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賞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首詞是蘇軾為懷念亡妻王弗而作。
蘇軾的 <<江城子>>得到了最廣泛的贊譽的原因.不僅僅是它是第一首悼亡詞,還與它的藝術(shù)感染力有關(guān).蘇軾十九歲與王弗結(jié)婚,后出蜀入仕,夫妻琴瑟相和,相伴相知.十年后王弗病故,葬于家鄉(xiāng)祖瑩, <<江城子>>是蘇軾在密州一次夢見亡妻后所寫,與王弗之逝又是十年,悠悠生死經(jīng)年,魂魄入夢,其凄楚之心境難自勝.東坡性豪爽,不是自艾自憐身世之人,況且經(jīng)歷了十來年宦海浮沉,恐怕并沒有多少時候刻意去想亡妻,所以有“不思量”句,可是這種溶入靈魂的刻骨相思,卻是“自難忘的”,比起柳永“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這。”已是人生兩種不同階段的感情,沉靜和熾烈.亡妻的孤墳,遠隔千里,再無處憑悼,只有夢,可以寄托哀思.這時的蘇軾與王弗已是十年陰陽相隔,十年不得意的仕途遭貶奔走,自覺已經(jīng)是"塵滿面,鬢如霜"竟恐擔心與王弗再見不能相認,蘇軾的悲辛,一悲自己,二悲亡妻,值得提出的是一點,蘇軾詞中夢魂還鄉(xiāng)的時候?qū)ζ拮舆M行了細節(jié)上的描繪,"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只有淚千行",小軒窗的梳妝場景可以推想是蘇軾與王弗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所常見的,對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描繪在這具有痛徹入心的感染力.只是這樣平常地望著你梳妝的時候也永遠不會再有了.這點細節(jié)描寫是全詞中最突出的亮點,以此可見一則,東坡情真.二則,在十年的夫妻情緣中,兩人感情極好,不拘小節(jié),詼諧的東坡恐怕是有為妻子畫眉弄妝的時候也是有的.
這首詞是蘇軾為懷念亡妻王弗而作,時熙寧八年(1075年)正月二十日,蘇軾剛到密州任知州。王弗,四川青神縣鄉(xiāng)貢進士王方之女,年方十六,與十九歲的蘇軾成婚。王弗聰明沉靜,知書達禮,剛嫁給蘇軾時,未曾說自己讀過書?;楹?,每當蘇軾讀書時,她便陪伴在側(cè),終日不去;蘇軾偶有遺忘,她便從旁提醒。蘇軾問她其它書,她都約略知道。王弗對蘇軾關(guān)懷備至,二人情深意篤,恩愛有加。蘇軾與朝中權(quán)貴不和,外任多年,悒郁不得志,夜中夢見亡妻,凄楚哀惋,于是寫下這篇著名的悼亡詞。
王弗卒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四川眉山故里柳溝山,又名老翁山,距蘇洵夫婦墓西北八步。蘇軾兄弟曾在父母墓旁遍植松樹,“老翁山下玉淵回,手植青松三萬栽”。雖十年過去,他對王弗依舊一往情深,哀思深摯。詞的上片寫自己對亡妻的無限懷念和人世滄桑的悲戚。起句寫十年里,雙方生死隔絕,即使不特意思量,往昔的深情仍難以忘懷。“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對亡妻的哀思,對仕途波折的愁苦,相距千里,無處訴說,道出了內(nèi)心深處的悲愴之情。十年來,顛沛流離,歷經(jīng)憂患,自己已是“塵滿面,鬢如霜”。想象著即使相逢,妻子也認不出自己了。明明是作者對亡妻思念深切,偏偏說自己變化太大,妻子已認不出自己,把現(xiàn)實中對妻子的懷念和個人遭遇的哀傷交融,既寫出了千里孤墳的凄涼,也寫出了生者人世的辛酸。
下片以“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句過渡,寫夢境相逢的情景。作者選取妻子生前閨房生活的細節(jié)來描寫。凸現(xiàn)妻子臨窗而坐,對鏡梳妝的場境,表現(xiàn)了昔日夫妻和睦幸福的生活,也反襯出如今“無處話凄涼”的悲傷。驀然相逢,“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酸甜苦辣霎時涌上心頭,相互在這默默無言中傾訴十年的痛苦。夢中醒來,作者仍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哀痛。清冷的明月,短短的山岡,幽幽的松林,相象著那里就是妻子思念自己而痛斷柔腸的地方。作者巧妙地推己及人,以想象妻子在那凄清冷落的地方想念自己,襯托出自己對亡妻永不能忘的深摯感情。
這首詞將夢境與現(xiàn)實交融而為一體,濃郁的情思與率直的筆法相互映襯,既是悼亡,也是傷時,把哀思與自嘆融和,情真意切,哀惋欲絕,讀之催人淚下。
一首震顫人心的悲歌——再讀《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一曲“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奠定了蘇軾豪放派創(chuàng)始人的地位,于是“橫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縛不住”(晁無咎《復(fù)齋漫錄》)、“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聲律耳”(陸游語)等此類評價絡(luò)繹不絕。當被東去的大江之水淘洗了雙目之后,人們就容易失去對潺潺小溪、巖石滴水的應(yīng)有關(guān)注。蘇軾的詞難道只是一味的“橫放”嗎?筆者以為實不其然,實際上,蘇軾詞中的一部分感情真摯細膩,描寫細致入微,頗有“楊柳岸,曉風殘月”的遺風余韻,實乃婉約詞中的上乘之作,《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就是這類詞的代表。
《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肥翘K軾的一首追悼亡妻王氏之作。王氏去世后葬于四川彭縣,與蘇軾寫這首詞時致仕的密州相距數(shù)千里,故詞中有“千里孤墳”一句。據(jù)有關(guān)史料記載,王氏生前與蘇軾感情甚篤,夫唱婦隨,相敬如賓。王氏的去世,無疑給蘇軾帶來了極大的痛苦,思念愈切痛苦愈深,痛苦愈深則思念愈切。因此蘇軾在詞中把思妻之情寫得如此自然而又柔腸寸斷,絲絲入情,字字含淚,讀來震顫心靈,感人肺腑,真乃“思之凄梗,如影歷歷。”
蘇軾作詞從不刻意雕琢、忸怩作態(tài),而是發(fā)乎于情,止乎于意。他在論及創(chuàng)作時說:“大略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zhì),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正是內(nèi)容決定形式,而不是形式桎梏內(nèi)容,唯其如此,作品才能有感染力。縱觀浩如煙海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寫追悼亡妻的確實寥寥無幾。在幾千年漫長而黑暗的中國封建社會,婦女在“三從四德”、“三綱五常”的重重枷鎖下苦苦煎熬掙扎,人格尊嚴被剝奪,社會地位極其低下,很少有作者把不下堂的糟糠之妻堂而皇之地寫進自己的作品里。中國歷代文人墨客或沉溺于對窈窕淑女美艷佳人的苦苦相戀而不能自拔,如柳永“想佳人妝樓凝望,誤幾回天機識歸舟”,如李商隱“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或傾心于流落江湖的歌妓紅媛而淚灑一處,如白居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或被兒女親情所系,如杜甫“遇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或津津樂道于相知相識的那種難舍難分的離別之情,如李白“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或濃彩重抹于亡國之痛故國之戀,如李煜“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而蘇軾卻一反常規(guī)拋開這些歷代文人們樂此不疲駕輕就熟司空見慣的陳舊題材,大膽地寫思妻之情,而且寫得如此百結(jié)柔腸,絲絲入情,一波三折,這不僅僅體現(xiàn)出蘇軾的大膽,而且更體現(xiàn)出蘇軾人格、人性和情感的樸實。那么在這首詞中蘇軾是如何表達他的情感的呢?
其一是蘇軾善于構(gòu)筑一個虛幻熟稔而又美艷動人的場景來抒發(fā)自己的感情。“小軒窗,正梳妝”這可能是王氏生前一個極平常的生活細節(jié),但一經(jīng)被詞人攝入詞中就產(chǎn)生了不同凡響的震顫人心的效果。杜鵬程說:“從一百個相類似的細節(jié)中選取一個,誰能估量出這個細節(jié)會發(fā)出多么強烈的光和熱?”歷代大手筆們都非常重視細節(jié)的描寫,可以說如果沒有活生生的生活細節(jié)作底色,任何情感都是虛假的,都是無水之源,無本之木,生活細節(jié)是情感的酵母。蘇軾選取這一生活細節(jié)作為抒情的底色,使得他的情感有所依托并顯得真實可信。這種在王氏生前司空見慣且美艷動人的場景出現(xiàn)在作者夢中,是虛幻的,然而又是實在的,或者說它曾經(jīng)是實在的。這就形成了過去與現(xiàn)實的不協(xié)調(diào)性,從而帶來蘇軾內(nèi)心情感的強烈波動和沖撞,這種美艷動人的場景一去不復(fù)返了,這怎么不會給蘇軾帶來無盡的悲傷痛苦呢?
其二是蘇軾善于構(gòu)筑一個凄涼曠寂的氛圍來烘托自己的感情。“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一“孤”一“無”,把這種凄涼的場景推到極致。“孤墳”且在“千里”之外,自然是“無處話凄涼”。逝者是孤獨的,而生者同樣是孤獨的。“青鸞無處傳書信”縱有滿腹辛酸該向誰傾訴?蘇軾寫出了這種“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上不可能實現(xiàn)”的矛盾,即理想和現(xiàn)實的矛盾,則必然會產(chǎn)生出強烈的悲劇效果,從而在情感上引起讀者的共鳴。
其三是蘇軾善于借助暗喻來抒發(fā)自己的感情。中國歷代文人中借助暗喻的手法來委婉曲折地抒發(fā)情感者比比皆是,如駱賓王“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其詩境、心境是不言而喻的。“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為何耳鬢廝磨的夫妻相隔僅十年就不相識了呢?難道這種假設(shè)是虛妄且不可信嗎?其實不然,究其原因是“塵滿面,鬢如霜”,生活的風刀霜劍早已把作者磨礪得麻木而遲鈍,作者的心也被窒悶的郁積磨蝕得粗礪起來,屈辱廉價的茍活、悲酸辛苦的勞頓,使作者未老先衰,身在而心死。蘇軾一生仕途坎坷多舛,雖才高八斗滿腹經(jīng)綸卻不被重用,一次次的被貶使他深深感到仕途的險惡、官場的黑暗、塵世的滄桑,僅十年作者就兩鬢如霜。這種夸大生理上的變化無疑是作者內(nèi)心長期被壓抑而變形的精神世界的真實寫照。作者明寫思妻,實寫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悲愴情懷,一實一虛、一明一暗、一表一里、一內(nèi)一外,起到了一石二鳥的效果。蘇軾雖一生為仕,但在躔巖壁立、險惡難測的官場上卻是一個弱者。他晚年多次作詩流露出幻想遁跡空門、逃避塵世的念頭。他在《臨江仙·夜歸臨泉》中就直言不諱地說:“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瀾風靜觳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但社會現(xiàn)實不可能讓他“忘卻營營”,更不會讓他去“江海寄余生”,因此,茍活中的蘇軾只能在愁腸百結(jié)、度日如年中煎熬自己。一個生活在此環(huán)境和心境中的人還能不早生華發(fā)嗎?愛妻若是九泉之下有知,還敢相認她曾經(jīng)恩愛不盡的丈夫嗎?這不僅僅是蘇軾個人的悲劇,同時也是那個時代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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