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地名南遷與青、徐士族南渡(三)
————廣東東莞之名的歷史謎團 李灃
今日廣東,有兩個地名歷史悠久且?guī)缀鮾?nèi)涵廣東的歷史變遷,這就是番禺與東莞。
一
番禺,《史記·南越尉佗傳》載,秦二世時,召龍川令趙佗語曰:“且番禺負山險,阻南海,東西數(shù)千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也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國?!壁w佗就以番禺為根據(jù)地王南越?!度龂?/span>·薛綜傳》也有“趙佗起番禺”之語,可見今廣東省地秦時就有番禺。
秦時南越,還屬荒蕪之地?!度龂?/span>·薛綜傳》曰:漢武帝設(shè)交趾剌史以鎮(zhèn)監(jiān)之,交趾地“山川長遠,習(xí)俗不齊,言語同異,重譯乃通?!壁w佗所據(jù)之番禺,肯定不是土著之名稱?!渡胶=?jīng)·海內(nèi)經(jīng)》載:“帝俊生禺號,禺號生淫梁,淫梁生番禺,是始為舟。番禺生奚仲?!薄对托沾邸罚骸包S帝二十五子,十二人各以德為姓,一為任氏,六代至奚仲,封薛,魏有任座,秦有任鄙。”因此番禺是任氏的遠祖。秦時廣東之番禺,應(yīng)是任氏族人南遷后帶去的地名。
廣東番禺與任氏的那位族人有關(guān)?目前從史料中可以找到的主要證據(jù)就是任囂。
任囂(?-前206年),秦朝將領(lǐng)。秦國名將任鄙之孫。秦始皇二十五年(前222年)首次領(lǐng)兵攻打嶺南,但失利。后與趙佗再率軍入嶺南,于秦始皇33年(前214年)統(tǒng)一嶺南。首任南海郡尉,并節(jié)制嶺南南海、象郡、桂林三郡,稱“東南一尉”。并在今倉邊附近筑城,稱番禺城,為郡治,史稱“任囂城”,后病逝,葬于番禺。
秦時遠征南越,首任南海尉的是任囂。任囂死后,由他的副手趙佗行南海尉事。所以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囂。”
綜上所述,廣東番禺這個地名,是秦時任氏族人遠征南越、治理南越時,用祖先名命名的地名。
循此道理,東莞地名亦然。東莞本在山東,魏晉時期,青徐士族紛紛南渡,僑居江左,于是在晉陵(武進)設(shè)南東莞郡,仍轄東莞、莒、姑幕三縣。廣東東莞,按照中國地名變化的規(guī)律,應(yīng)是北東莞或者是南東莞族人,南遷至南海郡后帶來的地名。
二
是那一支東莞族人,在何時、何背景下南遷于此的,文獻中沒有明確記載,只能根據(jù)相關(guān)資料做大致的判斷。
漢時南海郡屬交州,領(lǐng)縣六:番禺、博羅、中宿、龍川、四會、揭陽。
后漢時南??び衅叱牵悍?、博羅、中宿、龍川、四會、揭陽、增城。增城是從番禺縣分出的。
晉時南??そy(tǒng)縣六:番禺、博羅、增城、四會、龍川、平夷。
東晉時,成帝分南??ち|官郡。 南海太守領(lǐng)縣十,除原有的番禺、博羅、增城、龍川外,又增設(shè)熙安、酉平、懷化、綏寧、高要、始昌六縣。從原南??し殖龅臇|官郡轄寶安、安懷、興寧、海豐、海安、欣樂六縣。
以上郡縣資料說明,至到東晉時,南??ず蛷哪虾?し殖龅臇|官郡,均無東莞縣。廣東東莞地名是何時出現(xiàn)的?或者說廣東東莞縣立于何時?按照《辭?!返恼f法,廣東東莞縣,漢為博羅縣地,東晉為寶安縣地,唐為東莞縣,因此廣東東莞起始于唐。此說法與舊、新唐書地理志所載吻合?!杜f唐書·地理志》載:南??|莞縣,“隋寶安縣,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九月改為東莞郡,于嶺外其為名也?!?/span> 《新唐書·地理志》載:廣川南??|莞縣,“本寶安,至德二載更名,有鹽,有黃嶺?!毙?、舊《唐書》很明確,東莞縣是隋的寶安縣,唐至德二年改名為東莞。這也就是《辭?!氛f的,今廣東東莞,漢為博羅縣,東晉為寶安縣,唐為東莞縣。
民國《東莞縣志》與此說有異。民國《東莞縣志》卷一載:“東莞縣,晉成帝咸和六年,于此置寶安縣,屬東莞郡(注:元和郡縣圖志洪亮吉東晉疆域志云,縣與郡同立。)按此為東莞立縣之始?!卑创苏f,廣東東莞縣立于晉成帝咸和六年,即公元331年,這與新、舊《唐書》說的唐至德二年,即公元757年,相差了426年,也就是把東莞立縣之時提前了426年。
《東莞縣志》之說不是空穴來風(fēng),主要是依據(jù)了(唐)杜佑的《通典》和(唐)李吉甫的《元和郡縣圖志》。
杜佑《通典·州郡》載:隋,“后又置番州,煬帝初,復(fù)置南???,大唐改為廣州或為南??ぃI(lǐng)縣十二?!逼渲杏性龀?、東莞。在增城縣下杜注:“漢番禺縣地,吳置東莞郡于此,有增江?!倍庞拥摹皡侵脰|莞郡”不知從何而來,《。三國志》無此說。
《元和郡縣圖志》載:“東莞縣,本漢博羅縣地,晉成帝咸和六年于此置寶安縣,屬東莞郡(清人張駒賢考證曰:“莞”宜作“官”)。隋開皇十年廢郡,以縣屬廣州。至德二年,改為東莞縣,取舊郡名也?!贝苏f與《晉書》“成帝分南海立東官郡”、“安帝分東官立義安郡”不符,成帝立的是“東官”,安帝分的也是“東官”,而不是“東莞”。檢索歷史文獻,可證杜佑、李吉甫的說法有誤,對《通典》,《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指出錯誤十余處,孫詒讓也多有糾正;而對《元和郡縣圖志》,中華書局點校說明:“此書經(jīng)過千余年的輾轉(zhuǎn)抄寫,錯誤不少。”
民國《東莞縣志》云:“東莞縣,晉成帝咸和六年于此置寶安縣,屬東莞郡。按此為東莞立縣之始?!卑褧x成帝咸和六年,為東莞立縣之始,其主要依據(jù)是《元和郡縣圖志》。對此依據(jù)的可靠性,上面已做了分析和判斷。但問題絕不這么簡單,因為《宋書·州郡志》明確記載的是“東官”,但《宋書》的紀和傳確又用“東莞”來記載州郡事,如《東莞縣志》所云:
按《宋書·州郡志》云:東官郡,晉成帝立。而《阮長之傳》云:補平越長史東莞太守。《羊玄保傳》云:羊希出為廣州刺史,請蕭惠徽為東莞太守?!睹鞯奂o》云:妖賊攻廣州,陳伯紹討平之,遷東莞太守(1)。字皆作“莞”不作“官”?!赌淆R書·州郡志》亦云東官郡,而《郁林王紀》云:以東莞太守藏靈智為交州刺史。又《梁書·陶季直傳》云:祖愍祖宋廣州刺史,齊初季直出為東莞太守。又,《陳書·孫?傳》云:除東莞太守,行廣州刺史。字也皆作“莞”不作“官”,文史不應(yīng)抵牾。至此,考《晉書·葛洪傳》云:鄧獄表為東官太守,是晉時稱東官,不云東莞,疑宋初改東官郡為東莞郡,故《紀傳》皆稱東莞,《志》特沿晉時舊稱,仍做東官。
三
東莞縣,《元和郡縣圖志》曰:“本漢博羅縣地”。
博羅縣,本漢舊縣,《漢書·地理志》、《后漢書·郡國志》作“傅羅”,劉昭云:“縣有浮山,自會稽浮來,傅于羅山,故置博羅縣?!薄端沃尽吩疲憾h皆曰傅羅,《晉太康地志》始名博羅。”又羅浮山,王象之引作浮山?!对涂たh志》曰:“羅浮山,在縣西北二十八里。羅山之西有浮山,蓋蓬萊之一阜,浮海而至,與羅山并體,故曰羅浮?!?/span>
可見“博羅縣”之名,與浮山、浮來有關(guān)。最早遷徙到交州之人,都是浮海而來,如《三國志·許靖傳》:“浮涉蒼海,南至交州?!比烁『6鴣?,山、水、阜地也浮海而來。浮山一說是從會稽浮來,一說是從蓬萊浮來。總之,這里的“博羅”之“博”,本為“傅”、“浮”,緣自“浮山”之名。而“浮山”是從青、徐故地浮海而來。確切地說,這個“浮山”是來自古莒國地的“浮來山”。
《左傳·隱公八年》:“公及莒人盟于浮來?!倍蓬A(yù)注:浮來,“紀邑,東莞縣北有邳鄉(xiāng),邳鄉(xiāng)西有公來山。號邳來間?!苯褴炜h城西數(shù)公里有浮來山鎮(zhèn),恐怕就是當年“浮來”的遺址。浮來,是古莒國及古東莞的地名,浮來與東莞連在一起,看來有其歷史的根源。因此,南海的的博羅、傅羅、浮山、浮來,與青徐的莒、東莞、浮來山也有其歷史的聯(lián)系。
是青、徐的那些族氏南遷嶺南越(粵)地后,將原住地的山、水、地名也帶到了新居地?縱覽各文獻,均無直接記載,因此只能根據(jù)文獻提供的線索,做些推測。
線索一:魯國人劉表據(jù)荊州,其勢力南延至交州。
劉表,山陽高平(今山東泰山西南的鄒縣)人,魯恭王之后,與同郡張隱等八人號為“八顧”;與范滂、張儉等八人為友,與眾多名流大儒結(jié)為私黨,可為東方名士,因此也是“黨錮”中人,“詔書捕案黨人,表亡走得免?!薄稘h書·劉表傳》載:“關(guān)中膏腴之地,頃遭荒亂,人民流入荊州者十萬余家?!薄笆恐軄y荊州者,皆海內(nèi)之俊杰也?!焙纹澣壬f:“關(guān)西、兗、豫學(xué)士歸(荊州)者蓋有千數(shù)。”(2)可見漢末就有很多青、徐士家豪族跟隨劉表到了荊州避亂。
《漢書·劉表傳》載:建安三年,“長沙太守張羨率零陵、桂陽三郡叛表,表遣兵圍攻,破羨,平之,于是開土遂廣,南接五嶺,北據(jù)漢川,地方數(shù)千里,帶甲十余萬?!?/span>《三國志·士燮傳》載:“朱符死后,漢遣張津為交州刺史,而荊州牧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边@些記載表明,此時,劉表的勢力已南延至嶺南。由此也可以推斷,劉表手下的那些山東名士、俊杰和泰沂鄉(xiāng)親,有南遷至交州的可能。
線索二:魯國人士燮家族在交州的經(jīng)營
《三國志·士燮傳》載:“士燮,蒼梧廣信人,其先魯國汶陽人,至王莽之亂,避地交州,六世至燮。”
士燮祖為魯國汶陽人,王莽之亂時避地交州。汶陽即鄆,《左氏傳》曰:“莒魯爭鄆,為日久矣。”今城北鄆亭是也。全氏曰:“按十三州志》曰:‘有東西二鄆’,魯昭公所居為西鄆,在兗州東平郡;莒魯所爭為東鄆,此邑是也,亦即汶陽之田,所謂‘鄆讙龜陰之田’者也?!币虼耍?/span>春秋時有東西鄆,有東西汶陽。東鄆亦即東汶陽,亦即汶陽之田,到了西漢時改為東莞,因此士燮先祖應(yīng)為東莞人。
王莽亂政,各地兵起,魯國故地的樊崇是重要的一支?!艾槴e樊崇起兵于莒,眾百余人,轉(zhuǎn)入太山。群盜以崇勇猛,皆附之。一歲間至萬余人。崇同郡人逢安,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各起兵,合數(shù)萬人,復(fù)引從崇其還攻莒,不能下,轉(zhuǎn)掠青、徐間。又有東海刀子都也起兵鈔擊徐、兗。莽遣使者發(fā)郡國兵擊之,不能克?!保ā顿Y治通鑒》第1217頁)瑯琊樊崇起兵于莒,東莞郡郡治莒,樊崇的萬余人亦即東莞人。樊崇起事后,又與東莞人逄安和東海人(今臨沂北)徐宣、謝祿、楊音的起事隊伍會合,眾數(shù)萬人。這也就是后來的赤眉軍。赤眉軍的領(lǐng)導(dǎo)、骨干、主力是東莞人,這支農(nóng)民起義軍,最初主要活動于沂蒙和泰山地域。后來西征,為推翻王莽政權(quán)立下大功。被立劉盆子為帝,轉(zhuǎn)戰(zhàn)長安、洛陽,最后被劉秀打敗,近二十余萬赤眉將士被劉秀招降。 以瑯琊、東莞為主力的這二十余萬赤眉將士雖然被劉秀招降,但最后結(jié)果如何?
樊崇、逄安投降后,居洛陽,“賜宅人一區(qū),田二頃?!钡湎?,“樊崇、逄安謀反,誅死?!保ā逗鬂h書·劉盆子傳》)可見投降后的數(shù)萬東莞赤眉將士,不可能過上平安的生活,他們或者繼續(xù)征戰(zhàn),或者被驅(qū)逐到荒漠之地,或者成群潛逃流落他鄉(xiāng)。
士燮先祖是隨樊崇起兵,然后西征東討,失敗后南遷蒼梧,還是在樊崇義軍在攻打莒縣時,為避戰(zhàn)亂而南遷至蒼梧,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即在戰(zhàn)亂中單獨一個家族由沂蒙南遷至蒼梧,實屬不可能。士燮家族避亂于數(shù)千里之外的蒼梧,可能中間有些過渡環(huán)節(jié),比如赤眉軍長安、洛陽失敗后先南遷至荊州,最后再遷至蒼梧。士燮家族南遷后,成為當?shù)氐囊还芍匾獎萘y(tǒng)治交州,他身邊 肯定有一個龐大的以東莞人為首的北人集團,否則他無法生存和延續(xù)。
《三國志·士燮傳》載:“燮父賜,桓帝時為日南太守?!臂浦巫笫洗呵?,“父賜喪闋后,舉茂才除巫令,遷交趾太守?!薄敖恢荽淌分旆麨橐馁\所殺,州郡拓擾亂,燮乃表弟壹領(lǐng)合浦太守,次弟徐聞令(黃有)領(lǐng)九真太守,(黃有)弟武領(lǐng)南海太守?!臂菩值芩娜?,皆為嶺南的太守,可以說這時的交州,為山東東莞人的天下?!佰企w器寬厚,謙虛下士,中國士人往依避難者以百數(shù)。”
線索三:師從北海人劉熙避亂交州的士人
劉熙,北海人,著《釋名》二十篇,安南太守。《百越先賢志》云:“劉熙,字成國,交州人,先北海人也。博覽多識,名重一時。焉辟不就,避地交州,人謂之徵士,往來蒼梧、南海,客授生徒數(shù)百人。著諡法三卷,行于世,建安末,卒于交州崇山下?!?/span>
劉熙北海人,東漢、魏晉時,北??づc東莞郡犬牙交錯。北??ぶ蝿?,《補三國志》曰:“劇屬東莞”;《晉太康志》曰:“劇屬瑯玡”。這些地名的交錯表明,東漢、魏晉時,北海與瑯琊、東莞,有很多內(nèi)在的聯(lián)系。
劉熙“往來蒼梧、南海,客授生徒數(shù)百人?!?,一說劉熙為交州人,又說劉熙往來于蒼梧、南海,劉熙又任安南太守,卒于交州崇山下(3),表明劉熙確實與交州蒼梧、南海有很緊密的關(guān)系,卒于交州崇山。崇山是他故鄉(xiāng)北?;驏|莞的名山,由于對祖先神靈的崇拜,故鄉(xiāng)的山名也隨他遷移到了交州。
劉熙除有安南太守的官位外,主要對數(shù)百生徒教授訓(xùn)詁五經(jīng),這些來自北方或主要來自青、徐的士人,對交州文化、政治的影響,不可估量。其主要生徒有薛綜、程秉、許慈等人。
薛綜,沛郡竹邑人,孟嘗君之后,其祖應(yīng)為薛國人?!度龂?/span>·薛綜傳》載:“少依族人辟地交州,從劉熙學(xué),士燮既附孫權(quán),召綜為五官中郎?!?/span>辟地交州的薛綜,不是單個人的行為,而是整個族團的集體行動。“六年卒,凡所著詩賦難論數(shù)萬言,名曰私載,……皆傳于世子珝,官至威南將軍,征交趾還道病死?!薄锻ㄨb·卷七十九》:“吳在都督薛珝與陶璜等兵十萬,共攻交趾?!毖?/span>珝弟薛瑩,“涉學(xué)既博,文章尤妙,同僚之中,瑩為冠?!保ā度龂?/span>·薛綜傳》)孫皓命薛瑩督萬人開鑿“圣奚以通江淮”,因施工難度大未能完成,“皓追圣奚事下瑩獄,徙廣州。”后雖免,但又因同郡謬禕罪的牽連,又發(fā)配廣州,未至。太康三年卒,著書八篇。
薛綜家族,因各種原因,與交、廣二州發(fā)生了各種形式的聯(lián)系。因薛綜父子都為經(jīng)學(xué)大師,他們也用不同的方式把青、徐文化帶到了廣、交二州。
程秉,《三國志·程秉傳》載:“汝南南頓人也,逮事鄭玄,后避亂交州,與劉熙考論大義,遂博通五經(jīng)。士燮命為長史?!背瘫瘸袔熰嵭?,后又師劉熙,而鄭玄、劉熙都是北海人,程秉雖然是汝南人,但他應(yīng)在北海生活過。
許慈,《三國志·許慈傳》載:“南陽人也,師事劉熙,善鄭氏學(xué),治易、尚書、三禮、毛詩、論語,建安中,與許靖等具自交州入蜀。”說明許慈與許靖,不管是不是一個家族,其為學(xué)友,關(guān)系密切。
許靖,汝南人,是程秉老鄉(xiāng),董卓亂后避地江左,與吳郡都尉許貢、會稽太守王郎(東海郯城人,經(jīng)學(xué)大師,蘭陵侯)為友?!度龂?/span>·許靖傳》載:“孫策東渡江,皆走交州以避其難。……既至交趾,太守士燮厚加敬待。”這說明,許靖、許慈、程秉等到交州后,主要還是依附在士燮門下。
這樣在交州士燮門下,就有數(shù)百曾從師鄭玄,或者從師劉熙的士人。鄭玄、劉熙都是北海人,而北海和瑯琊,和東莞,又是分分合合,犬牙交錯,從文化上可以說是一個整體。因此漢末和魏時,青、徐士族和青、徐文化,在交州占有主導(dǎo)地位,一些青、徐地名帶到交州,具有客觀必然性。
線索四:顧譚族友
顧譚,顧雍(吳郡人,孫權(quán)相)孫,與諸葛?。ㄖT葛瑾長子,瑯琊人)、張休、陳表為太子四友?!督韨鳌份d:“有司奏譚誣罔,大不敬,罪應(yīng)大辟,(孫)權(quán)以雍故,不致法,皆徙之?!薄度龂?/span>·顧雍傳》載:“譚坐徙交州,幽而發(fā)憤,著新言二十篇。……年四十二卒于交趾?!?/span>
顧承,顧譚弟?!度龂?/span>·諸葛瑾傳》注引吳書云:“新都都尉陳表、吳郡都尉顧承,各率所領(lǐng)人會佃毗陵?!薄芭c諸葛恪等共平山越”,“拜奮威將軍,出領(lǐng)京下督數(shù)年,與兄譚、張休等,俱徙交州,年三十七卒。”表明作為吳郡都尉的顧承,早期曾在毗陵(后為瑯琊、東莞人的遷徙地)活動,后又對加圍剿山越,有功,拜奮威將軍,出領(lǐng)京下督,可能因兄顧譚被逐,與兄顧譚及友張休等俱徙交州,年三十七卒。”
顧家為江南吳郡人,但與顧家為友的諸葛氏家族、張昭家族、趙昱家族,都是徐州瑯琊人,其興趣都是毛詩、尚書、左傳,可以說是瑯琊文化把他們聯(lián)在了一起。
綜上所述,三國時,吳已控制嶺南,并不斷派官治理。時任交、廣二州的行政總管,像士燮家族、薛綜家族及劉熙等人,都是青、徐士人;許靖、許慈、顧譚、顧承,也都與瑯琊人為友,是青、徐,或者是瑯琊文化圈里的人。這些世家名士,既是高官,也是經(jīng)學(xué)大師。因此,早在漢末三國時,齊魯文化,或者說瑯琊文化已遠播嶺南,并在交、廣二州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在這種大背景下,交、廣二州的地名、山名、水名及社會風(fēng)俗,都有帶有齊魯,抑或瑯琊的烙印,就不足為怪。
四
(一)、葛洪與東官
晉成帝咸和六年(公元331年)分南海,立東官郡,置寶安縣。(《宋書·州郡志》)
廣州刺史鄧岳表葛洪補東官太守,辭不就。
東莞縣地在晉成帝六年時,屬東官郡寶安縣。與東官郡的關(guān)系很重要的一個人物就是葛洪?!稌x書·葛洪傳》載:“洪,字稚川,丹陽句容人。祖玄,吳大鴻臚。父悌,入晉為邵陵太守。”《晉書》說葛洪是丹陽句容人,《太平御覽》說葛洪為瑯琊人,恐怕這兩種說法都對。葛洪祖上是瑯琊人,漢末祖父葛玄避亂江左,居丹陽句容(句容為晉時南東莞地),為孫吳政權(quán)的高官大鴻臚。父親葛悌,入晉后為邵陵太守。葛洪少好學(xué),性寡欲,尤好神仙導(dǎo)養(yǎng)之法。祖父葛玄,學(xué)道得仙,以煉丹術(shù)秘授弟子鄭隱。葛洪就隱學(xué),悉得其法。后又師南海太守鮑玄,玄以女妻洪。石冰作亂,葛洪避地南土,“乃參廣州刺史稽含軍事,及含迂害,遂停南土多年。”廣州刺史鄧岳表葛洪補東官太守,辭不就。堅持在羅浮山煉丹,并“著述不輟,自號抱樸子?!?/span>
葛洪,祖籍瑯琊,南遷后居丹陽句容,喜歡神仙導(dǎo)養(yǎng)之法,避亂廣州羅浮山,煉丹成仙。鄧岳薦他作東官太守,他不就。東莞是他的故鄉(xiāng),東官是他的住地,這兩個同音字在他和他的門徒口中,有可能互用?!侗阕印肥堑兰业木渲?,葛洪在東官甚至于整個廣州影響深遠。東官、東莞的混淆、互用,恐怕跟仙人葛洪有關(guān)。
(二)、盧循、瑯琊人與廣州
公元399年10月,瑯琊人孫恩率農(nóng)民軍在南徐州會稽起義。
瑯琊大族孫氏,“世奉五斗米道”,孫恩叔父孫泰,南遷吳郡、會稽后,為五斗米道道首。百姓對五斗米道“敬之如神”,東晉政權(quán)驚恐,晉孝武帝(公元373—396年)時,將孫泰流放到廣州。
孫泰被殺后,孫恩于公元399年10月,在會稽揭竿起義,江浙八郡一時而起,“旬日之中,眾數(shù)十萬?!保ā稌x書·孫恩傳》)孫恩軍的主力,都是僑居南徐州、南青州的北方流民。孫恩起義軍與劉牢之的北府兵轉(zhuǎn)戰(zhàn)各地,最后因臨海之戰(zhàn)失利,于公元402年率部投海而死。孫恩死后,起義軍推舉其妹夫盧循為首領(lǐng),盧循于公元403年正月開始,率部攻打東陽、永嘉,又退居晉安(福州),次年十月,泛海攻下番禺,自稱平南將軍,攝廣州刺史事。此時,北府兵將領(lǐng)劉裕(即宋高祖武帝)掌握了東晉大權(quán),因無暇南顧,承認盧循為廣州刺史。盧循率領(lǐng)以瑯琊、東莞等青、徐南渡流民在廣州經(jīng)營五年多。
義熙六年(公元410年)劉裕遷建威將軍孫處,振武將軍沈田子率眾三千自海道襲番禺,盧循與孫處、沈田子轉(zhuǎn)戰(zhàn)各地,最后廣州一役,“循乃破走,所殺萬余人?!保ā端螘?/span>·孫處傳》)義熙七年(公元411年)孫處卒,追贈龍驤將軍、南海太守。
以瑯琊王斗米道為旗幟的孫恩、盧循農(nóng)民起義軍,最后在廣州慘敗。廣州慘敗后,被殺萬余人,因此隨盧循遠征交、廣二州的青徐流民恐怕有數(shù)萬之眾。數(shù)萬青徐流民除被戰(zhàn)死或被俘虜者外,很多殘余恐怕就流竄交、廣二州隱蔽為民。民間也有傳說廣州有盧循遺民,廣州東南有盧亭,南海縣有盧循城,這里有民以“采藤蠣為業(yè)”,“相傳為盧循遺種”。(《圖書集成職方典》)“大奚山三十六嶼在莞邑海中……傳系晉海盜盧循遺種。”(《嶺海見聞》)值得注意的是《嶺海見聞》把盧循遺種所居地稱為“莞邑”。南海有循江,此地一度名循州,這一切恐怕都與盧循有關(guān)聯(lián)。
(三)、關(guān)于廣州刺史韋朗作莞蓆事
文帝元嘉(公元424~453年)中,御史中丞劉楨奏:“風(fēng)聞廣州刺史韋朗于廣州所作銀涂漆屏風(fēng)二十三床,綠沈屏風(fēng)一床,雜白莞席三百二十二領(lǐng)。請以見事追韋朗前所居官?!保ā秷D書集成》引宋元嘉起居注)
莞席,即用莞草編織的席?!稘h書·東方朔傳》云:“莞蒲為席”。古人席地而坐或跪,《詩·小雅》:“上莞下簟”?!吨芏Y》曰:“凡大朝覲,設(shè)莞席?!薄稘h書》曰:“文帝以莞蒲為席”,表明莞席是很高貴的坐具,是宮廷用品,始自周朝。《鹽鐵論·散下不足篇》云:“大夫士蒲平單莞,庶人單藺?!陛赶癁楣偃怂?,庶人用藺席。
莞席因為是宮廷用品,歷史悠久,不可能是廣東的土特產(chǎn),《唐·六典》曰:“京兆出粲草席,揚州貢莞席,廣州出竺席。”但元嘉中,廣州刺史在廣州做“雜白莞席三百二十領(lǐng)”,韋朗擁有這么多莞席,與那些眾多高貴的屏風(fēng)一樣,有違宮廷禮制,屬不正當行為,因此須查處。
莞席本來是宮廷用品,原產(chǎn)地在中原,或者揚州,不是廣州土產(chǎn)。但這時廣州也出白莞席,恐怕與瑯琊的孫恩、盧循遺種有關(guān),與盧循的“莞邑”有關(guān)。
(四)、劉宋王朝中的瑯琊、東莞人
宋武帝劉裕,彭城人,但其祖劉旭孫始過江,居晉陵丹徒縣京口里。晉陵,南瑯琊、南東莞、南蘭陵、南東海的集居地;京口,以青、徐士族為主體的北府軍大本營。劉裕起事,其三核心成員是同鄉(xiāng)劉毅和瑯琊人何無忌;“并同義謀”起兵事的有瑯琊人、晉陵太守諸葛長民、東莞太守檀憑之、瑯琊內(nèi)史魏詠之、東莞童厚之;“高祖(劉裕)托以游獵,與無忌收集義徒?!彼胀\異徒除上面所列何無忌、劉毅、檀憑之、魏詠之等人外,還有東莞人臧熹、臧熹從弟寶符、從子穆生,東莞人童茂宗等。總之宋武帝劉裕的先祖、劉裕的起事地和起事成員,都與南徐州的瑯琊、東莞等有緊密關(guān)系。
義熙七年(公元411年),劉裕打敗盧循的農(nóng)民起義軍后,因?qū)O處卒,命瑯琊臨沂人王鎮(zhèn)之出使持節(jié)、都督交廣二州軍事、廣州刺史。
元嘉(公元424~453年)初,徐豁為始興太守,后為廣州刺史。徐豁,東莞姑幕人,中散大夫徐廣兄子。始興郡是三國舊名,在今廣東韶關(guān)南?!端螘?/span>·徐豁傳》載:“在郡著績,太祖嘉之……。以為持節(jié),督廣交二州諸軍事,寧遠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span>
(五)、對宋、齊、梁書紀傳中“東莞”的分析
晉成帝咸和六年(公元331年)分南海立東官郡。
義熙九年(公元413年),晉安帝分東官立義安郡。
《宋書·州郡志》載,這時的南??ゎI(lǐng)縣十,有番禺、博羅、增城等,無東莞縣;東官郡領(lǐng)縣六,有寶安等,無東莞。博羅、增城、寶安,都涉及后來的東莞縣地。
《南齊書·州郡志》南??ゎI(lǐng)縣13,東官郡領(lǐng)縣8,均無東莞縣。
《宋書·州郡志》、《南齊書·州郡志》只有南海、東官郡,無東莞郡,也無東莞縣。但《東莞縣志·前事略》,從宋、齊、梁書紀傳中引用了七處有關(guān)“東莞”之文,以此證明宋、齊、梁時,廣東就有東莞。這七處引文能否證明宋、齊、梁時,廣東就有東莞?或者說廣東的“東莞”與“東官”有某種聯(lián)系,下面進行一些具體分析:
1、對阮長之任東莞太守的質(zhì)疑
《宋書·阮長之傳》中有“尋補盧陵王義真車騎行正參軍,平越長史,東莞太守?!敝?。
這件事很蹊蹺,因為義真為宋武帝劉裕次子,永初元年(公元420年)封盧陵王,永初二年,以為使持節(jié)、侍中、都督南豫、豫、雍、司秦、并六州諸軍事,“與陳郡謝靈運、瑯琊顏延之、慧琳道人并周旋異常,云得志之日,以靈運、延之為宰相,慧琳為西豫州都督?!保ā端螘?/span>·盧陵孝獻王義真?zhèn)鳌罚嗣鞅R陵王義真有政治野心,空口許諾同黨得志后封宰相、都督之官。高祖劉裕崩后,太子義符繼位。劉義符做了兩年皇帝,游戲無度,不親政事,東莞人徐羨之等人密謀廢立,即“帝(少帝義符)后失德,(尚書徐)羨之等將謀廢立,而盧陵王義真輕動多過,不任四海,乃先廢義真。……乃廢義真為庶人,徙新安郡(安徽徽州)?!笔紫取皬U義真為庶人,徒新安郡?!本捌蕉辏ü?/span>424年),“羨之等遣使殺義真于徙所”。因此盧陵王義真,始終沒有得志,而且宋武帝死后不久,便被貶為庶人流放在外,不久又被誅死。
在上述背景下,盧陵王義真補阮長之為平越長史、東莞太守,只是空頭支票,與得志后封靈運、延之為宰相屬于一個性質(zhì)。再說,盧陵王也從未分管交廣二州事,但深得他信任的顏延之,恐怕與此說有些關(guān)系。顏延之,瑯琊臨沂人,祖顏約,零陵(治始安)太守。妹適東莞莒人劉穆之子劉憲(慮)之。少帝繼位后,他出為始安(今廣西桂林)太守。把阮長之封為平越長史、東莞太守,可作為他在交廣二州的一顆棋子,但只不過是他夢想掌權(quán)后的一種政治安排,隨著盧陵王義真被貶、被誅,這一切安排都成泡影,因此,補阮長之為東莞太守并沒有成為事實。
2、明帝泰始元年(公元465年),齊王世子“與南康相沈肅之、前南海太守何曇直、晉康太守劉紹祖、北地傅浩、東莞童禽等,據(jù)郡起義?!保ā端螘?/span>·鄧琬傳》)
這里提到東莞童禽。這個“東莞”是徐州東莞?還是廣州東莞?從字面上無法確定。但從這段引文中可以看出:是齊王世子(齊王蕭道成之子蕭賾)與這些人“據(jù)郡起義”。齊王世子蕭賾為南康贛令,南康贛,也即今江西贛州。與他一起起事的有前南海太守何曇直,此時何已不是南海太守,已與南海無涉;晉康太守劉紹祖,晉康郡治元溪,于永和七年從蒼梧分出;北地傅浩,(北地,一說三國魏晉僑治,今陜西耀縣、富平。再就是北地傅浩、東莞童禽,既不是太守也不是縣相,看來只是齊王世子的隨從或者朋友。《宋書》這段引文中還有“世子腹心蕭欣祖、桓康等數(shù)十人,奉世子長子奔竄草澤,召募得百余人。”然后“據(jù)郡起義”。所有這些人都是跟隨齊王世子蕭賾在南康郡起義,與南海,與東莞均無關(guān)系。因此“東莞童禽”,只能說明童禽是東莞人,宋武帝劉裕起事時,他的核心成員中就有東莞人童厚之、童茂宗,很可能這位“東莞童禽”與童厚之、童茂宗是一個宗族的。因為童禽既不是東莞的守或相,他也不是在東莞起義,因此這里的“東莞”是“徐州東莞”,與廣州無涉。
(2)、明帝泰始三年(公元467年),羊玄保兄子羊希,出為寧朔將軍、廣州刺史。“希初請女夫鎮(zhèn)北中兵參軍蕭惠徽為長史,帶南海太守,太宗不許。又請為東莞太守?!睍x康太守劉思道反,“東莞太守蕭惠徽率郡文武千余人攻思道”(《宋書·羊玄保傳》)
《宋書》紀傳中的這一條十分明確,蕭惠徽為東莞太守,而這個“東莞”為廣州東莞無疑。
(3)、明帝泰始四年(公元468年),“妖賊攻廣州,殺刺史羊希,龍驤將軍陳伯紹討平之,遷東莞太守。”(4)(《宋書·明帝紀》)
明帝泰始五年(公元469年)“東莞太守陳伯紹為交州刺史”。(同上)這個東莞無疑也是廣州東莞,但這個“東莞”不是東莞縣,而是東莞郡,即東官郡。
(4)、齊武帝永明六年(公元488年),尚書令王儉遷陶季直“太尉記室參軍,出為冠軍司馬、東莞太守。在郡號為清和?!?/span>
《梁書·陶季直傳》中的這個“東莞”,很可能與廣州無涉。在劉秉、褚淵、王儉任尚書令時,陶季直均在朝庭。劉秉以“齊高帝權(quán)勢日盛,將圖之。秉素重季直,欲與之定策?!奔局本苤?,秉被誅;“褚淵為尚書令,與季直素善”,淵卒,“季直又請(王)儉(淵卒后王儉為尚書令)為淵立碑。終始營護,甚有吏節(jié),時人美之。遷太尉記室參軍、出為冠軍司馬、東莞太守。”陶季直在處理與劉秉、褚淵、王儉三位尚書令的關(guān)系中,賢德過人,時人美之。因此在王儉任尚書令或太尉時,“遷太尉記室參軍、出為冠軍司馬、東莞太守?!痹搨骼m(xù)說:“在郡號為清和。還除散騎侍郎、領(lǐng)左衛(wèi)司馬、轉(zhuǎn)鎮(zhèn)西諮意參軍。”這些記載表明:陶季直主要是在朝庭盡職,因此這個東莞應(yīng)為南東莞,即在都城建康附近晉陵的南東莞,不可能遠在廣州。
(5)、齊隆昌元年(公元494年)七月,“以中書郎蕭遙欣為兗州刺史,東莞太守臧靈智為交州刺史?!保ā赌淆R書·郁林王傳》)
這個“東莞”可能是廣州東莞?!赌淆R書·武帝紀》載:建元四年(公元482年)六月甲午,“以寧朔將軍臧靈智為越州刺史”;武帝永明八年(公元490年)“以振威將軍陳僧授為越州刺史”,表明這時臧靈智已經(jīng)不是越州刺史,很可能為東莞太守。因此,臧靈智為太守的東莞很可能是廣州東莞。
(6)、承圣三年(公元554年),廣州刺史王琳遷副將孫?先行據(jù)番禺,孫?破黃洞蠻賊有功,“除東莞太守,行廣州刺史。”(《陳書·孫?傳》)此東莞無疑也是廣州東莞。
上述六條關(guān)于東莞或東莞太守的文字中,(2)、(3)、(5)、(6)條中的“東莞”,確實是指廣州的“東莞郡”。(2)、(3)出自《宋書》,(5 )出自《南齊書》,(6)出自《陳書》。但《宋書·州郡志》明載,廣州有東官郡,無東莞郡;南??び性龀?、博羅縣,無東莞縣;東官郡有寶安縣,無東莞縣。《南齊書·州郡志》與《宋書·州郡志》同,即廣州有南??ず蜄|官郡,無東莞郡。南海、東官二郡有增城、博羅、寶安縣(即后來的東莞縣地),但無東莞縣?!读簳?、《陳書》均無州郡志。對此,《東莞縣志》的說法是:紀傳中“字也皆作“莞”不作“官”,文史不應(yīng)抵牾。至此,考《晉書·葛洪傳》云:鄧獄表為東官太守,是晉時稱東官,不云東莞,疑宋初改東官郡為東莞郡,故《紀傳》皆稱東莞,《志》特沿晉時舊稱,仍做東官。”《東莞縣志》的“疑宋初改東官郡為東莞郡”的說法,史無據(jù)。
一個地域之名,在同樣的一本書的不同地方,為什么出現(xiàn)不同的稱謂?看來這個問題非常復(fù)雜。但既然是客觀存在,就必然有其產(chǎn)生的原因。因從文獻中找不到產(chǎn)生此問題的直接答案,因此只能根據(jù)文獻記載,做一些分析判斷,甚至是猜測。
籠統(tǒng)地說,產(chǎn)生此問題必然有其客觀和主觀的原因。從客觀原因講,就如《宋書》的作者沈約說的:“魏晉以來,遷徙百計,一郡分為四五,一縣割成兩三,或昨?qū)偾G、豫,今隸司、兗;朝為零、桂之土,夕為盧、九之民,去來紛擾,無暫止息,版籍為之渾淆?!保ㄉ蚣s:《宋書·紀傳總序》)東莞地處博羅、增城、寶安之間,原為南???,后又分出東官郡,為東官郡寶安縣地。由于這個特殊時期“版籍為之渾淆”,在這個大背景下,“東官”與“東莞”渾淆不清,有其客觀必然性。
如前所述,漢末、魏晉南北朝時期,大量青、徐士族南渡,在江左僑立南徐州、南青州。南瑯琊、南東莞、南蘭陵等若干僑州、郡、縣都擁擠在一個區(qū)域,犬牙交錯,如“梁境內(nèi)共有23州,350郡,1022縣……。在一個村落里就設(shè)立起州或郡縣?!?span style="color:#C00000">(5)名稱和隸屬關(guān)系也改來改去,如《宋書》所曰:毗陵郡,“郡治丹徒,后復(fù)還毗陵。永嘉五年帝改為晉陵,始自毗陵,徙治丹徒。太興初,郡及丹徒,懸悉治京口?!迸?、丹徒、晉陵、京口,變來變?nèi)ィ瑢崬橐坏赜?,也即南東莞、南瑯琊、南蘭陵所在地。這時僑居江左的瑯琊、東莞、蘭陵等北方士族,共處一地,形成了一個統(tǒng)一的政治圈子、生活圈子、文化圈子,他們的文化習(xí)俗逐漸趨于一致。
主觀原因很多,主要如前面所述,在這個時期有大量青、徐,尤其是瑯琊、東莞、蘭陵等士大夫及其族人、附庸,或在交、廣二州任職,或避亂在交、廣二州,或軍伍戰(zhàn)敗后流落交、廣二州??傊?,在嶺南,或者說在廣州,或者說在南???,都有晉、宋、齊、梁、陳的官員、客屬和附庸,或任職或久居。這些人士的故鄉(xiāng)叫“東莞”,而居地叫“東官”,久而久之,“東莞”、“東官”就模糊、混淆了。這樣在他們的書信往來、奏折、文學(xué)作品中,“東莞”、“東官”就混合交替使用。由于東莞、瑯琊、蘭陵、東海人都雜居一處,非東莞的瑯琊、蘭陵、東海人,也把“東莞”、“東官”混合、交替使用了。
東晉、和宋、齊、梁、陳,從皇帝到百官,其核心主體為青、徐士人。公元307年,晉懷帝任命瑯琊王司睿為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西晉滅亡后,司馬睿被推戴為晉皇帝,東晉王朝開始。司馬睿的政治依靠是瑯琊臨沂人王導(dǎo),軍事依靠是王導(dǎo)堂兄王敦,所以當時社會上流傳“王與馬共天下”。
宋高祖劉裕,祖為徐州彭城人,但世居京口。前文已提到,京口為青徐士族聚居地。劉裕起事,其核心成員多為瑯琊、東莞等青徐士族。替劉宋王朝南征北戰(zhàn),功勛卓著的,主要是北府兵(駐京口)將領(lǐng)。如:世居京口的東海何無忌,建威將軍東莞莒人、世居京口的劉穆之,東莞姑幕人徐澄之家族(徐邈、徐廣、徐豁、徐浩),左司馬、司空東海郯人徐羨之和徐羨之侄徐湛之,東莞莒人臧熹、臧質(zhì)父子,北海劇人參軍王鎮(zhèn)惡等。其嬪妃也多為青徐士族,如孝懿皇后為蘭陵人,武敬皇后為東莞人,孝武皇后為瑯琊臨沂人,明恭王皇后也是瑯琊臨沂人,
齊高帝蕭道成遠祖為漢相蕭何。蕭何居沛,孫侍中免官居?xùn)|海蘭陵,中朝亂時,子孫過江居晉陵武進縣。東海蘭陵與東莞為相鄰二郡,南蘭陵、南東莞又都居晉陵武進,因此蘭陵蕭氏齊國與南東莞各士族大家共居一處、密切交往由來已久。
梁武帝蕭衍也是僑居南蘭陵的士族,博通五經(jīng),依靠士家豪族維持國運百年。
五
綜上所述,東晉和宋齊梁陳的政治中心始終在長江下游的建康(今南京),軍事大本營在京口(今鎮(zhèn)江),而僑居江左的青徐士家大族又多聚集在毗陵(今常州)。這樣就在建康、京口、毗陵間,形成了一個原青、徐,尤其是原瑯琊國士家豪族組成的政治、軍事、文化圈子,皇帝、嬪妃、文臣武將是這個圈子的核心。在這個顯赫家族和位重權(quán)大人物眾多,而居地狹窄的圈子里,瑯琊、蘭陵、東莞這些地名,與他們的祖宗、身世、地位緊密相聯(lián)。在交際語境和官方文書中,瑯琊、蘭陵、東莞都是引為驕傲的亮點。
從孫吳開始的歷屆朝庭,對政治疆域的管轄中,都十分重視廣、交二州,因為那里資源豐富,又遠離軍事政治爭奪的中心,因此不斷地派遺官員去治理,其中就有不少東莞士族去任廣、交刺史和郡守。這樣在江左朝庭和廣交二州的人員交流、文書來往中,就有意無意、經(jīng)常不斷地把廣州的“東官”與徐州的“東莞”混淆、交替使用。
編篡史書的史官,受此影響,也就把語言和文書中的這種混淆,不經(jīng)意地移植到史書中。因為有些史官,他自己就是瑯琊或東莞人。
現(xiàn)在的《宋書》是由(梁)沈約撰,但早在(梁)沈約的劉宋時,著作郎何承天等已經(jīng)開始編篡《宋書》,“先是元嘉中,使著作郎何承天草創(chuàng)國史,……六年,又以(徐)爰領(lǐng)著作郎,使終其業(yè)。”(《宋書·徐爰傳》)
何承天,東海郯人,五歲喪父,由母親徐氏一手哺育。徐氏,東莞姑幕人,徐廣之姊,熟讀四書五經(jīng),故承天自幼訓(xùn)義儒史百家。何承天深受東莞徐邈、徐廣及徐豁(廣州刺史)的影響。
徐爰,瑯琊人,后因罪徙交州,又“除廣州統(tǒng)內(nèi)郡”。
毫無疑問,沈約之《宋書》,是以何承天、徐爰的的《宋書》為藍本。因此《宋書》先天的帶有青、徐或者說古瑯琊國的痕跡和韻味。
《南齊書》,蕭子顯著。蕭子顯,祖為蘭陵蕭氏,生長于南蘭陵郡蘭陵縣(今常州西北),齊高帝蕭道成的孫子,屬于皇族成員。參加編史的還有檀超,檀超祖弘,為瑯琊太守,檀超在瑯琊長大。同理,瑯琊人寫瑯琊事,就很容易留下瑯琊的痕跡。
六
《宋書·州郡志》、《南齊書·州郡志》中,廣州有“東官郡”,但均無“東莞郡”和“東莞縣”?!读簳贰ⅰ蛾悤泛汀赌鲜贰?,均無州郡志,此時廣州有無東莞郡或東莞縣,不清。
隋朝建立后,隋文帝于開皇三年(公元583年)下令,“罷天下諸郡”,取消郡一級建制,以州統(tǒng)縣,行政單位就改為州、縣兩級。開皇九年,隋共有三百州。到了隋煬帝大業(yè)三年(公元607年),又“改州為郡”,變?yōu)榭?、縣兩級制。
據(jù)《隋書·地理志》載:當時廣東這個地域,有南海郡、龍川郡、義安郡,無東官郡。南海郡統(tǒng)縣十五,有增城、寶安、始興等;龍川郡統(tǒng)縣五,有博羅、海豐等;義安郡統(tǒng)縣五,有海陽、海寧等。由此看出,有隋一代,既無東官郡,更無東莞郡和東莞縣,今東莞縣地的寶安、增城、博羅,分屬南海和龍川郡管轄。
廣州東莞縣,根據(jù)史書記載,是唐肅宗李亨于至德二年(公元757年)設(shè)立的?!杜f唐書·地理志》載:“東莞,隋寶安縣,至德二年九月改為東莞郡,于嶺外其為名也。”《新唐書·地理志》載:“東莞,本寶安,至德二載更名?!薄对涂たh圖志》載:“東莞縣,本漢博羅縣地,晉成帝咸和六年于此置寶安縣,屬東莞郡,隋開皇十年廢郡,以縣屬廣州。至德二年,改為東莞縣,取舊郡名也。”新舊唐書和元和志,均說是至德二年將寶安縣改為東莞縣,因此,廣東的“東莞縣”,從嚴格意義上講,始自唐至德二年(公元757年),這是歷朝史書州郡志或地理志的記載,也是今《辭?!返亩ㄕ?。
至此可知,《東莞縣志》“東莞縣,晉成帝咸和六年于此置寶安縣,屬東莞郡。按此為東莞立縣之始?!钡恼f法,主要依據(jù)是(唐)李吉甫的《元和郡縣圖志》和(清)洪亮吉的《東晉疆域志》,即《元和志》的“晉成帝咸和六年于此置寶安縣,屬東莞郡”和《東晉疆域志》的“縣與郡同立”。
按照后人的研究,《元和郡縣圖志》的最初刻本,是南宋淳熙三年張幾仲用程大昌的鈔本刊刻的,程在鈔本敘說:“志傳寫久,有缺逸,訛誤?!钡搅?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background-position: initial initial; background-repeat: initial initial;">清代,張刻早已無存,惟抄本流傳。而數(shù)百年的轉(zhuǎn)相傳抄,其錯訛甚多。清代張駒賢以孫本為依據(jù)所作考證,對于“匡謬正疵,探本朔源。功績不小?!睆堮x賢的《考證》與“東莞”有關(guān)的有三條:
① “晉成帝咸和六年于此置寶安縣,屬東莞郡?!睆垺犊甲C》曰
:“《晉志》、‘莞’作‘官’?!?/span>
② “晉于今縣西三里置興寧縣,屬東莞郡?!睆垺犊甲C》曰:“‘莞’宜作‘官’”。
③ “東晉于此置海豐縣,屬東莞郡?!睆垺犊甲C》曰:“王象之引‘莞’作‘官’,與《晉志》合,后仿此。《隋志》始作‘莞’?!?/span>
清人張駒賢的《考證》表明,他堅持《晉志》說,《元和志》里的“莞”,宜作“官”,是“東官郡”,不是“東莞郡”。
至于清人洪亮吉,在《東晉疆域志》中說的“縣與郡同立”,也就是說東莞縣與東莞郡是同時立的。(唐)房玄齡的《晉書·地理志》,只有南??ぃ瑹o東官郡,更無東莞郡和東莞縣,因此“(東莞)縣與(東莞)郡同立”,與《晉書》明顯不合,不知本自何書?
注釋:
(1)(4)《明帝紀》云:“妖賊攻廣州,陳伯紹討平之,遷東莞太守?!薄睹鞯奂o》原文為:“妖賊攻廣州,殺刺史羊希,龍驤將軍陳伯紹討平之?!?,無“遷東莞太守”語。
(2)(《何茲全文集》第238頁,中華書局2006年版。)
(3)崇山,崇,山也。從漢字結(jié)構(gòu)可分為山和宗兩部件,可理解為宗族之山。宗又分為兩部件,即寶蓋和示,寶蓋象征屋、廟,示,祭祀。因此,崇,有祖宗之山,祭祖和祖先崇拜之意。
《史記·五帝本記》:“放驩兜于崇山”。關(guān)于驩兜,顧頡剛、楊寬先生考證驩兜“丹朱”。《漢志》瑯琊郡有“朱虛”,即丹朱之虛。臨朐有朱封,即丹朱之封?!恫龢房h志》載,昌樂“大丹河岸邊有丹朱冢?!苯衽R朐、昌樂、壽光地區(qū)的丹山、丹水、朱虛、朱封、丹朱冢等遺跡,表明這一地區(qū)是丹朱(驩兜)的活動區(qū)域,甚至是他的封地和埋藏地。因此崇山也應(yīng)在此區(qū)域。
崇山地望說法很多,但與驩兜(丹朱)相關(guān)的崇山似應(yīng)在昌樂、臨朐、壽光地。晏謨《齊記》云:“劇城東南二十五里有方山”,《齊乘》云:“丹山東連方山,今方山在昌樂東南二十五里,丹河所出也?!狈缴揭卜Q崇山,崇山石祖林(男性石雕生殖器)至今還有遺存。
(5)范文瀾:《中國通史》第二冊第475~476頁,人民出版社194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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