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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杰·彭羅斯:量子力學之謎丨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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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16 遼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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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劍橋大學出版社整理出版了彭羅斯講座內容合集《宇宙、量子和人類心靈》(The Large, the Small and the Human Mind),這是繼《皇帝新腦》和《心靈的影子》后,彭羅斯再次闡述他對于宏觀的宇宙學和微觀的量子力學描述世界的看法。在物理學的邊界上,他期待出現(xiàn)新的認知——給出大腦產(chǎn)生意識的機制。盡管他基于數(shù)學和物理學深刻認識而提出的“微管”理論飽受爭議,但他仍堅持自己的想法,在本書中回應了對《皇帝新腦》的批評,包括他對理論物理學家霍金、科學哲學家艾伯納·西蒙尼(Abner Shimony)等人的回應。

本文主要為彭羅斯對量子力學的介紹,如今量子力學的科普文章汗牛充棟,但彭羅斯以睿智的眼光直指量子力學的核心問題——在量子世界到經(jīng)典世界的過程中,有什么限制了我們的理解?

本文節(jié)選自《宇宙、量子和人類心靈》(東方出版中心,2023.3)第二章《量子力學之謎》,小標題為編輯所加。

 




撰文 | 羅杰·彭羅斯(牛津大學勞斯鮑爾榮譽數(shù)學教授)

翻譯 | 陽曦


量子力學是一門清晰美麗的學科。但它也有很多未解之謎。它當然是一門不可思議的學科,而且從很多角度來說,它也是一門令人迷惑或者說自相矛盾的學科。我想強調的是,這些謎團分為兩個不同種類,我稱之為Z型謎團和X型謎團。

Z型謎團是未解的謎題——它們真切地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中,一些優(yōu)秀的實驗告訴我們,量子力學的確會表現(xiàn)出這些神秘的行為。也許這些效應中有一部分尚未得到完整的驗證,但人們很少懷疑量子力學的正確性。這類謎團包括我前面提到過的波粒二象性(wave-particle duality)、我很快就將談到的零作用測量(null measurement)、自旋(spin)和我很快也會談到的非局域效應(non-local effect)等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的確令人迷惑,但很少有人質疑它們的真實性一一它們當然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但還有一些被我稱為X型謎團的問題。這些謎團自相矛盾。在我看來,它們的存在意味著這套理論不完善、有錯誤或者缺了什么東西——它需要更多關注?;镜?X型謎團包括測量問題(measurement problem)——正如其名,它描述的是當我們從量子層面進入經(jīng)典層面,即從UR的過程中(圖1),規(guī)則發(fā)生變化的事實。如果我們對量子系統(tǒng)行為的廣闊和復雜程度有更深入的了解,是否就能理解 這個步驟為什么會出現(xiàn),比如說,也許它是某種近似物,或者說幻覺?最著名的X型悖論是薛定諤的貓(Schrodinger's cat)。我強調一下,這是個思想實驗,因為薛定諤十分仁慈——這只貓同時處于一種既死又活的狀態(tài)中。你不會在現(xiàn)實中看到這樣的貓。這個問題我稍后再進一步討論。

圖1  U是“幺正”(unitary)的縮寫,R為波函數(shù)坍縮。從U到C引入了不確定性。


我的觀點是,我們必須學著快樂地忽略Z型謎團,但等到我們發(fā)展出更好的理論,X 型謎團理應被排除掉。我強調一下,我對X型謎團的這種觀點非常個人化。很多人對量子理論的這些(顯而易見的?)悖論有不同的看法一一或者我應該說,有許多不同的看法!





Z型謎團




在我開始討論更嚴肅的 X 型謎團問題之前,請容我多說兩句Z型謎團。我打算討論兩個最讓人驚訝的 Z 型謎團。其中之一是量子的非局域性問題(quantum non-locality),或者按照某些人更喜歡的說法,量子糾纏(quantum entanglement)。這是一件十分詭異的事情。這個想法最初來自愛因斯坦和他的兩位同事,波多爾斯基(Podolsky)和羅森(Rosen),所以它被稱為EPR實驗。這個實驗可能最容易理解的版本是由戴維·玻姆提出的。一個0自旋的粒子分裂成了兩個1/2自旋的粒子比如說一個電子和一個正電子,它們朝相反的方向飛出。然后我們在相距遙遠的兩個點 A和 B分別測量這兩個粒子的自旋態(tài)。約翰·貝爾提出的一條著名定理告訴我們,量子力學關于 A和 B兩點測量結果綜合概率的期望,不符合任何“局域現(xiàn)實”的模型。我所說的“局域現(xiàn)實模型,指的是任何將 A點的電子和B點的正電子當成兩回事、獨立起來分別考慮的模型——它們從任何意義上說都沒有聯(lián)系?;谶@一假設得出的 A和 B兩點測量結果的綜合概率不符合量子力學。對于這一點約翰·貝爾說得很清楚。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結果,后來的實驗,例如阿蘭·阿斯佩在巴黎做的實驗,也確認了量子力學的這種預測。圖2描繪了這個實驗,并討論了從一個中央光源向相反方向發(fā)射的光子對的偏振態(tài)。

直到從光源出發(fā)的光子抵達 A點和B點的探測器,才能確定在哪個方向上測量每個光子的偏振。這些實驗的結果清晰地表明,在A點和B點測得的光子偏振態(tài)的綜合概率符合量子力學的預測,也符合大多數(shù)人(包括貝爾本人在內)的預期,但不符合原本天然存在的假設:這兩個光子是相互獨立的對象。阿斯佩實驗確認了相距約 12 米的量子糾纏效應。我聽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些量子密碼學實驗,將類似效應發(fā)生的距離擴大到了千米以上的量級。

圖2 (a) 一個0自旋的粒子,粒子衰變成兩個1/2自旋的粒子,即一個電子 E 和一個正電子 P。測量其中一個1/2自旋粒子的自旋態(tài)顯然會立即確定另一個粒子的自旋態(tài)。(b) 阿蘭·阿斯佩和同事的 EPR 實驗。從光源向外發(fā)射的光子對處于一種糾纏態(tài)。直到光子到達終點,才能確定在哪個方向上測量每個光子的偏振——這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傳遞信息給對面的光子,告訴它測量的方向。


我應該強調的是,在這些非局域效應的案例里,盡管事件分別發(fā)生在兩個不同的點A和B,但它們卻以某種神秘的方式聯(lián)系在一起。它們聯(lián)系——或者說糾纏——的方式十分微妙。你無法利用這種糾纏將一個信號從A送到 B,要維持量子理論和相對論的一致性,這一點非常重要。不然的話,利用量子糾纏,我們傳遞信息的速度就有可能超過光速。量子糾纏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它介于物體相互獨立和相互聯(lián)系之間——這是一種純粹的量子力學現(xiàn)象,經(jīng)典物理學中沒有類似的東西。

Z型謎團的第二個例子是零作用測量。伊利澤—威德曼炸彈測試問題就是個很好的范例。假設你是某個恐怖組織的一名成員,你發(fā)現(xiàn)了一大堆炸彈。每枚炸彈頭上都有一根非常靈敏的導火索和一面小鏡子,如果這面鏡子接收到了哪怕一個可見光的光子,由此產(chǎn)生的沖擊都足以讓炸彈發(fā)生猛烈的爆炸。但是,這一大堆炸彈里有相當一部分啞彈。這些啞彈非常特別。問題在于,它們頭上裝著鏡子的活塞因為加工缺陷被卡住了,無法被照射到鏡子上的光子推動,所以這些啞彈不會爆炸[圖2(a)]。關鍵在于,現(xiàn)在啞彈頭上的鏡子就是一面普通的固定鏡,而不是引爆機關里的可動元件。所以,問題來了——如何在一大堆包含了一定數(shù)量啞彈的炸彈里找出一枚好的。在經(jīng)典物理學里,這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確定某枚炸彈是不是好的,唯一的辦法是搖晃導火索,讓炸彈爆炸。

奇妙的是,量子力學能讓你驗證某個并未發(fā)生的事件原本是否可能發(fā)生。它驗證的是哲學家們所說的反事實(counterfactual)。值得注意的是,量子力學允許反事實引發(fā)現(xiàn)實的效應!

圖2  (a) 伊利澤-威德曼炸彈測試問題。炸彈的超靈敏導火索會對單個可見光光子帶來的沖擊產(chǎn)生響應一一前提是這枚炸彈并非啞彈,它的導火索沒有卡住。問題是,如何在一大堆可靠性存疑的炸彈中找出一枚好的。(b) 如何在有啞彈的炸彈堆里找出一枚好炸彈,實驗裝置如圖所示。如果炸彈是好的,右下角的那面鏡子就成了一臺測量裝置。當它測量到某個光子走了另一條路,B 點的探測器就會接收到這個光子——啞彈無法完成這個任務。


請容我介紹,你該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圖 6 (b)描繪了伊利澤和威德曼于1993年提出的最初的解決方案。假設我們有一枚啞彈。它的鏡子被卡住了——這只是一面固定鏡——所以哪怕有光子照射到這面鏡子上,它也不會產(chǎn)生明顯的搖晃,炸彈也不會爆炸。我們設置了如圖2 (b)所示的實驗裝置。被釋放出來的光子先到達一面半透半反鏡。這種鏡子允許一半的光線通過,同時反射另一半。你可能覺得照到這面鏡子上的光子有一半會穿過去,另一半則被反射回去。但在量子層面上,單個光子的行為完全不是這樣的。事實上,從光源獨立發(fā)射出來的每一個光子都處于兩條可選路徑的量子疊加態(tài):它要么能通過,要么被反射。炸彈的鏡子被安置在與穿過鏡子的光子路徑成 45角的位置上。被半透鏡反射的那部分光子會照射到另一面同樣以45°角放置的全反射鏡上,最后這兩束光重新匯聚起來,射向最后一面半透鏡,如圖6 (b)所示。圖中有兩個位置安放了探測器,即A點和B點。

我們來設想一下,假設這枚炸彈是啞彈,那么從光源釋放出來的單個光子會遭遇什么。當它到達第一面半透鏡,光子的態(tài)會分裂成兩種獨立態(tài),其一是光子穿過半透鏡,射向啞彈;其二是光子被反射到左上方的固定鏡上。(光子的這種可選路徑疊加態(tài)和雙縫實驗完全相同。從本質上說,自旋疊加帶來的也是同樣的現(xiàn)象。)我們假設從第一面半透鏡到第二面半透鏡的兩條路徑長度完全相同。要弄清光子在抵達探測器時的狀態(tài),我們必須比較光子在量子疊加態(tài)下可能經(jīng)過的兩條路徑。我們發(fā)現(xiàn),這兩條路徑在B點相消,而在A點相長。因此,光信號只可能激發(fā)探測器A,絕不會激發(fā)探測器B。這就干涉圖案——光永遠不可能照射到某些位置上,因為量子態(tài)在這個位置上相瓦抵消了。因此,被啞彈反射的光子只會激發(fā)探測器A,絕不會激發(fā)探測器B。

現(xiàn)在,假設這枚炸彈是好的。那么它頭上的鏡子就不再是固定鏡而是有可能發(fā)生搖晃,將這枚炸彈變成一臺測量裝置。炸彈能測量抵達鏡子的光子在兩條可選路徑中走了哪條——鏡子有兩種可能的態(tài),要么光子抵達了這面鏡子,要么沒有。假設光子穿過了第一面半透鏡,于是炸彈頭上的鏡子測量到了它的到來。那么,“嘭!!!”炸彈炸了。我們失去了它。于是我們運來了一枚新的炸彈,開始下一次嘗試。假設這次炸彈沒有測量到光子的到來——它沒有爆炸,根據(jù)這個測量結果,光子必然走了另一條路。(這是一種零作用測量。)現(xiàn)在,等到這個光子抵達第二面半透鏡,它穿過去和被反射的概率相等,所以這一次,B點的探測器有可能被激發(fā)。因此,如果炸彈是好的,B點的探測器就有可能探測到光子的到來,這意味著被炸彈測量的光子必然走了另一條路。關鍵在于,如果炸彈是好的,它的作用相當于一臺測量裝置,在它的干擾下原本精確的抵消被破壞了,于是 B點就有可能測量到光子,哪怕這個光子沒有跟炸彈產(chǎn)生互動一一零作用測量。如果光子沒走這條路,那么它一定走了另一條路!如果 B點探測到了光子,我們就知道炸彈充當了測量裝置,所以它是一枚好炸彈。此外,如果炸彈是好的,探測器 B就會時常探測到光子的到來,而且炸彈也不會爆炸。只有在炸彈完好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結果。你知道這枚炸彈是好的,因為它測量到光子真的走了另一條路。

這真的很奇妙。1994年,塞林格(Anton Zeilinger)來劍橋造訪時告訴我,他真的做了這個炸彈測試實驗。實際上,他和同事在實驗中用的不是炸彈,而是另一種本質上差不多的東西——我應該強調一下,塞林格肯定不是恐怖分子。然后他告訴我,他跟同事奎艾特、溫弗特和卡塞維奇設計了一個改進版的實驗方案,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而且不必浪費任何炸彈。我不會詳細介紹具體的方案,因為它比我們剛才介紹的裝置精妙得多。事實上,它能在幾乎沒有損耗的前提下確保你找到一枚好的炸彈。

我會把這些問題留給你自己思考。這些案例讓我們看到了量子力學的奇妙特性,也讓我們對 Z 型謎團有了一點了解。我覺得問題有一部分在于,有的人會迷上這些事情——他們會說,“老天爺啊,量子力學真奇妙”,確實,他們說的沒錯。所有的Z型謎團都是真實存在的現(xiàn)象,光是這一點就夠奇妙了。但接下來,他們還會認為自己也必須接受 X型謎團,我覺得這就不對了!





以不同方式對待量子力學




讓我們回到薛定諤的貓。圖3描繪的這個思想實驗并不是薛定諤最初提出的版本,但它更契合我們現(xiàn)在的語境。這次我們依然擁有一個光源和一面半透半反鏡,能讓入射光子的量子態(tài)分裂成兩種不同態(tài)的疊加,其中一種是反射,另一種是穿透。穿透鏡子的光子路徑上有一臺探測裝置,一旦它探測到光子的到來,就會觸發(fā)一支槍的扳機,殺死一只貓。這只貓可以被看作測量的終點;一旦我們觀察到這只貓的狀態(tài)是死還是活,我們就從量子層面轉移到了對象可評估的世界里。但問題在于,如果你認為量子層面的現(xiàn)象可以直接擴展到貓的層面上,那么你就得相信,這只貓真的處于既死又活的疊加態(tài)下。重點在于,光子處于走這條路或者另一條路的疊加態(tài)下,探測器處于開和關的疊加態(tài)下,貓也處于既死又活的疊加態(tài)下。人們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大家對此有何意見呢?人們對量子力學的不同看法可能比量子物理學家的人數(shù)還多。這并不矛盾,因為同一位量子物理學家可能同時持有多種不同的觀點。

圖7 薛定諤的貓。光子處于“反射”和“穿透”的線性疊加態(tài)下。如果光子穿透鏡面,就會觸發(fā)裝置,殺死一只貓,所以根據(jù)幺正演化,這只貓?zhí)幱诩人烙只畹寞B加態(tài)下。


我想借用鮑勃·沃爾德(Bob Wald)在晚餐桌上的精彩發(fā)言來說明人們觀點的多樣性。他說:

如果你真的相信量子力學,你就不能嚴肅看待它。

在我看來,這句評論真實而深刻地反映了量子力學的特質和人們對待它的態(tài)度。我把量子物理學家分成了不同的陣營,如圖4所示。確切地說,我把他們分成了兩種:一種人相信量子力學(相信者),另一種人嚴肅看待它(嚴肅者)。我說的“嚴肅看待”是什么意思?嚴肅者會用態(tài)矢量 |ψ來描述物理世界——對他們來說,態(tài)矢量真實存在。

而那些“真正”相信量子力學的人認為這不是對待量子力學的正確態(tài)度。我把很多人的名字放在這一欄里。據(jù)我所知,尼爾斯·玻爾(Niels Bohr)和哥本哈根觀點的擁躉都是相信者。玻爾肯定相信量子力學,但他不會把態(tài)矢量當作對世界的真實描述。從某個角度來說, |ψ只存在于我們的思想中一一它是我們描述世界的方式,但不是世界本身。由此也產(chǎn)生了約翰·貝爾所謂的 FAPP,即“完全出于實用方面的考慮(For All Practical Purposes)。約翰·貝爾喜歡這個短語,我想這是因為它聽起來有一絲貶損的意味。它的基礎是“退相干視角”,這一點我后面再展開討論。你常常會發(fā)現(xiàn),當你對 FAPP 最狂熱的某些擁躉一一比如說祖雷克 (Zurek)——提出全面的質疑時,他們就會退縮到圖4所示的表格中間的位置。那么,我說的“表格中間的位置”又是什么意思?

圖4

我把“嚴肅者”分成了不同的類別。他們中有一部分人相信 U 就是故事的全貌,也就是說一你必須接受,幺正演化就是全部真相。這就帶來了多世界視角。在這個視角下,貓的確既死又活,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兩只貓生活在不同的宇宙里。這個問題我后面再細說。我列出了幾位支持這類視角的人士,他們至少在思考中的某個階段這樣想過。多世界的支持者就落在我這張表格的中間!

還有一些人,我認為他們對待 |ψ的方式非常嚴肅,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他們相信,U和 R都是真實的現(xiàn)象。微觀(我們暫時不討論這個概念的嚴格定義)系統(tǒng)里發(fā)生的不僅僅是么正演化,還有另一些基本現(xiàn)象,從本質上說,它和我之前說的R過程沒什么兩樣——它可能不完全是R,但二者十分相似。如果你相信這一點,那么你應該在下面兩種觀點里選擇一個。你可以認為,實際上不存在什么新的應該被納入考慮的物理效應,我把德布羅意/玻姆的觀點歸入了這一類,格里菲斯蓋爾曼、哈特爾和昂納斯的觀點雖然很不一樣,但仍屬于這個大類。除了標準的U量子力學以外,R 也有其作用,但你不必期待任何新的效應。除此以外,還有第二種“非常嚴肅”的視角,我自己就是這樣想的:我們必須引入新的東西,改變量子力學的結構。RU之間的確存在矛盾——這就給新的東西留出了位置。我在右下角列出了秉持這個觀點的一些人的名字。





X型謎團:薛定諤的貓




我想更詳細地聊一聊數(shù)學,特別是秉持各種不同觀點的人們如何運用數(shù)學來處理薛定諤的貓。我們回過頭來看薛定諤的貓,不過現(xiàn)在需要將復數(shù) wz納入考量[圖5 (a)]。光子分裂成兩個態(tài),如果你對量子力學秉持嚴肅的態(tài)度,相信態(tài)矢量真實存在,那么你也會相信,這只貓必然真的處于某種既死又活的疊加態(tài)。這些死與活的狀態(tài)可以方便地利用狄拉克符號來表示,如圖5 (b) 所示。你可以把狄拉克符號中間的字母換成貓!整個故事不光牽涉到貓,還得考慮槍、光子和周圍的空氣,即環(huán)境因素——在現(xiàn)實中,貓的狀態(tài)的每一個元素都是所有這些效應共同作用的結果,但你還是會得到一個疊加態(tài)[圖5(b)]。多世界觀點和我們剛才說的有什么關系?在這種情況下,有人走過來看了看這只貓,然后你問:“為什么這個人沒有看到貓的這些疊加態(tài)呢?”呃,多世界觀點的信徒會用圖5 (c) 來描述這種情況。有一種狀態(tài)下的貓是活的,此時人會看到、感知到一只活貓;另一種狀態(tài)下的貓是死的,此時人會觀察到一只死貓。這兩種可能性疊加在一起:我把兩種狀態(tài)下觀察者的思想狀態(tài)也放進了狄拉克符號里——他的思想狀態(tài)體現(xiàn)為臉上的表情。所以,多世界的信徒就這樣擺平了一切——感知貓的這個人有多個不同的副本,但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宇宙”里。你也許會把自己想象成這些副本中的一個,但生活在“平行”宇宙中的另一個你會看到其他的可能性。當然,這種對宇宙的描述不太經(jīng)濟,但我認為,多世界描述的缺陷遠遠不止于此。我擔心的并不是它不夠經(jīng)濟。主要的麻煩在于,它沒有真正解決這個問題。比如說,意識為什么不允許我們在宏觀層面上感知疊加態(tài)?

圖5

讓我們取一個特例,假設wz相等。那么你可以把這種狀態(tài)重新寫成圖6 里的樣子,也就是說,活貓加死貓之和乘以感知活貓的人加感知死貓的人之和,活貓減死貓之差乘以感知活貓的人減感知死貓的人之差,兩個項得到的乘積再相加——這只是一點點代數(shù)?,F(xiàn)在你可能會說,“呃,你不能這樣做,我們不是這樣感知事件狀態(tài)的!”但為什么不呢?其實我們不知道感知到底意味著什么。說不定真有一種感知態(tài)能讓你同時感知到活貓和死貓,誰知道呢?除非你知道感知的本質,而且有一套完善的理論來解釋為什么不能感知疊加態(tài)。否則在我看來,這種說法沒有提供任何實際的解釋。它沒有解釋我們?yōu)槭裁磿兄絻煞N狀態(tài)中的一種,而不是同時感知二者的疊加態(tài)。這可以衍生出一套理論,但前提是先建立一套關于感知的理論。還有一種反對意見聲稱,如果我們允許wz作為普通的數(shù)字,這么做并不能告訴我們,為什么在量子力學框架下,運用平方模算出來的概率就是現(xiàn)實中事件發(fā)生的概率。畢竟這些概率都是可以精確驗證的東西。

圖6





密度矩陣




請容我在量子測量的問題上再往前邁一小步。我得多說幾句量子糾纏的事兒。在圖7中,我描繪了玻姆版的 EPR 實驗,這是量子力學的Z型謎團之一。我們如何描述1/2自旋粒子朝兩個方向旋轉的狀態(tài)?自旋的總量是0,如果我們在這里接收到了一個上旋的粒子,我們就知道,那里的粒子必然是下旋的。在這個案例里,復合系統(tǒng)的量子態(tài)應該綜合了“這里上旋”和“那里下旋”。但是,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這里的粒子是下旋的,那里的粒子必然是上旋的。(如果我們選擇以上/下為參照方向檢查粒子的自旋,就會出現(xiàn)這些可能性。)要得到整個系統(tǒng)的量子態(tài)我們必須將所有可能性疊加起來。事實上,無論選擇哪個方向,我們都需要一個負號來確保粒子對的總自旋值為零。

圖7

現(xiàn)在,假設我們準備測量朝“這里”的探測器飛過來的粒子的自旋值,同時另一個粒子飛了很遠很遠,比如說,飛到了月球——所以“那里”的位置在月球上!現(xiàn)在,假設我有一位同事在月球上測量他那邊的粒子是上旋還是下旋。他探測到粒子上旋或下旋的概率完全相等。如果他那邊的粒子上旋,那么我的粒子自旋態(tài)必然是向下的。因此,我認為我即將測量的這個粒子的態(tài)矢量混合了上旋和下旋兩種概率相等的態(tài)。

量子力學里有一套程序可以處理這種概率相等的情況。你會用到一種名叫密度矩陣(density matrix)的量。在目前的情況下,“我這里的密度矩陣表達式如圖8所示。式子里的第一個“1/2”是我這里發(fā)現(xiàn)粒子上旋的概率,第二個“1/2”則是我這里發(fā)現(xiàn)粒子下旋的概率。這些只是普通的經(jīng)典概率,表達我對即將測量的粒子實際自旋態(tài)的不確定。普通的概率只是普通的實數(shù)(落在0到1之間),圖8的加法式描述的也不是量子疊加態(tài)(量子疊加態(tài)表達式中的系數(shù)應該是復數(shù))。而是對概率的綜合衡量。請注意,兩個(1/2的)概率因子相乘時,前面那個括號指向右邊,這叫(狄拉克)右矢(ket vector);后面的括號指向左邊——左矢(bra vector)。[左矢的“復共扼”(complex conjugate)]。

圖8

這里不適合詳細解釋,構建密度矩陣的數(shù)學有何特性。但我們完全可以說,密度矩陣包含的信息足以幫助我們計算出系統(tǒng)量子態(tài)某部分的某種測量結果出現(xiàn)的概率,哪怕我們對該量子態(tài)剩余部分的信息一無所知。在我們的案例里,整體的量子態(tài)指的是(處于糾纏態(tài)下的)一對粒子,我們假設,我“這里”要測量的粒子和月球上(“那里”)的粒子是一對,但“這里”的我對“那里”可能的測量結果一無所知。

現(xiàn)在,我們稍微改變一下條件,假設我在月球上的那位同事選擇在左/右,而不是上/下的方向上檢查粒子的自旋。在這種情況下,更方便的做法是利用圖 9來描繪粒子的狀態(tài)。事實上,這個狀態(tài)和圖 7一模一樣,只是幾何學做了一點代數(shù)變換,換了個表達式我們還是不知道月球上那位同事對粒子(左/右)自旋的測量結果,但我們知道,他發(fā)現(xiàn)粒子左旋的概率是1/2,在這時候我必然發(fā)現(xiàn)粒子右旋;他發(fā)現(xiàn)粒子右旋的概率也是1/2,此時我必然發(fā)現(xiàn)粒子左旋。有鑒于此,密度矩陣 DH必然如圖9 所示,它和之前的密度矩陣 (如圖8)也必然相同。當然,事情就應該是這樣。我在月球上的那位同事選擇在哪個方向上測量,會影響我這里測量結果出現(xiàn)的概率。(如果他的選擇會影響我的測量,那么他就有可能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從月球上向我發(fā)送信號,他可以將信息編碼到自己對自旋測量方向的選擇里。)

圖9

你還可以從代數(shù)的角度直接驗證這兩個密度矩陣是否完全相同。如果你懂這種代數(shù),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不懂也別擔心。只要量子態(tài)中存在我們掌握不到的部分,密度矩陣就是最好的選擇。密度矩陣使用的是一般意義上的概率,但還結合了隱隱涉及量子力學概率的量子力學描述。如果我不知道“那里”發(fā)生了什么,密度矩陣就是我能給出的對“這里”狀態(tài)的最好的描述。

但我們很難說,密度矩陣描述了現(xiàn)實。問題在于,我不知道自己以后會不會收到從月球上傳來的信息,告訴我那位同事真的做了測量,得到的結果是這樣或那樣。這樣一來,我就知道我的粒子態(tài)實際上一定是什么樣的了。密度矩陣不能告訴我,這里的粒子態(tài)的所有信息。所以我的確需要知道粒子對的實際狀態(tài)。所以,密度矩陣其實是一種臨時的描述,這也是它時常被歸入 FAPP(完全出于實用方面的考慮)的原因。

密度矩陣更常見的使用場景不是剛才這種情況,而是圖 10 里那樣,它描述的并不是我“這里”和月球上的同事“那里”的糾纏態(tài),在這幅圖里,“這里”的態(tài)是一只貓,它有死和活兩種狀態(tài),而“那里”(二者甚至可能在同一個房間里)的態(tài)描述的是與這只貓匹配的整個環(huán)境狀態(tài)。所以,活著的貓可能伴隨著某些環(huán)境狀態(tài),而死貓伴隨的是完整的糾纏態(tài)矢量中剩余的環(huán)境態(tài)。FAPP的擁躉會說,你不可能獲取足夠的環(huán)境信息,所以你無法利用這個態(tài)矢量只能利用密度矩陣(圖11)。

圖10

圖11

所以密度矩陣的作用類似混合概率,F(xiàn)APP 的擁躉又說,完全出于實用方面的考慮,這只貓要么死,要么活。這可能沒問題,“完全出于實用方面的考慮”,但它沒法給你一幅現(xiàn)實的圖景——它不能告訴你如果片刻之后,有個特別聰明的人跑過來教了你如何從環(huán)境中提取信息,接下來可能會發(fā)生什么。從某種程度上說,它是一種臨時的視角——只要沒人能得到那些信息,它就沒問題。但是,我們可以運用EPR 實驗中分析粒子的方法來分析這個案例中的貓。我們會證明,左/右自旋態(tài)和上/下自旋態(tài)實際上沒有區(qū)別。我們可以按照量子力學規(guī)則將上旋態(tài)和下旋態(tài)結合起來,得到這對粒子左旋態(tài)和右旋態(tài)的糾纏態(tài)矢量,如圖 9 (a) 所示,這兩種自旋方向的密度矩陣也完全相同,如圖9(b)所示。

現(xiàn)在我們把考察對象換成貓和它所在的環(huán)境(在這種情況下,wz的振幅相等),我們可以運用同樣的數(shù)學原理,把“右旋”換成“活貓加死貓”,“左旋”則換成“活貓減死貓”,從而得到和以前一樣的態(tài)(圖 10,w=z和密度矩陣(圖11,w=z)?;钬埣铀镭埢蚧钬垳p死貓可以等同于活貓或死貓嗎?呃,其實沒有這么明顯。但這里的數(shù)學很直接。貓的密度矩陣還是和以前一樣(圖12)。所以,知道密度矩陣是什么也不能幫助我們確定貓實際上到底是死是活。換句話說,貓的死活沒有包含在這個密度矩陣里——我們還需要別的東西。

圖12

它不僅無法解釋貓實際上是死還是活(而不是二者的某種組合),甚至無法解釋我們感知到的貓的狀態(tài)為什么不是死就是活。此外,對通用振幅 和 來說,它也解釋不了二者的相對概率為什么是 |w|2  |z|2。我個人認為,這不夠好。我又拿出了那幅描繪物理學全景的示意圖,但這次我還添加了我心目中物理學未來可能的模樣(圖 13)。字母 R代表的過程類似某種我們還沒有掌握的東西,我用OR 來指代它,意思是客觀還原(Objective Reduction)。這是一件客觀的事客——客觀上說,不是這樣就是那樣。我們還沒有找到這套理論。OR 是個漂亮的縮寫,因為它也可以用來指代“or”(或者),這正是問題的本質,這樣或者那樣。

圖13

但這個過程發(fā)生在什么時間呢?我贊同的觀點是,疊加態(tài)原理在運用于明顯不同的時空幾何(space-time geometry)時出了問題。一旦你被迫開始考慮不同時空的疊加態(tài),很多問題就會涌現(xiàn)出來,因為兩個時空的光錐可能指向不同的方向。這就是人們認真嘗試將廣義相對論量子化時遇到的一大問題。在我看來,目前還沒有誰能在這種奇怪的疊加時空之內成功構建一套物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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