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在哭泣—老年悲歌4
王老太快60歲了，這輩子也夠苦的。老伴在１５年前就去世了，她用中學(xué)教師那份兒不高的薪水，將兩個兒子撫養(yǎng)成年人并供他們上了大學(xué)，畢業(yè)后兒子們都在深圳找到了一份兒令人羨慕的工作。于是，她開始一個人在老家過起了形單影孤的日子。5年前，大兒子的孩子出生，王老太順理成章地來到深圳，成了兒子不化錢的保姆。如今，5年過去了，兩個孫子都在她的照看下長大了，進了幼兒園，老太太的日子又輕松了起來。后來，大兒子的單位又分了一套房子，他們一家三口搬到新房去了，王老太便又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忙碌了這么多年，王老太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這種孤家寡人的生活，整天呆在屋里發(fā)呆。兩個兒子還算孝順，時常給母親送錢送吃的，只是，他們總是顯得很忙，常常一兩個月才能與母親見個面。老太太一個人呆在家里，一連幾天都沒人說上一句話，身體也不如以前健康。老家的表妹來深圳做客，看到她的情況后，頗為她擔憂，建議她走出封閉的環(huán)境，多參加一些老年人的活動。在她的鼓勵下，王老太每天清晨來到荔枝公園，加入了老年秧歌隊。很快，她就和伙伴們混熟了，每天有了事做，生活也有了規(guī)律。
扭了半年的秧歌后，王老太像變了個人。她終于想明白了，她應(yīng)該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很快，她與同住一個小區(qū)的單身老漢林老伯產(chǎn)生了感情。這位林老伯的老伴在兩年前去世，他現(xiàn)在一個人生活，但女兒就住在隔壁，照顧得更多一些。林老伯雖然比她大5歲，但身強體壯，為人熱情，時常上門幫助她干一些換煤氣罐之類的力氣活。而她也時常做些好吃的飯菜，與他一同分享。有時，林老伯的女兒一家外出了，她還上門幫他打掃打掃家里的衛(wèi)生。
秧歌隊的一位老大姐見他們兩個你有情我有意，便給他們牽了個線兒，于是他們約定先回去與兒女商量，然后選個日子把婚事辦了。
當天晚上，林老伯對女兒說了自己想娶個老伴的想法，女兒女婿聽后一臉的驚詫：“結(jié)婚后你若與她合不來怎么辦呢？那后果有多嚴重，你想過嗎？”林老伯說：“她人很溫和，對我也好，我們會合得來的?！迸畠翰恍嫉卣f：“我看還是不要結(jié)婚的好。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扯這個干什么？”林老伯聽了這話，生氣了：“你們年輕人是人，我們老年人就不是人嗎？”父女不歡而散?！?/span>
當天晚上，王老太也打電話叫來了兩個兒子，說了自己想再嫁的打算后，兩個兒子相互看了半天，一臉的不解：“我們每月都給你那么多錢，你不愁吃不愁穿，還想怎么樣呢？”看著兩個兒子都沉著臉皺著眉頭，王老太知道他們不會同意她再嫁，有些傷心地說：“你們的父親去世時，你倆都只有十來歲。這么多年來，不少人勸我再嫁，可我擔心你們受氣，就一直一個人帶著你們過。那分艱辛，你們是不會理解的?，F(xiàn)在你們都成家立業(yè)有了自己的生活了，可你們有沒有為我想一想，我每天的日子是怎么過的？你們每月雖然都給我錢，可錢能換來一個人生活的快樂嗎？”聽了母親的述說，兩個兒子不好再說什么，表示會尊重母親的決定。
第二天早晨，王老太晨練剛回來，兩個兒子就來了，他們回去與老婆一商量，都改變了主意：“媽，我看你還是別再找人了，你如果覺得孤獨，就搬過去同我們一起過吧?！币娔赣H沒有言語，大兒子開導(dǎo)道：“你這么大年紀了，如果再結(jié)婚，不但會讓人家說我們當兒子的不孝，還會帶來很多麻煩，比如房子問題了，財產(chǎn)問題了，那個老頭子以后的贍養(yǎng)問題了，都很讓人頭疼?！鼻?，兒子想得多遠！
王老太知道：感情是無法同親情抗衡的。于是，她傷心地來到林家，想向林老伯說聲抱歉。一進家門，見他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就什么都明白了。兩人面面相覷，最后只說了一句話：“來世有緣我們再相聚吧?！?/span>
為了爭得婚姻自主，廣州的一些老人竟把養(yǎng)老院作為“私奔”之處！有一位高級工程師，老伴兒去世后，他與一名原來的女同事有了感情，可將“準老伴兒”帶給兒女“過目”時，卻遭到晚輩一致否定：都這么大年紀了，這不讓人看笑話嗎？晚輩難堪呀。為此，老人家大病了一場。與“準老伴兒”商量來商量去，只有“私奔”這一條路了：老人家先住到養(yǎng)老院去，為避人耳目，“準老伴兒”每天下午4時才悄悄溜到院里看他，像地下工作者一樣。不久，“準老伴兒”也按計劃入住養(yǎng)老院，有情人方成眷屬。
有這樣兩位高齡的喪偶老人，未婚同居已經(jīng)3年了，感情非常好，但老人們告訴我：他們不“敢”結(jié)婚。這讓我頗為震驚：都什么時代了，婚姻還不能自主？原來只要他們一結(jié)婚，兒女們就會打上門來，讓他們不得安寧。兒女們怕父親的房子落到別人手里——父親是否孤獨無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套價值20多萬元的房子！他們老了，一身都是病，經(jīng)不起子女們的折騰了，于是兩位老人只好采取同居這種他們自己也感到挺難為情的事。
其實，老年人找個情投意合的老伴兒并不容易。他們即使沒有子女的干擾，也很難突破自身的局限而找到合適的伴侶。因為老年婚姻常常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制約，如年齡、疾病、經(jīng)歷、住房、經(jīng)濟條件等等。老年人再婚時功利性的考慮往往很多，可能就是因為對方的某種疾病，就能讓老年人犯嘀咕：我得侍候他多久?。吭绞歉啐g，健康越成為擇偶的重要因素，因而老年人擇偶的成功率很低。所以，一方面老年人再婚成功率低，另一方面，再婚后離婚率又十分高。一些專家認為：“對于高齡老人來說，再婚未必是一個好的選擇?！?/span>
除了再婚之外，孤獨的老人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要從喪偶的悲痛中走出來，首先就是不能封閉自己。她開始到單位里過去要好的朋友那兒走走，和幾個喪偶的老姐妹聊聊天，談過去一起經(jīng)歷的荒唐事、可笑的事。幾個人還買了通票，到北京一起去玩兒，互相開導(dǎo)，慢慢地，還真就想開了。她還參加了老干部讀書會，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
過去，她和老伴兒都愛旅游，現(xiàn)在老伴兒不在了，她開始讓自己習(xí)慣一個人去旅游。她以杭州女兒家為大本營，把周圍的景點轉(zhuǎn)遍了。她還決定以后每年旅游兩次。當她忘情于山水之中時，會覺得自己太渺小了：生生死死本是人生的必然，以生與死這種必然來折磨自己實在沒有必要。
大悲大喜之后，常常是大徹大悟。感悟人生，需要智慧，點點滴滴的心得、感受都化作了她的日記，幾年間她整整記了6大本！過去跟丈夫說的，現(xiàn)在跟日記說。不經(jīng)意之間，也是熟能生巧，倒把文筆給練出來了，這些年，她還在東城老干部報上發(fā)表了28篇文章。
記者在采訪中發(fā)現(xiàn)，她真的是走出來了：她的衣柜里有很多時裝，適合各種場合穿的衣服都有。她還寫了一本書，自己出錢印的，只印了10本，在親友們中發(fā)行，封面是外孫女設(shè)計的，題目是：3個娃娃的成長。寫她的3個孩子。3個兒女每人寫了6個故事。她的生活又開始變得有滋有味。
喪偶，無疑是人生的巨大悲劇，也是人生的一個關(guān)鍵路口：它將決定你下一步往哪走？這不僅是要從感情中走出來的問題。因為失去生活中另一半的支撐之后，你必須重新安排生活。專家們認為，喪偶老人一般在半年到一年半的時間之后，大多能解脫出來。悲痛，是必然的、也無可厚非，然而悲痛過后需要的是理智——選擇的理智，因為后面的路會更難。
專家們認為：老年人長期孤獨寂寞，會帶來一系列的生理和心理疾病，比如消化系統(tǒng)、心血管系統(tǒng)以及身體免疫系統(tǒng)的疾病。同時，由于孤獨而缺少親人周到細致的照顧，許多老年人本可以及時發(fā)現(xiàn)治療的疾病卻錯過了治療的最好時機，造成了嚴重的后果。
近年來，有兩個文化現(xiàn)象引起我的注意：一個是1998年春節(jié)晚會上，一首歌詞平實得像聊天一樣的歌兒引起轟動，這首歌兒的歌名就是“?；丶铱纯础?。這首歌讓人們于不經(jīng)意間想起我們這個民族傳統(tǒng)的孝道；另一個文化現(xiàn)象就是在2002年頗為叫座的電視連續(xù)劇《激情燃燒的歲月》，這一部近一半內(nèi)容都是表現(xiàn)離休老人石光榮退休回家無所事事，郁悶中四處發(fā)泄怨憤的電視劇，何以會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鳴？
據(jù)歌手陳紅說，她唱了這首歌后，有的老年人拉著她的手連聲說這首歌唱出了他們的心里話。然而，被這首歌所震撼的不僅是老年人，還有很多中年人、青年人……
而2002年在全國各大電視臺熱播的電視連續(xù)劇《激情燃燒的歲月》，則讓大多數(shù)坐在沙發(fā)里品味這部戲的人，都回想起自己所經(jīng)歷的那個激情年代。在今天這樣一個商業(yè)氣味十分濃重的時代氛圍中，那個年代的那種樸素的激情也許顯得彌足珍貴。
不久前我在報紙上看到這樣一則新聞：河南安陽市古稀老人吳某守寡38年，含辛茹苦將三個兒子撫養(yǎng)成年人并都成了家，三個兒子生活均比較富裕，但老人到了晚年，卻連個住處都沒有。分家時口頭協(xié)議，她只住三兒子院里的兩間房子，等老人去世后，房子歸老三所有。后來老三借口翻蓋房子，讓老人搬了出去，到三個兒子家輪流住，一家一個月。三個兒子、兒媳都把老人當成累贅，都不愿老人在自家住。老人只好找村支書來調(diào)解，甚至跪在地上哀求，三個兒子還是不答應(yīng)。老人終于絕望，便當著三個兒子的面喝農(nóng)藥身亡。老三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另兩個兒子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和一年?！ ?/span>
類似的故事在農(nóng)村可能并不鮮見，但在城市里這種情況卻并不多見。受教育程度相對較高的城市人，在道德理念上雖然沒有刻意追求傳統(tǒng)的孝道，但受文化程度的影響，加之經(jīng)濟條件也相對較好，一般對老人的照顧也更好一些，然而在今天，傳統(tǒng)的孝道也給我們所有人提出了一個新的課題。
左鄰右舍都管劉老漢叫“日本老頭兒”，當面叫他，他也不惱，好像是默認了。劉老漢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在日本，據(jù)說要把老爺子接過去。老人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郵遞員送信的時候等在那里，就是等信這件事每天支撐著他的生活。后來，他索性不讓郵遞員送信了，天天跑郵局自己去拿，跟郵局的人都混了個臉兒熟。人們都知道他在等兒子的信，也都知道兒子要帶他去日本享福。
兒子劉新曾經(jīng)是個警察，后來托朋友關(guān)系去了日本。沒有任何特殊技能的他只能靠打工謀生，艱難可想而知。然而即使再難，也不能讓84歲的老父親知道，每次寫信只是報喜不報憂。前兩年回國，一進家門，家中的情形讓他愣住了：馬桶壞了，廁所里積了一周的大便；地上的塵土積了很厚；老父親已經(jīng)不能給自己做飯了，全靠鄰居和居委會做一些吃的送來，有一頓沒一頓的……問他為什么不打電話叫房管所來修馬桶，才發(fā)現(xiàn)老父親手抖得已經(jīng)打不了電話了！40多歲的漢子不禁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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