輕柔摩挲酒桶，猶如贊賞自己的孩子們。通過翻譯，他高聲介紹說：“沒有經過橡木桶陳釀過的酒，沒有靈魂?！本谋嚎具^的橡木桶可以使葡萄酒的顏色像剖開的琥珀一樣動人，也讓酒擁有雪松、堅果、可可，甚至如雪茄盒般撲簌迷離的香氣。特別是2009年的葡萄酒，悠長干爽的夏日保證了葡萄豐腴多汁的肉感，而氣溫驟降的夜晚則讓果實保持了清爽的酸度。經過十年的陳化，酒體也像隱士一般，袍袖上沾染了黑玫瑰的香氣，這既是葡萄的天資不錯，也是拜橡木桶所賜。
然而，老者頓了頓，強調稱，橡木桶對葡萄酒的養(yǎng)成并不見得是正效應。在法國，嶄新的橡木桶，決不能拿來存放風調雨順之年的好酒。因為，橡木桶就像是美酒走向成熟的交往圈與大環(huán)境，決定了酒的養(yǎng)成方向。剛做好的橡木桶，要用品質一般的葡萄酒來“養(yǎng)”，養(yǎng)足三年，讓它驅散新橡木桶中揮之不去的香草醛氣息，之后再用它來陳化美酒，才不會被橡木桶傷害。而被新桶傷害過的酒，佐餐的話會讓你感覺自己的舌頭在洗香草浴。這種酒，通常被家庭主婦買回去當烹飪用酒，做紅酒燴牛肉或烘焙葡萄香草蛋糕。
為了保證年份紅酒的品質，酒莊極為珍視那些已經陳釀過好酒的橡木桶。用壞一個，就少一個。這種時間培養(yǎng)出來的稀缺品，如同酒莊的鎮(zhèn)宅之寶。專門修理老橡木桶的匠人都知道，遇到朽壞了的橡木桶，只有同齡的酒桶上卸下的板材，才可拼補。
老者倒出不同橡木桶中的酒，斟在酒杯里只有淺淺一口，讓我們品嘗、比較。哪怕是一名品酒新手，我也可以感受到同一年份、同一葡萄園里出產的酒，陳化后的不同滋味。一個久經考驗的好桶，桶身的每一絲木質紋理中，仿佛都積累了之前那些好酒的氣質，經這種木桶熏陶出來的酒，多半差不了。這道理，和環(huán)境與摯友，決定初出茅廬的青年是否有發(fā)展后勁，是一樣的道理。
酒莊老者最后有個風趣的比喻：我們法國人都說，就像莫泊桑背后站著福樓拜，電影導演戈達爾背后站著羅伯特·布列松一樣，每一瓶好酒背后都站著一個無可替代的橡木桶。當然啰，如果很難遇到一個上好的橡木桶，剛釀成的美酒就算灌入玻璃瓶中獨處，也好過被不成熟的橡木桶所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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